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煙故裏月黃昏 北嶼望浮雲,浮雲不解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5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
老人的手已然垂落,旁邊的人含著硬擠出來的眼淚,總算是將這最後的家產騙到了手,不過嘛,還要等段時間才能真正坐享其成。
男人一邊出聲喚來屬下,一邊替老人合上雙眼,心裏倒是美滋滋,麵上不顯仍是一番悲痛的模樣。
屬下進來了,先是假模假樣地安慰幾句,便差人著手準備老人的後事。
老人生前也算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隻不過後半生沉迷於情愛而失了本心,不顧眾人阻攔喜歡上個毛頭小子,非得和他在一起。
毛頭小子如今成為了現在的男人,他當時不甘願入贅,可卻苦於老人的滔天權勢不得不得與之成婚。
他常聽說老人年輕時端的是一副風姿卓絕的好模樣,眼下對著老人皺皺巴巴的麵容實在想象不出曾經的風光來。
“你啊你,再怎麼厲害,也得比我先走,餘下的便是我的大好時光,從前你拘著我,現在不行了”,男人說著說著又笑了。
“你怎麼不閉上眼睛呢?難不成你還有心願未了,學人家死不瞑目,可我仁至義盡了呀,我在青春正好時被你看上失去了前程,你還有什麼不甘心的,不甘心的人是我才對,你毀我前途,毀我愛情,我甚至沒有報複,等到你壽終正寢了,我才想著騙一騙你。”
“你倒好,走得雲淡風輕,一句話都不願與我說。
一句話都不願與我說……”
男人一直重複著,再次進來的屬下充耳不聞直接了當地遞上手中的盒子。
“這是什麼?”盒子裏裝著一封信,未曾署名,封麵上寫著禮物二字。
“是從前侍候王爺的老仆人送過來的。”
男人打開後看過甚是吃驚,倒真是一份大禮,他回過頭看了老人最後一眼轉身離開了。
本來還有許多話想說,到頭來被這麼一打岔,雖是意難平,但不平也得平。
以老人的身份若按祖製是要入皇陵的,不過,很久之前,她便已拋棄那層尊貴的身份,如今的一切榮華富貴都是她從戰場上拚殺得來的,浴血歸來,封王拜相。
他承襲了老人的王位,隻要不做出什麼大奸大惡違逆謀反之事來,皇帝看在逝去的老人麵子上便不會對他出手。
他從前被護著,離那些陰暗詭譎之事甚遠,如今老人沒了,許多躲在暗處的人紛紛想要謀取更深層次的利益,可惜的是,老人也是個狠人,怕他懷璧其罪,將所有的舊部該解散解散,剩下的王府就是一具徒有其名的空架子,省得招惹蒼蠅蚊子。
是夜,微雨,有些涼,他把窗戶打開後又點了燈,仔細端詳著做舊的畫。心思不免飛回往日,他少時聽說了不少老人的豐功偉績,本就對老人仰慕頗深,他甚至對友人說過若他將來能遇到如老人一般的女兒郎就好了,他必然許以情深意重,隻不過天意弄人啊,因著一張酷似老人年輕時就暗戀著的大將軍的臉,自此以後,他就變成了眾人口耳相傳的笑話。
原來他什麼都不是,原來他對老人逐漸升起的不明情意也什麼都不是。
後來啊,新繼位的皇帝不夠仁義,殘害忠良,昏庸無道,他便借著東風反了這王朝,做起了攝政王,任後世如何評說,他也不會知曉。
再後來啊,病重之時,他躺在床榻上在想,老人將死之時心裏放不下的是什麼,她為何遲遲不肯閉眼?
一覺醒來便是日上中天,他自覺身輕如燕有使不完的力氣,難不成是他的回光返照,他癡癡地笑了笑。
“嘿,我還以為這小子平日裏的病弱都是裝出來的,沒想到啊,也就曬了那麼一小會兒就暈了!這下好了,人倒是醒了,就是有點兒傻乎乎的。”
聽見聲音,他才回過神來,剛想說聲大膽,發覺情景不對,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好貿然開口。
“你醒了,莫怪常世子,他並非有意為之。”在一旁的女子說道。
常世子?哪個常世子?
“對了,你未醒之前一直喊著綰綰,那是誰啊?你心上人?說來聽聽?”
“既然人已經醒了,勞煩常世子去告知陳太傅一聲了。”女子複又開口道。
“行行行,我的好姐姐!”
等常世子走後,女子搬過來一個凳子坐在他麵前,“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是誰?”
“如果你知道你是誰,就不會如此這般對我說話了。”
“……”
“好啦好啦,時候不早了,宮門快要落鎖,我就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女子走後又進來一人,那人表情囁喏不敢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撲通一聲跪地:“都是奴不好,要不是因為奴今日被叫了出去,怎麼會讓少公子和常世子欺負了您去,您身體本就不好,這一下子更是落水著了涼!這可如何是好啊!”
“落水?剛剛那位常世子說我是曬了會兒太陽便暈倒了。”
“小主可知,害人的怎麼會說自己害了人!”
“那位女子又是誰?”看著怪熟悉的。
“公子這是糊塗了?那位可是天子親封的安王爺七殿下,您可不能招惹她。瞧老奴說半天,都忘了小主還沒有吃飯,奴這就去給小主準備些吃食。”
“好。”
他頹然躺下,安王爺?七殿下?那不就是,他是夢回過去了嗎?真疼,胳膊留下個紅印子。
既來之,則安之,他又睡了過去。夢中有一個輕飄飄的幽魂朝他湊過來,說了些什麼,那幽魂也不管他聽不聽,倒豆子一般說這些年的苦楚,隻期望他這個新來的魂魄能活得風風光光的,讓曾經鄙夷輕視他的人受到懲罰,說罷,那幽魂還愧疚地向他望了最後一眼,對不住了兄弟,從今往後,你就是陳意了。
(二)
等江北嶼再次醒來,又是一個晌午。
“醒了,吃點兒點心墊墊肚子。”
一人拿起點心靠近他的唇邊。
“我自己來就好,不敢勞煩殿下。”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就更不能拒絕了。”
他還是被迫吃下去,太甜了。
“看來是過於甜了,那明天換一樣,大夫說你以前身體嬌弱,再加上鬱結於心,一旦病了不如常人好得快。”季浮雲看見他皺眉後說道,“這幾日還得喝藥,知你怕苦,我讓人買了些蜜餞送過來。”
“不敢……”
“都病了,就別管那些虛禮。”扶著人坐好。
不一會兒,昨日那老奴送來些粥。
江北嶼無視一直看著他的人,開始吃了起來。
“我與陛下說了,等過幾天,便邀你在我府上住一段時間,如此一來陳太傅也不能阻攔。”
“你說什麼?”
“你在陳家水深火熱的,不好養病。”
“可這與殿下何幹?”
“我見你心生歡喜,意圖強取豪奪,不可以嗎?”
不可以。江北嶼想要拒絕,但理智告訴他此時去王府更好一些,他與陳府眾人素不謀麵,避出去再行謀算才是上策。
“可以。”
季浮雲了卻一樁心事,但也沒多高興,她剛剛許是又逼迫了他一次。
“這幾天我還得在宮裏陪伴母後,明日可能就不來了,你一人照顧好自己。”
等人一走,江北嶼兀自下床,他還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何模樣?
緩步移到鏡子前,有些驚訝。陳意麵容偏柔和,整個人看起來也太乖巧了吧!江北嶼挪開眼,不敢再看。
第三日,第四日,這院子裏來來往往的人也就那老奴一人,可見陳意存在感隻有在被他人欺辱時才有所體現。
第五日的時候,宮裏來了聖旨,全家人前去正門接旨,江北嶼才見全了陳家人。
陳太傅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人品德行不錯,隻可惜有個混賬兒子陳少公子陳情,至於陳意呢,雖說幼子無辜,但少不得受到遷怒。
陳意母親愛戀陳太傅不得,便行陰損招數與之春風一度,從此在陳太傅與其妻子橫下一道深溝。
“陳太傅,哪位是您的小兒子呀?”
陳太傅眉目一鎖,許是有惑,朝陳意看過去:“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幼子,不知陛下……”
“咱家也不清楚,太傅不如等咱家宣讀完旨意便知曉了。”
“自然如此。”
一行人跪地接旨,陳太傅說不上是個什麼心情,隻是不知陳意何時搭上了安王的船,竟是讓安王去求了道聖旨特別要求陳意去安王府小住,這難道不荒唐?
陳太傅拂袖而去,陳夫人的臉亦是青了又白,陳情倒是幸災樂禍,他自是知道,安王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要是陳意得罪了安王,那可有的好戲看嘍。
“陳小主,回神了,咱家在這等著,你且去收拾東西。”
江北嶼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完全沒想到此時的季浮雲這麼年少輕狂,這道聖旨簡直荒唐,關鍵是皇帝還給允了,那可是他心目中的一代明君啊!怎麼成這樣了?
如果季浮雲在,她定會告訴江北嶼,不要小看一個帝王的愛子之心。
看到近在眼前的王府,江北嶼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從馬車上下來,老奴想要扶他,被他躲開了。
王府管家帶著一行人走出來,“見過陳家小主。”
“快快請起。”
“請隨我來,殿下今早匆忙出去了,臨走前還吩咐我一定要照顧好陳家小主,您以後住在這裏便好,您四處看看,有什麼事差人喚我或者直接讓他們去做就是。”
“好的,多謝管家。”
“都是份內之事,陳小主不必客氣,以後亦可如殿下一般叫我老張就好,我還有些事務要忙,就先行告退了。”
江北嶼站在院落裏百思不解,這季浮雲怕不是瘋了,圖什麼?總不能是因為聽見自己叫了她小名而心生疑竇,把自己放在身邊以防萬一?可就算如此,也不至於把給她隔壁的院子給自己住吧?荒唐至極,雖說這院落他上輩子可是住了很久。
“小主,裏屋收拾好了,您快進來看看,這比陳家可好太多了,又大又敞亮!”
自然是要比陳家好的,畢竟是王府,畢竟按規製是給王妃住的,江北嶼默默道。
“我就不進去了,先四處轉轉。”
“那小主仔細著,千萬別得罪了貴人。”
江北嶼出了院落,打算到花園裏坐坐,途經兩個仆人,聽到她們在說話。
“殿下對楊將軍可真是情真意切,聽聞將軍行至烏山後,天還沒亮就出發去接將軍,殿下和將軍皆是文成武就,可謂是天生一對!”
“你可莫要亂說,叫張管家聽了去又要罰你了。”
江北嶼聽得是心中一梗,原來是這樣的嗎?不,不對,這時候,大將軍楊林不應該身隕戰場了嗎?
“你,你是誰?怎的在這?”
“我是陳太傅陳隨家的小主陳意,初來乍到不認識識路,方才無意間聽到你們的對話,十分抱歉。”
“見過小主。”兩位仆人聽後連忙行禮,其中一位稍矮些的女子找補道:“小主,我剛剛隻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當不得真,當不得真,求您放過我一命!”
江北嶼說道:“無事,別再有下一次了。”
“哦?你在這呀!可讓我好找。”季浮雲一身戎裝還沒來得及褪下,就過來尋江北嶼。
“見過殿下!”
“退下吧。”
“可吃過飯了?”
“還沒有。”
“那正好,我換身衣服,我們一起吃。”
“殿下是剛從外麵回來?”江北嶼問道。
“嗯。昨日陛下耳提麵命,非要我代他去接楊將軍進城,這不一大早天還未亮就動身了。”
“真不是你……”
“你剛說什麼?”
“沒說什麼。”
(三)
江北嶼還睡著,便聽到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無奈從床上坐起,喚來老奴,洗漱過後出了門去。
“這是怎麼了?”
老奴立馬答道:“是常世子來了,他聽說您住在王府裏,去找殿下說話了。”
“嗯。”放下手中的茶,江北嶼才認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裏並非夢境,那他往後又該如何,是要繼續一頭紮進朝堂裏勾心鬥角,還是從此做個閑人悠哉一生?
“今日醒的挺早,你都不知道那常世子有多煩,對了,你落水真真是與他無關的,還是他下去把你從湖裏撈上來的。”
“是嗎?”
“是的。你怎麼不多說說話?”
“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阿軒。”
杯子碎了,季浮雲叫人來收拾後,接著那句阿軒繼續說道:“我自知對不起你。”
“王爺不會有錯。”
兩人之間陷入了僵局,老張手裏拿著請柬突然進來。
“有何事?”
“回殿下,是楊將軍邀您過府上一敘。”
“本王跟他有什麼好敘的,不去。”
“是。”
“殿下為何不去?楊子玉不是您心心念念的人嗎?”
“我,阿軒,我什麼時候心心念念他了,我心心念念的分明是你。”
“王爺又在胡說了,明明那張畫像……”
“畫像,什麼畫像?你不會是在說很久之前,陛下為了給我牽紅線送過來的畫像吧?”
“你是怎麼知道我也是從……回來的?”
“可不是那句綰綰,我當時隻是想逗你,沒成想你記住了,而且啊,曾經的陳意在落水後生了大病不治而亡。”季浮雲湊到江北嶼耳邊說道。
“季浮雲!”
“哎。我的阿軒呦。”
“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願與我說……”江北嶼含著哭聲。
“我,我隻是怕我,一出口就是放不下與舍不得,無論怎麼樣,時也,命也,我不能讓你背負罵名,你在我眼裏那般好,不能讓他人欺負,是惑主還是主惑,兩權相較取其輕,他們都罵我我又不在乎,我隻在乎你。那會兒子不肯閉眼不過是想多看看你,你總是看不夠的。”
“季浮雲,我喜歡你。”
“我知道的,我也喜歡你。”
“那江北嶼怎麼辦,就算他還沒出生。”
“不知道呀。”
這是個聖賢來了也一時間無法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