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眷屬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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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飛揚兮,黃沙漫漫。
     孤鴻翩遠兮,天地蒼茫。
     “元赫,快看山穀裏有群野馬”。李青揚鞭指向前麵的峽穀,空穀寂寂,芳草萋萋,豔麗的野花迎風送來陣陣宜人香氣:“那匹棗紅馬一定就是這群野馬的頭領”。她微笑道:“看我把它給你套回來”。說著解下馬鞍上的軟鞭結成套索,縱馬而去。
     斐鈞看著她矯捷的身影,隻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她騎術精湛,對時機的掌握更是絕佳,隻是她身下的馬遠不是那匹野馬的對手,軟鞭每每落空,眼看那群野馬發瘋似地奔逃,李青一聲清嘯,縱身自馬背上躍起,套住身旁一匹狂奔的野馬緊追而上。李元赫勒住身下的流星,看著她身若驚鴻自一匹野馬翩然掠上另一匹野馬,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江湖中最冷酷的殺手,朝堂中桀驁不馴的王爺,竟然如此率真。
     一陣憤怒的長嘶響徹山穀,李青牢牢駕馭著身下狂躁不安的奔馬,將那匹棗紅馬勒停下來。那匹野馬怒目相視,前蹄不住的刨著地,揚起一陣陣黃色塵埃。
     “喜歡的就是你的倔強”。李青大笑著躍上它的脊背,雖無鞍轡卻穩穩夾住馬的兩肋。那野馬奮蹄狂躍想要將她掀翻在地,李青一手抓住鬃毛,取刀割斷軟鞭,她可不舍得傷害這匹暴烈的野馬,輕輕撫慰著它的臉頰。野馬雖暴跳如雷,對背上的李青終是無可奈何,精疲力竭後逐漸平靜下來。
     “這才是乖孩子呢”。她心情痛快之極,輕輕一吻野馬的額頭:“你就像團烈火,就叫你野火吧”。李元赫與斐鈞一起縱馬上前,野火果然神駿膘健,竟比流星還要狂野。
     “元赫,它漂亮麼”?李青笑靨如花,如同得到了一件無價之寶。
     “真希望你每一天都像現在這麼開心”。穿過山穀,就是涼州轄地,這座地處邊塞的上州之郡,荒蕪中帶著肅殺之意。
     “回雁樓的羊肉可是涼州一絕,今天由我做東請二位飽餐一頓如何”?斐鈞微笑道。
     “不如讓我們三人一醉方休吧,鬱悶了好久想喝酒都找不到人陪”。李青笑道。
     陰暗處幾雙警惕的眼睛默默注視著這些意氣奮發的年青人,溫文爾雅的似春風拂麵,陰鬱深沉的像窗外的夜空,冷峻蕭瑟的如同戈壁荒漠裏的孤鷹。
     這三人實在太過惹眼,菜未上桌,三大壇好酒都已見底,小二咋舌又去抱來三壇。這種用高粱釀製的烈酒甘醇辛辣,卻不是公子哥們喜歡追逐的對象。
     李青放下酒碗,凝視著斐鈞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羈的神采:“我一直都把小慕當作妹妹,如果這次我們有幸留在此地,你一定要代我照顧好她”。
     斐鈞優雅而淡定地笑道:“那就讓我們三人一同留在這裏吧”。作為景教曾經的教主,他又怎會不知道此行的凶險,景教的很多隱秘就連他這個教主都還不甚清楚。人生就是這樣瑰麗,曾經的仇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你跟我們不一樣,能有機會活著就一定不要放棄”。李元赫的目光也是溫潤的,他不是不想珍惜生命,更不喜歡殺戮,如果能用最微小的代價換取一方寧靜的天空,哪怕就是要他死,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
     “你雖曾是一教之主,卻並未真正了解景教。我倒希望能有一天你仍是教主,傳真布道讓所有人都了解其深奧的教義”。李青微笑道:“隻有放下內心的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看起來你已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斐鈞微笑著看著她:“我何嚐不想如此,可如果我放下屠刀,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屍體”。
     李青大笑起來,顫聲回道:“閻王爺不把我扔進十八層地獄下油鍋我就謝天謝地了,來、來、來,咱們今朝有酒今朝醉,免得黃泉路上多淒涼”。說著舉起酒碗,一揚脖子先幹為盡。李元赫看著她迷蒙深邃的眼睛,清亮得就像碗中的烈酒,能夠一醉方休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不覺中,夜已經深了。斐鈞與李元赫一同架起爛醉如泥的李青東倒西歪走進客房。“痛快,真痛快”。她半眯著眼睛似醉還醒,李元赫將她扔在床上,再也支持不住醉得倒在一旁。斐鈞看著兩人酣然而睡,一杯茶尚未喝完,便也趴在桌邊睡著了。
     沉寂的夜色,蕭瑟的風聲。
     李青忽然睜開眼睛,冷冷看著窗外浩瀚如水般劃過深藍色夜空的銀河。人生偏偏就是這麼可悲,明知眼前是條死路,還要飛蛾撲火般一往無前。李元赫看著她自窗戶飛身躍上屋頂,明明想痛醉一場,隻是連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同樣寂靜深沉的夜色中,恢宏的大明宮寂寂無聲。廖恒率衛隊悄聲走過紫鄞宮,並沒有因為那裏住著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而放緩腳步。這些日子,他始終冷眼注視著周圍的一切異動。
     李豫放下手中的筆,隨手披上外衣。
     “陛下今夜還是歇在瑾妃宮裏?奴才好先去通報”。隨侍的內侍總管高和低聲試探著主子的心意。他看了眼殿外,悠悠微風送來春的氣息,站在大殿門前,往事如風光影般一幕幕從眼前掠過。他一言不發也不叫隨從,信步穿過禦花園,遠遠就能看見紫鄞宮還亮著明亮的燈火。乍見皇帝駕臨,值夜的內侍宮女都嚇得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雍和公主已經安寢了”?看了眼燈火闌珊的屋宇,眼中露出一絲失望。
     “小喜,這麼晚了是誰在說話”?小慕捧著一隻鎏金銅香爐從禦花園走來,一見是他連忙放下銅爐跪在石階上:“不知陛下駕臨,多有失禮之處請陛下見諒”。
     粵王謀反後女孩對待他的態度總是如此冷淡:“還在生豫叔叔的氣呢”。李豫親自攙起小慕。
     小慕原本不想理他,但見他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也不好對他置之不理:“外麵風寒,陛下何不進殿喝杯茶驅驅寒氣”。其實不用她開口,李豫已經徑直走進了紫鄞宮。小慕屏退了殿內的侍從,淨手親去沏了一壺香茗。
     李豫若有所思地喝著茶,目光遊離於小慕身畔,而後又落在博古架上那些瑰麗的波斯琉璃杯上:“高和去把上回西域進貢的玫瑰香露和葡萄酒都拿來”。他取下架上的琉璃杯仔細把玩。依稀記得當年那個刁鑽頑劣的孩童,一臉古怪的笑容,滿手都是鮮血出現在自己麵前時的情形。
     “陛下覺得這茶不好麼”?小慕淡然一笑,不知從何時起,她也喜歡上了這種山茶。
     “隻是看到了這些琉璃杯,讓我想喝幾杯”。今夜的李豫蕭瑟而又失意,連常用的“朕”都省略了。他苦澀一笑:“記得那會兒我們狼狽不堪地逃去蜀中,那地方的瘴氣非常厲害,我的氣喘病總也好不了。有一天父王領著他回來,那時他隻有十來歲,長得極是雋秀,乍一眼還以為是個小丫頭。他一來到我住的地方,伸手便將廊簷下的鸚鵡捏死,而後拔出刀將府中豢養的珍禽異獸通通趕盡殺絕”。李豫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駭異,似乎仍然不能忘懷那時他帶給自己的驚嚇:“他對父王說,這些長羽毛的禽獸對我的身體不好。我至今都還記得他兩隻手上沾滿了鮮血,用琉璃杯接了滿滿一杯鹿血,強逼著我喝下去”。說著臉上不由閃過一絲微笑:“為了這件事我還曾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看著略微有些詫異的小慕幽幽問道:“小慕,你知道他是誰麼”?
     小慕無息地搖了搖頭,她可以猜出一些端倪,卻不想這麼做。
     “想不到,他竟然成了粵王,而且我真的差一點就殺了他”。顫抖的聲音難隱傷感之意,他給自己斟了杯葡萄酒,透過酒杯凝視著桌上的燈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畢竟為平亂出過一些力氣,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陛下都不該逼他造反”。小慕顫聲以對,李豫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目前勢同水火,就算赦免了李檾又能怎樣?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臉上已現微熏之色。
     “小慕,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李豫一直都想不明白,這樣一個細微謹慎的人怎會因為麵前的女孩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舉動。
     “其實連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對我這麼好”。小慕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我隻是依稀記得那年娘親將我送到粵王府,後來娘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對我很好,哄我開心,還把我送到揚州。我進宮的時候,他對我說,如果不開心了就到曲垣河邊許願,他會回來接我。在我心裏,他就像大哥哥一樣,是我最親近的人”。淒怨地看著李豫,猛然跪在他的麵前:“陛下,求求您不要殺他好麼?我知道這些年他殺了很多人,也得罪了很多人,可是如果再失去他,這個世上我就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李豫伸手扶起小慕,正色道:“我早就赦免了他,還讓沈括趕回閩粵安撫粵王府。隻是像他這麼高傲倔強的人,又怎麼可能回頭呢”?
     “我聽大臣們都在議論,說您赦免他隻是為了要殺他”。小慕眼中明顯隱藏著疑惑和猜忌。
     “其實沈括早已知悉他的下落,隻是他不想回來,我也不好再三逼問”。李豫淡淡看著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其實我心裏又何嚐不在牽掛著他”?長長歎了口氣,微笑道:“聽說你曾讓他發誓不再殺人,這樣的話也隻有我們的小慕才說得出口,今天豫叔叔也在這裏對天盟誓。從今以後絕不傷害粵王李檾,若違此言,人神共棄”。
     小慕驚異地看著麵前有些陌生的李豫,眼中包含著激動的淚水。
     屋外響起一陣吵雜的腳步聲,透過微啟的窗戶,隻見一隊翊衛急匆匆穿過禦花園。李豫剛想起身出門,小慕卻拉住他的衣袖,低聲道:“陛下身旁連個侍衛都沒有,還是不要出去為妥”。說著命人關上殿門,吩咐長生去將廖恒請來。
     “陛下在公主這裏,讓微臣一通好找”。廖恒終於將懸著的心落下。
     “出什麼事了”?
     “風荷館方才發現了兩名刺客,一人被侍衛們殺死,另一個吞毒自盡了”。廖恒躬身稟道:“而且瑾妃娘娘隱約中還看到了第三名刺客,臣正命侍衛們全力搜索”。
     “瑾妃怎麼樣了”?
     “隻是受了些驚嚇”。
     “沈括說的一點都不錯,景教果然在大明宮裏陰魂不散呢”。他看著廖恒吩咐道:“這件事你要盡快徹查清楚。記住,朕不想牽扯太多的人受累”。
     “臣明白”。
     “你和雍和公主的婚事也不要再拖延了,一來是先帝的遺願,二來也好讓朕沾些喜氣”。
     “小慕想為先帝守孝三年,還是再等等吧”。
     “她現在是雍和公主,不是我們的小長平,就用不著守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了”。李豫悠然舒了口氣:“直到坐上這個位子我才知道,有很多事連我都無法主宰,所以我更希望你們能夠快樂”。說著推開殿門,在侍衛們的簇擁下昂然而去。
     越往南去,春天的氣息越發濃厚。鶯兒茫然獨行,她的春天又在哪裏?明媚的陽光絢爛而溫暖,卻驅不散她心裏的陰霾。
     明知她是個女人,偏偏從未將她當作女人。明知不可能長相廝守,偏偏還會為她心痛。
     “巫神請稍歇片刻”。路邊的茶棚裏站起兩個苗人將她攔住。
     鶯兒茫然而視,並不想做出任何防衛之舉,隻是淡淡地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要牽扯到不相幹的人”。
     “巫神,請別誤會,我們並沒有任何惡意,是大巫仙想見見你”。
     “他想見我”?鶯兒冷笑道:“他是至高無上的尊神,怎麼會想見我這個妖孽之屬”?
     “大巫仙傷重難愈,他想見巫神最後一麵”。兩個苗人齊聲哀求。
     “好吧”。鶯兒悠然以對,就算是圈套又能怎樣?穿過密密的叢林,來到一座吊腳樓前,幾個麵色淒楚的苗家女子躬身迎上前來齊聲道:“恭迎巫神降臨”。鶯兒對她們的舉動視而不見,徑直走上吊腳樓。
     大巫仙躺在窗前的陽光裏,麵色坦然而蒼白。鶯兒也是第一次在陽光裏仔細端詳他,可以說他是個少見的美男子,雖年過不惑,卻未見一絲白發。他看著鶯兒緩緩走近,平靜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激動的紅暈。
     “總算等到你了”。語聲因為激動有些顫抖:“坐到這裏來”。他指了指床邊的竹椅示意鶯兒坐下。
     “重傷之後,你娘一直都住在月亮湖畔”?他眼中忽然泛起一點淚光。
     “不錯,她每天都對著神女峰發呆,直到一年前才抑鬱而終的”。
     “她竟然每天都看著神女峰”?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滑落沾濕衣襟:“就是在那裏我們第一次相遇”。他喃喃低語著:“原來她至死都記得那裏”。
     “她在臨終前一直喊著你的名字,始終不曾怨過你”。鶯兒也已淚流滿麵,這個男人至始至終都是母親最掛念的人,甚至寧願為他抱憾終生。
     “阿仙……”他忽然抬起頭用炙熱的目光看著鶯兒:“現在我隻有一個願望,等我死後你能不能把我葬在她身邊”?
     鶯兒怔怔看著他,這個讓母親無比眷戀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年少輕狂之時。
     “就算為了我娘,我也不能拒絕你”。
     “那就太好了”。輕輕牽起了鶯兒的手:“還有一件事我想求得你本人的原諒,隻盼你不要恨我”。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還有什麼可以恨的”。鶯兒平淡地回應,就像跟老朋友談著一些往事,雖然那些往事並不美好。
     “你身上是不是有這樣一塊玉玦”?他從胸前掏出金鏈,鏈子上掛著一塊殘缺的玉龍尾。鶯兒雖有些驚詫,仍然很平靜地解下頸間的金鏈,龍首與龍尾恰恰吻合。他一把將鶯兒攬進懷中,低泣著:“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輕柔撫摸著鶯兒的長發,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女兒,這世上他唯一的孩子。
     “難怪娘親讓我發誓,決不傷害你,要我像對她一樣孝順喜婆婆,難怪喜婆婆總喜歡在夜深人靜時坐在我床邊”。鶯兒已然泣不成聲。
     李浠一路緊追都不曾見到鶯兒的蹤影,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出錯,好不容易繞出森森密林,天色卻已將黃昏,他知道現在鶯兒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安慰。趕了一天路早已饑渴交加,遠遠看見官道旁有個茶棚。牛飲了兩大碗涼茶,聞到一陣烤老玉米的香氣。
     “這位老哥,可曾見到一個單身姑娘經過此地”?李浠啃著老玉米,隻覺甜香可口。
     “剛剛是見有兩個苗人帶著一位單身姑娘進了山上的密林”。茶博士一麵收拾家夥一麵回答。
     李浠一聽到“苗人”二字,立刻扔了手中的玉米棒子,躍上馬背頃刻間便消失在森森的密林中。密林中傳出幾聲尖厲的嘯叫,李浠勒住馬,知道已進入了苗人的領地。許多年來,漢人與苗人間的爭鬥始終不曾停息過,就連粵王李檾如此厲害的人物,對隱藏於深山老林間的這些土著人也是鞭長莫及。
     李浠簡直不敢想象鶯兒落在這些人手中會是怎樣的結局,翻過大山臨水的山澗裏建著幾棟零星的吊腳樓。十幾個身材矮小的苗家男子,手裏握著苗刀,滿懷敵意地看著他。
     “鶯兒是不是在你們手裏”?李浠的眼中快要冒出火來,這些殘忍的土著人不僅喜歡傷害自己的身體,更喜歡用活人祭奠鬼神。
     “巫神正在和大巫仙說話”。一個秀麗的苗家女人快步走來:“公子可是巫神的朋友”?李浠雖然不喜歡這些土著人,但他們本性非常質樸,不喜歡將疑問留在心裏。他們既然稱鶯兒為巫神,應該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
     “王爺,您可讓末將好找”。密林中殺出一大隊人馬,一些零星的苗人邊戰邊退。女子見此情景不由臉色一變,將手伸進腰帶。
     “趙將軍不得無禮”。李浠大喝道:“即刻帶人退出山澗,在官道上等我”。
     “你究竟是誰”?那女子頓時充滿敵意。
     “鎮南王李浠”。他神色坦然道:“但我今日隻為了鶯兒而來”。
     “想要見巫神,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體”。女子拔出腰間鋒利的短刀:“你們這些狡詐的漢人,休想再欺騙巫神的感情”。
     “李浠,你走吧。我是苗家的女兒,不想再離開故土了”。不知何時鶯兒出現在眾人麵前,臉上尤有淚痕。
     “我已經錯過了一次,絕對不會再錯過第二次機會”。李浠猛衝上前,將她緊緊抱在懷中:“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李浠決不活著離開這裏”。
     “可我曾是他的女人”。
     “鶯兒,他已經給了你自由,你應該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保全我們,希望我能夠好好照顧你”。李浠忍不住輕輕吻了她。鶯兒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眉間一彎金色的月牙兒,將她映襯得異常神秘而高貴。她想推開李浠,可兩隻手偏偏軟弱無力,那堅實而溫暖的雙臂充滿異性的陽剛之力讓她不禁為之怦然心動。
     “李浠,放開我”。她呢喃著。
     “嫁給我吧,鶯兒”。李浠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炙熱得似乎要熔化她的身軀。許久,才依依不舍地與她分開,用苗人的禮節,單膝跪在她腳下:“鎮南王李浠以先人的名義發誓,今生今世唯有苗鶯兒一個妻子,永不相負,天地為證,若違此言萬劫不複”。
     鶯兒的目光迷蒙而深邃,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怔怔凝視著四周拔刀相向的族人。李浠愕然看著她中指上戴著的銀指環,它代表了大巫仙至高無上的地位。
     “李浠,你還是走吧”。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李浠淡淡一笑柔聲道:“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所有的苗人就都是我們的家人了,大家和睦地住在一起,沒有戰爭也沒有殺戮,那不是更好麼”?
     鶯兒不由一怔,環顧四周,所有人的眼中似乎都充滿了期盼……
     駙馬府的大門前車水馬龍。
     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位盛寵一時的駙馬爺,不僅皇帝親臨喜筵,就連民安巷裏的普通百姓都成了他家的坐上賓。
     吉時已到,廖恒謝過皇恩,引領五頂龍鳳花轎出宮來到駙馬府門前,試問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如他這般幸運?
     喜娘們從轎子裏扶出五位一模一樣的新娘,在震天響的鞭炮聲中拜了天地。
     “方才夫人們已經商議過了,新官人隻有辨清了新夫人,才能進洞房的,認錯了今晚可要睡在廳堂裏了”。
     廖恒隻覺頭都大了。
     李豫微笑著看著這些喜氣洋洋的新人,原來簡單的生活也可以如此美好。難怪小慕總想離開那看似華麗的宮殿,寧願去做尋常村婦,他信步走進後院。
     “雍和公主,陛下來看您了”。高和一頭霧水地看著坐在一張喜床上的五位新娘,含含糊糊地說道。
     “臣妾拜見陛下”。小慕頂著紅蓋頭,盈盈跪拜。
     “朕還是喜歡聽你叫朕豫叔叔”。他心情大好:“你們都是小慕的好姐妹,朕許你們跟雍和公主一樣的恩典”。
     “臣妾謝陛下恩典”。其餘四人也都跪拜謝恩。
     “好了,今天是你們的大喜之日,就用不著如此多禮了”。他拉著小慕的手低聲道:“豫叔叔還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朕已有了粵王的消息,目前他很好,隻是趕不及回來喝你的喜酒,等他們辦完了涼州那邊的事,朕要在金鑾殿上為他慶功”。他朝著門外的高和問道:“兩位將軍還沒有趕到麼”?
     “啟奏陛下,兩位將軍正在西花廳候旨”。
     “去把他們叫過來”。
     “罪臣黃臻,謝陛下赦免之恩”。
     “罪臣何平,謝陛下赦免之恩”。
     小慕雖未親眼看到他們,但這熟悉的語聲卻讓她激動不已。為了她,黃臻與何平被流放嶺南。
     “從今天起你們官複原職,就留在雍和公主身邊聽用吧”。
     “謝陛下隆恩”。
     “謝謝你,豫叔叔”。小慕緊緊抱著他喜極而泣。
     他輕輕拍著小慕微微顫抖的後背輕笑道:“有空常回去看看朕,別讓朕老是惦記著你們”。
     “嗯,小慕知道”。
     夜未央,盛放的煙花映著無數燦爛的笑臉,廖恒的婚宴成了普天同慶的喜筵。尚未散席,皇帝便起駕回宮了,麟德殿中還有一大堆國事等著他去處置。孤家寡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偌大的殿宇中,冷冷清清。
     “陛下,瑾妃娘娘命奴婢給您送盞參湯”。一名宮女悄聲走來。
     “放在桌上吧”。他揉了揉發脹的眼眶吩咐道,語聲未落隻見一把明晃晃的短劍直刺自己的咽喉,從屏風後閃出幾名侍衛將刺客隔開,一時間隻聽見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李豫剛想離開,卻覺眼前有條黑影晃過,一道冰冷的厲風迎麵襲來,本能驅使他側身躲閃,那黑影反手揪住李豫的衣領,黑漆漆的鋼指甲疾刺向他的左胸。
     眼看皇帝危在旦夕,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隻見他反手一揮,手指切向刺客的脈門,那黑影大吃一驚縱身而起,躲過迎麵劈來的刀鋒,燈光照見一柄奇異的彎刀,他從臉上撕下麵具,赫然竟是廖恒,今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麼?
     “怎麼,沒想到吧”?廖恒淡淡地笑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刺客眼中露出一絲恚恨之色,冷聲應道:“原來你是玄靨門的人”。
     “那可要拜你們所賜”。廖恒微微一笑,溫暖的笑意中透著淒涼:“你也該露出真麵目了”。掌中彎刀飛旋而出,那刺客顯然知道鎖魂刀的利害,幾個縱身向殿外逃遁,鎖魂刀卻似算準了他的去路,竟然淩空一折,掃中刺客的右腿,他冷哼了一聲,已然墜地,十幾把鋼刀頓時架在他的身上。
     “你們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刺客冷笑一聲,將頭重重撞擊地麵金磚,溘然而逝。一個侍衛上前揭去他臉上的黑布,廖恒一看到這張臉,立刻躍起消失在沉寂的殿宇間,果然是安樂公主。冷眼看著庶妃懸在房梁上的屍體,冷漠中帶著一些憐憫。
     “廖恒,你能肯定是她麼”?李豫平靜地問道。
     “臣還是低估她了”。說著走到屍體旁,從她臉上揭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個陌生女人:“這些人隻是在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好拖延時間”。看著廖恒陰沉沉的目光,李豫已恍然大悟。
     “今晚的事倘若走漏半點風聲,你們就都不用活著了”。說著轉身走進長生殿:“去把李通之叫來”。語聲中透出了殺意。
     “陛下……”
     “現在該怎麼辦”?李豫皺起眉頭,連年征戰國庫空虛,想要調動大軍卻沒有糧餉,他又怎會不知道打仗打得就是錢糧這樣簡單的道理?
     “鍾山郡王此行隻怕是凶多吉少了”。廖恒歎息道。
     “臣李通之奉旨覲見”。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還不快些給朕滾進殿來”。李豫的心情明顯有些煩躁。
     “大將軍也在這裏”?連李通之也有些納悶,兩個時辰前還在喝他的喜酒,怎的一轉眼又出現在了皇帝身邊?
     “李通之,你馬上動身前往涼州,一定要給朕截住鍾山郡王”。伸手打開桌案下的暗格,拿出裏麵的五龍令,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線柔情:“據可靠消息奏報,李檾也在涼州,把這個仍然交還給他,告訴他,朕正在調動左右豹騎衛開赴邊境積極備戰,讓他諸事小心”。
     “陛下要對契丹開戰”?李通之大驚失色,他雖然知道契丹一族乃是豺狼之性,但現在卻絕對不是開戰的好時機。
     “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難道你真要朕眼睜睜看著鍾山郡王去契丹送死?看著涼州數十萬百姓為契丹擄掠”?他歎了口氣道:“這場戰事已成定局,絕非人力所能逆轉”。
     “那陛下還有旨意讓臣轉交給二位王爺麼”?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就讓他們自己看著辦吧”。李豫疲憊的靠在椅中:“等大軍一到涼州,涼州諸事全權交由他二人處置”。
     “臣遵旨”。
     “通之,你就留在涼州替朕坐陣,協調戰事軍需,他二人無論有何需求,一概照準”。李通之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向來溫和的李豫何時變得如此果斷?
     晨曦中,李青看著李元赫縱馬遠去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心中升起一絲淡淡的哀愁。不管結局怎樣,她都會不會感到意外。
     經過那夜探察,李青發現涼州附近景教的活動明顯收斂了很多。心中有些隱約不安,這些人一定在蓄勢待發,為下一輪更為猛烈的進攻做好準備。李元赫一去便是生死未卜,而涼州更深藏著難以預測的未知隱秘。
     “不知李兄可想好了對策”?斐鈞悠閑地喝著茶,他並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宿醉後的頭疼欲裂。
     “現在最讓人頭疼的就是他們蟄伏待機,隱藏在暗處”。李青還是喜歡烈酒,她是那種越喝越清醒的人。
     “不鳴則已,一名可要驚人了”。斐鈞低歎道,他了解這些狂熱的教徒,為了信仰無所不用其極的本性。“這裏是景教的發源地,我們不如從總壇著手,隻要讓他們知道,那三把密匙都在我們手中,他們就決不會像現在這樣氣定神閑地等著我們出現了”。李青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讚許,這也正是她想做的。
     “我們先去給涼州刺史劉秉亦提個醒,讓他協同做好戰事準備,一旦出現內憂外患的局麵,可就不好收場了”。
     “刺史大人,有個自稱是景教教主的年青人在門外求見”。連李通之都是一怔,一向隱秘的景教在涼州竟然如此囂張。
     “請他進來”。劉秉義看了眼內史李通之,見這個以剛正不阿名聞朝野的倔老頭一臉鄭重、若有所思地出了神,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在下景教前教主斐鈞”。斐鈞優雅地拱手為禮,李通之一見他身後的黑袍男子,臉上不由露出驚喜之色來,赫然正是粵王李檾,李檾卻一臉淡漠,負手而立。
     “二位請坐”。劉秉義深知景教在涼州的勢力,多年來互有勝負,卻又都讓對方無可奈何。
     “在下特來提醒大人,對契丹要及早做好戰事準備,對內要防止景教內外勾結”。
     “公子此話何意”?
     “我們隻是來給大人提個醒,告辭了”。斐鈞淡淡一笑。
     “公子請留步”。李通之站起身攔住李檾:“老朽有些話想私下問問這位李公子,可否借步後堂”?
     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他倆,李通之又怎會知道那個年青人姓李?李檾無奈的笑了笑,隨他走進後堂。
     “王……”
     “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他冷聲道:“既然您已經來了,說明陛下知道涼州危在旦夕,你就好自為之吧”。
     “鍾山郡王現在何處”?
     “他已經動身前往契丹了”。
     “糟糕,我這就派人將王爺追回”。
     “就連野火都趕不上流星,試問有誰能將他追回來”?李檾的笑容淡然而悠遠:“無論如何,他都會去試一試的”。
     “可王爺,那明明就是條死路啊”。李通之不住搖頭。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才是真正的英雄”。李檾依舊淡然:“否則等豹騎衛大軍開赴邊境,隻怕這裏早已烽火燎原了”。
     “陛下讓老臣將此物轉呈王爺”。說著雙手奉上五龍令。
     “此物於我已毫無用處”。
     “王爺”。他跪在了李檾麵前。
     李檾隻得扶他起來苦笑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王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老臣又怎能眼著看您孤身犯險”?
     “有李菰相助便已足矣,在我著手對付景教之前,切莫泄露我的身份行藏”。
     “李菰”?
     “他是長平公主李慕的孿生兄長睿王爺唯一的兒子,如果這次我死在涼州,務必請您老替他恢複本姓認祖歸宗,”。
     “王爺言重了,您吉人自有天佑,遇事必會無虞的”。
     “那就多謝閣老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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