正文  第二十四章 悠長假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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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鋪在窗上,一曲《梁祝》悠揚而起,窗外,是繁花似錦的花園。楊嘯略歪著頭,手臂配合著手指輕輕舞動。忽覺肩頭一熱,兩條纖細的手臂從身後蛇纏至前,琴聲戛然而止。
    “上一次,也是《梁祝》嗎?”蘇桐溫柔的聲音貼著臉頰傳來,軟軟的耳垂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熱氣。
    “上一次?上一次我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拉的是什麼。”
    蘇桐的臉頰重又貼在他身上,靜靜地聽那段《化蝶》,餘暉掩映,時光倒流,最初的情感此時重現……
    十三年前初相識,她還是略帶羞澀的偵察員,話不多,對於他的暗示即使了然也隻是淺笑;十三年後,她已是刑警隊少有的女支隊長,精幹、倔強,又有著不為人知的柔弱。也許她的人生就是因為那一次任務而改變,她的性格也因此變化,十三年間,一直獨立而倔強地活著。此時,死亡當前,不知餘下的時光還有多少,生命的最後,總是用來滿足人類最初、最低的夢想。
    “能陪我過一周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嗎?”楊嘯驚異地看著眼前溫婉的女子,這是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模樣,但每次醒來,隻有蘇桐剛毅的身影。
    “為什麼突然這樣?”楊嘯放緩了語氣,低眉問蘇桐。
    “我怕我死了,再也沒有愛你的機會了。”微風撩撥起蘇桐的發梢,剛剛退去的熱度讓她臉上仍帶著濕潤,幾縷發絲柔柔地附在臉頰,依賴著,不願離去。
    “如果你真病了,我也活不成了呀。”
    “那最好,你不會再愛別人了。”蘇桐滿意地笑了,像個贏得糖果的孩子。哦,原來在她心底,對愛情也是自私的。
    楊嘯將她深深攬在懷裏:“不管是生是死,我們都不分開了。”
    “恩。”嬰兒般的鼻息,帶著一股熱浪,直撲胸膛。
    金色的天地間,唯有在《化蝶》中相依相偎的兩個人,沒有疾病,也沒有——孩子。
    “媽媽……”龐元喃喃地叫著,父親的一句“不在了”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擊碎了他為母親不看自己所編造的所有理由。
    龐達拍拍他肩膀,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似有難言之隱:“你見過媽媽,爸爸帶你去過她的墓地。”龐元恍然大悟,墓碑上那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就是他的媽媽,在他離開時,“送”了他兩朵絕美的花。
    第一次,龐元嚎啕大哭,所有的思念與委屈噴發而出,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沒了力氣。筱淑靜默地坐在他身旁,將他的手掌放在手心,貼著自己的臉頰,在他的抽泣聲中輕柔說道:“別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真的?”龐元抬起紅腫的眼睛,不相信似的問。
    “真的!一直陪著你,永遠不分開!”
    諾言一句,此生相隨。
    答應嫁他,卻一直沒能兌現,握著他寬厚而粗糙的大手,忍不住抬頭看他。暖風拂來,鬢角的幾根白發隱約可見,他老了,她也老了,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蘇桐無聲地笑了。
    “你傻笑什麼呢?”漫步於花間翠柳,牽著她小巧卻不再纖柔的手,感受得到她情緒的每一絲變化。
    蘇桐依舊笑著:“如果能永遠這樣,該多好!”
    楊嘯故意皺起眉頭:“永遠這樣?我可不想!一直這麼走,我早餓死了。”
    天色漸晚,夕陽的金色也漸漸退去,蘇桐拉著他往回走:“小朋友,跟阿姨乖乖吃飯去。”楊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順從地跟著她。
    幾個小時內,楊嘯一直覺得自己進入了另一個時空,眼前的蘇桐那麼不真實,溫婉柔媚,但吃晚飯時,楊嘯才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蘇桐。
    三分鍾不到,蘇桐的一份飯已經所剩無幾,楊嘯用紙巾替她抹了下嘴角:“別吃那麼快,不容易消化。”
    蘇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忽又帶著笑抬起:“還說我呢,你不也快吃完了?”
    兩人相視一笑,誰叫咱是刑警呢!
    在警隊,邊吃飯邊開會,七分鍾結束了午飯,此時無言而食,三分鍾似乎還稍長了些。蘇桐自嘲一笑,別說這麼成天在外跑的警察了,連家裏的孩子都隨了這性子。上一次周昊找筱淑,留他吃飯時才發現,他的速度絲毫不亞於蘇桐,筱淑也是緊隨其後。這兩年,筱淑一遍遍地提醒她吃飯要慢,否則對胃不好,雖然當了隊長不用那麼頻繁地出現場,但吃飯的速度依然沒變——比起隻跑外勤的日子,現在的工作更多、更難。想起女兒,蘇桐暗暗一笑,卻被楊嘯發現了。“又想到什麼了自己傻笑呢?”
    “想到你把筆當筷子吃飯了。”“你怎麼就不記我好呀?”
    雙人的病房縈繞著輕輕的笑聲,門外經過的護士聽到笑聲,也不禁揚起嘴角。
    象牙色的月光下,蘇桐恬然地看著楊嘯。幾個小時前,他溫暖的手掌覆在她的額頭,終於放心了心中的擔憂:“嗯,不燒了,不燒就沒事了……”而此時夜深,她卻睡不著了,穿著寬大的、被楊嘯戲稱為“情侶裝”的病號服,跪坐在楊嘯床邊。
    柔軟的指腹順著他臉上的紋路滑動,熟悉而陌生的臉龐,早已在心裏紮了根,但指尖卻沒有關於它的記憶。他的呼吸均勻而沉穩,似一頭安然入睡的雄獅。忍不住湊近他豐滿的臉頰,輕吻了一下,迅速鑽回自己的被窩。偷眼看他,睡得還是那麼沉,卻不知他在忍著笑,努力放緩鼻息,憋得難受呢!
    薑還是老的辣,老劉還真說對了,這一個星期對楊嘯和蘇桐來說,是一個愜意的假期,盡管自由受到限製,但兩人能朝夕相處,還有花鳥音樂相伴,蘇桐知足了。這麼多年,盡管每一天都能相見,但從未如此形影相隨;盡管相愛,甚至計劃著結婚,卻從未一起去買過菜,也從未收到過他送的一束鮮花。雖說自己是泡在男人堆裏的,但畢竟是個女人,上一次筱淑帶回的兩朵花,讓蘇桐羨慕了好久。
    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慢慢回憶,看眼前的男子陶醉在悠揚的旋律中,聽他拉著不知曲名的旋律,蘇桐仰著臉微嘟著嘴:“一下午了,就沒一個我知道的!”
    楊嘯放下琴,調侃道:“誰叫你不懂音樂了!小時候不學,現在傻了吧?”
    蘇桐撇嘴看他,楊嘯一看,忙哄道:“照顧一下你這個老弱病殘非孕者,來一段你熟悉的,不過,這段我來不合適。”楊嘯說著,隨手采了一朵紅花插進蘇桐胸前的口袋裏,蘇桐微微一怔,這算是送她花嗎?好像太隨便了吧。
    曲樂聲起,蘇桐微微一怔,雙頰映著紅花更紅了。
    一曲未完,一名護士笑盈盈地走過來:“哪有新郎官拉《結婚進行曲》的?我就一句話,說完就走,不打擾你們。”
    二人相視,蘇桐半羞半怨地看著楊嘯。“明天你們可以出院了!”
    “喲,可以走啦?我還沒住夠呢。”楊嘯故意愁眉苦臉地說。
    小護士也是一副不舍的表情:“我們也不想讓你們走!你們倆是我們公認的‘模範病人’,很少有病人像你們這麼樂觀,楊警官一拉琴,病房裏吵鬧的病人就安靜了,還有病人天天下午看你們倆在花園演奏呢。你們就是半副藥,專治焦慮症的!”
    蘇桐抬頭看住院部,果然很多窗戶人影攢動:“行啊楊局,一不小心成名人啦!”
    護著跟著蘇桐笑:“我們都覺得你們不像來隔離的,像是……”
    護士猶豫著,楊嘯自己說出來:“像是來度假的,是不是?實話告訴你,這是我們的小蜜月。”蘇桐打了一下楊嘯,楊嘯也不躲,隻是笑看著她。
    “楊嘯和蘇桐明天出院?太好了!”老劉長舒一口氣,旁邊的程蕊聽見了,驚喜地“呀”了一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老劉一看,故意虎著臉說:“程蕊,你是不是希望我早點走啊?”
    “哪呀!我是心疼‘姥姥’你,這下多倆人,你就不用那麼累了是不是?”程蕊笑著說。
    “又鬼又滑的丫頭!以後寧寧大了,比你還鬼,看你怎麼辦!”
    “給楊哥!筱淑那丫頭也不好帶,可一到楊哥手裏不也老實了?還有周局家的周昊,整個一混世小魔王,到楊哥手裏還不是成了‘乖乖小綿羊’了?我覺得吧,楊哥退休以後應該開個幼兒園,一個孩子也是養,一群孩子也是帶……”
    “你當放羊呐?越說越離譜了,回組去,你一個副組長不幹活……”在老劉開始嘮叨之前,程蕊已經消失了。
    日上三竿,老劉已經第五次來蘇桐辦公室了,依舊是空的。“楊嘯,蘇桐還沒來,她……”老劉衝進楊嘯辦公室,卻被楊嘯悠閑的語氣堵了回來。“她和林琳、榮戈出現場了,凶殺案,我上班的時候正碰上他們出去。”
    “嘿,這個蘇桐,剛回來就出現場,還是那個脾氣……”老劉嘀咕著縮回身子,放心地回辦公室了。
    時針與分針在頂端重合又錯過,蘇桐的聲音在走廊隱隱響起:“林琳再查死者電話本上的聯係人,技術那邊榮戈盯緊了,讓程蕊跟著你們,這案子你們組負責,我去趟法醫室,走啦。”
    重案組門開,隻有蘇桐一道閃過的背影。
    在醫院的那段日子讓楊嘯徹底迷惑了,不知道病人和刑警,哪個才是真實的蘇桐。從辦公室的百葉窗能看到她一閃而過的身影,楊嘯笑笑,也許哪一個都是真實的她,哪一個都是他愛的蘇桐。
    蘇桐被隔離的事情瞞過了父親、生母,當然也瞞過了筱淑,這一陣沒找媽媽,是因為筱淑隻顧著龐元了。
    自從龐元知道媽媽不可能再回來,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再沒響起過他的笑聲,更沒有他和筱淑鬥嘴時特有的邪肆。剛裝修的別墅裏,暖暖的橙色隻透著一股清冷。
    “沒有媽媽的家是地窖。”筱淑左到躺在屋頂的龐元身邊時,聽到龐元細軟的聲音。
    筱淑看看他,枕著雙臂躺倒他身邊:“至少,媽媽在你心裏活了11年,我從記事起就知道爸爸死了,在我生命中從沒有過爸爸,我連提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他的照片都沒見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打架嗎?”
    龐元轉頭看筱淑,正迎上她憂傷的眼神,咧咧嘴,不哭不笑的。
    “每一次過生日,我許的都是相同的願望,希望在下一個生日之前能有一個讓我叫‘爸爸’的人,但這個願望許了一次又一次,恐怕今年還要繼續了。”筱淑看著夜空,娓娓道來,“小時候,我以為幹爹會是我的爸爸,但姨媽出現之後,我就知道幹爹是屬於‘幹媽’的。後來,看了程蕊阿姨的日記,就是咱倆幫她看寧寧的那次,我知道我媽一直愛著楊叔,若不是當初有任務、後來又有了我,他們應該在一起,我從那時起就希望楊叔成為我的爸爸——其實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當我爸爸。又是因為我,因為我出車禍,媽媽兩年多沒理楊叔,我覺得我毀了媽媽一生的幸福。如果我不存在,媽媽要好過得多。”
    “不對,筱淑,也許因為有你,蘇阿姨的生活改變了許多,可能會辛苦,但或許也正是因為有你,她的生活精彩了很多。我爸跟我說,一個女人比一個男人更需要孩子,我爸那麼依賴我,我想蘇阿姨一定不會後悔有你,隻不過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
    “一定是的!生日的願望總有一天會實現的!也許,有流星的時候,你可以再許這個願望,流星會幫人實現願望……”
    “流星?我一直戴在身上。”筱淑說著,從脖子上拽出一根紅繩,上麵是磨得光滑的木色星星。
    龐元好奇地湊上前,放在掌心細細看著:“我怎麼沒見過你有這個東西?誰給你的?這個星星是……”龐元的心思被筱淑拽到了別的地方,不再為媽媽的事傷心。筱淑看他認真的表情,暗暗笑了,自己的招數百試百靈,但剛才和他說的話卻是真的,真的,好想叫一個人一輩子“爸爸”。
    隨著天氣的轉涼,非典病例也在遞減,摘下厚厚的隔離服和口罩,每個人都輕鬆不少。
    “蘇姐,我們組……”程蕊拿著一份材料闖進蘇桐的辦公室,看蘇桐伏在桌上,以為她睡了,正要出門,又聽蘇桐輕聲叫她:“程蕊,什麼事?”
    程蕊這才折回身,徑自坐在了蘇桐對麵:“蘇姐,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給,這個我們組在非典時期的工作報告,上麵……你怎麼了?”
    已經是晚秋,蘇桐卻熱得滿頭是汗,程蕊探探她額頭,不熱。“程蕊,幫我倒杯熱水。”蘇桐勉強笑著說。
    程蕊邊倒水邊嘮叨:“蘇姐,你哪不舒服?要趕緊去醫院,病耽誤了可不行,你呀,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拉肚子了。”蘇桐一句話噎得程蕊差點灑了水。
    “你嚇死我了!”程蕊要替她找藥,蘇桐已經把藥塞進嘴裏了。程蕊忽然壞笑著說:“肯定是昨晚楊哥請你吃大餐了,結果一不小心吃壞肚子了。蘇姐你也是,好好的法國大餐享受不了,可惜啊!”
    蘇桐臉一紅:“誰告訴你我們倆吃大餐去了?”
    程蕊一臉不服:“別蒙我了,昨晚我都看見了,你和楊哥一起進了一家法國餐廳,他還搭著你的肩呢!”
    “你別到處說,聽見沒?”
    程蕊大大咧咧地說:“你們倆還怕什麼啊!莫非……要給我們來個突然驚喜?不行不行,月末了,財政緊張了,湊份子要提前說……”蘇桐伸手就要打人,程蕊這才住了口。
    辦完了公事程蕊要回去,走到門口突然轉身問:“蘇姐,你和楊哥什麼時候領證去?我看他著急了!”蘇桐隨手抓起一疊紙,佯裝著發怒要扔,程蕊歪頭一笑,消失在門口。
    他著急了?他著急了!自打從醫院出來,昨晚是第一次有時間談談兩人的事,這麼多年,也該有個結局了。蘇桐約楊嘯今晚去家裏吃飯,關鍵的一處是筱淑。蘇桐抓起桌上的電話:“楊嘯,我蘇桐。”
    “我還不知道是你?怎麼了?”
    “一會兒和我一起去接筱淑吧。”
    楊嘯揚起脖子:“怎麼,還怕我不能過關?放心吧,筱淑早把我當爸爸了。”
    蘇桐扁了扁嘴,說道:“是你早偷偷想當爸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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