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玫瑰之約 第四十六章無憂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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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周二廣播站值班後便不見了邵帆的蹤影,起初兩三天倒不曾在意,直到周五晚自習坐在座位上走神時班亮才突然意識到。每天幾乎都會在樓道裏甬路上相遇,那張表情嬉哈誇張的臉龐這一下子突然消失不見,倒有些牽掛起來,這種無法言說的心理不知道開始於何時。不知道是自己已經適應了她的捉弄,還是喜歡看她笑起來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看來是不在學校裏了,否則的話不可能這三四天都碰不見。到底出什麼事了?她們班的學生當中,隻與李珩有過幾次交往,而若是向李珩問起邵帆的事,還真有些不好開口。這樣鬱悶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周六中午登上離校的包車時才淡去。
如此天高雲淡的秋日是屬於天津一年中最好的時候,而明天周日又恰逢中秋節,應該是學校最冷清的一個周末,即使下周又逢國慶假期。所以對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回家的班亮來說,此刻恨不能飛到家中。很快,學校的蹤影便被遠遠地拋向遠處。
不知道父母是否因為忙於生計,額頭又添了皺紋鬢邊又增了白發?不知道那隻已經三歲的貓咪是否又重了些?還有春天孵化出的四隻白鵝是否能被分辨出雌雄,而雌鵝也該產蛋了吧?還有,已經進入初三年級的大妹是否跟得上課程的進度……家中的一切都在班亮的腦中如膠片般地過濾著。
從學校返回市裏的這趟公交線路是154路,之後班亮轉乘14路——終點對終點,步行兩三站地的樣子才可抵達通往家方向的157路車,又是終點對終點。同是157路車,經過家門口的班次間隔為兩小時,而以小鎮為終點的班次則間隔半小時。每次回家的周六,班亮如果錯過了途經家門口的班次,若想快些到家就得坐接下來以小鎮為終點的班次,如此便要步行三裏路程,實在不想勞動雙腿那就隻能再等上一個多小時,代價便是5點多鍾到家。要是冬天的話,到家時天都黑了。
今天,班亮雖說感覺比較順暢,到了157路車站時,終還是錯過了途經家門口的那班車,搖頭頓足地愣了會兒神,還是隨著前麵的幾個人上了接下來這班車。今天又得辛苦這兩條腿了。選在靠窗的雙人座坐下,懶懶地伸展開了雙腿,疲乏得很。出校門時還咕咕叫的肚子,此時倒沒了饑餓感,也怪,每次回家都會因為路上的奔波追趕而令腸胃喪失了對午飯的索求,而哪處車站都有各種小吃在售賣,也許是吝於那兩三元的花銷吧——雖然自己一直不願承認,心裏總是說:挨一挨便到家了。望著車窗外那個煮玉米的鋁鍋直了眼睛,騰騰的蒸汽嫋嫋升空幻化為無形之際還是鑽進了車箱裏,那股久違了的清香一下子便勾起了腸胃的反應,隻剩咽口水的份了。盼著快些發車,班亮心裏默默計算著至發車還有多長時間。
“這有人嗎?”一個略沙啞且低沉的聲音傳來,班亮扭過臉,伸手拿開身邊的包。此時車上已坐滿了人。抬眼與他臉上的墨鏡相遇——班亮驚呆了,是春暉!他一下子摘了墨鏡,坐下來一把將班亮攬入懷中:“臭小子,你都把我忘了吧,一封信都不給我寫,要不是在車上,你琢磨琢磨會有嘛結果——”
格外驚喜的班亮不知說什麼好,從大年初一短暫的一麵至今真是太久太久了,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般:“真想不到,會是你!”分開他的雙手,這樣被身邊的人注視著渾身不自在。而春暉即使坐正了姿勢,依然緊緊抓著班亮的手,怕他馬上就會消失似的。他那白色的休閑西裝更襯托出他那俊逸的臉龐。二人竟然有一瞬間無言地對視,笑笑地岔開了視線。
“怎麼這個時間回鎮上,沒上課?”班亮想起他已讀高三,課業肯定格外緊張,為何在他臉上體會不到?
“一上高三,我們就開始住校了。奶奶病了,昨天我請假回家的,今天好多了,我這才回學校,想利用周日的時間補習落下的課。”春暉一臉無憂狀,“總想著給你寫信,你知道我這人太懶,這下正好,又可以讓我懶上兩個月了。有空給我寫信,喜歡看你的文字。”
油嘴滑舌慣了的春暉在學習上沒少讓他父親操心,這回要麵臨高考了,也許才真正入門。班亮一直關心他的學習:“感覺還好嗎?明年要是考上大學別忘了請我。”
“你明知故問,我要是有你那底子,最次天大南大,我現在就是為了混個畢業證,別的懶得去想。你那會兒也不是怎麼想的,上中專太可惜了。要是現在我們還在一起,第一還是你的,沒準我也跟著沾光呢,後悔嗎?”春暉永遠不可能洞察到班亮的內心,他從來就是粗心慣了的。
“現在說你,別跑題。我門門及格就能拿畢業證,跟你不一樣。往後的日子對你來說太關鍵了,感覺你怎麼還跟初中那會兒似的,用點心吧。”班亮從來沒向任何人提起當初初三畢業時個人抉擇那無奈的心態。便是因為人生的不可逆性,就注定了關於選擇的遺憾會伴隨絕大多數人的一生。在這方麵,班亮先於春暉品嚐到了。而所有關於春暉的記憶都已寫進了《初蕾》,到現在還不曾向他透露過一個字,冥想著署有自己名字的書出版後,一切便可天下皆知。出書的夢啊,到此時還未破滅。
“當初我們五個人,現在隻剩我孤軍奮戰了。”春暉的表情已不似剛才那麼輕鬆。
此時車已拐出了市區。
班亮望向窗外。可以對身邊的嬉哈笑鬧無動於衷,卻最受不了能勾起人心緒的言語表情,而此時身邊偏偏是自己曾經最欣賞的春暉哥。是大了四個月的緣故嗎?不想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班亮強擠出笑來:“想不到當年的富貴閑人也會感傷,難得難得。這回看來是真長大了,最起碼不用伯父拿皮帶抽你屁股了。”想起初一時他到班亮家來玩,給班亮看屁股上新近被爸爸抽打過的傷痕,每想至此,都會忍不住要笑。
一句話掃去了春暉臉上的陰霾激起了他那頑皮的本性,再次糾纏住班亮:“我那點隱私,就你知道,你還老掛在嘴上,看來是不製服你不行!”論動手動腳,班亮根本不是春暉的對手,連連討饒。春暉接著說:“誰富貴閑人了,不就是愛玩愛鬧嗎,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把你拖下水。咱倆在一起是一清一濁一動一靜,對嗎?”
“別跟我整文詞,聽著讓人別扭。你還少說了,咱倆在一起是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天一地。”班亮推開他。
“同著矬人不說短話,我不就比你矮3公分嗎!既然承認我比你大,喊表哥,現在就喊。我奶奶同著咱倆的麵兒親口說的咱兩家是親戚,雖說遠點兒,那也是有關係,你從來沒喊過,說明你根本沒把我這個表哥放在眼裏。”春暉一臉嚴肅狀,儼然一副大哥的架勢。
“不是。”班亮連連搖頭,清晰地記得在畢業留言簿上給他的留言開頭就是以表哥稱呼的,看來他早已忘記。而平日裏寫信以“春暉哥”稱呼,在他眼裏都不算數。難道非得口頭上表達出來?簡直俗不可耐!
“喊不喊?!”春暉又有了笑,還不依不饒的。
班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避開了他的目光,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時光:臨畢業時,無意中給他起了個雅號——無憂郎,沒想到一下子就叫響了,而他也格外喜歡這三個字,隻不過常故意寫作“無憂狼”,他說隻要一見到班亮就食欲大增。班亮也開玩笑說:食欲大增無所謂,要是色欲大增就有問題了。每每此時,春暉眼中流露出曖昧的餘光,總會被班亮視而不見。那個長長的暑假啊,令人終生難忘——在獨流減河中春暉哥教會了自己遊泳,在岸邊蔭蔭的柳林中二人海闊天空地聊,任憑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飄蕩。或許在那溽熱的日子裏已感知到了即將麵臨的分別。興致好的時候,他就會迎風高歌,最投入的便是費玉清的《一剪梅》——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總有雲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亮你我……而當兩人陷入沉默時,他的歌聲也會突然響起,是齊秦的《狼》——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無論高亢低沉,班亮都會安靜地聽,也許“無憂郎”的靈感便是來自這支歌吧。春暉問過班亮:“你現在是我最忠實的聽眾,將來還是嗎?”班亮迷茫的眼神麵對他,即使沒有語言的表達,也便如同給了春暉答案一樣。
即使今天走在馬路上,隻要有這兩支歌在身邊響起,班亮都會不由自主地駐足回望,追尋著那聲音的源頭。而春暉的影子再也沒有重現過,狼與一剪梅在班亮的記憶中已經與春暉的影子緊緊扭絞在一起,形成了永遠都不會割裂開的整體。
“唉,又想嘛了,不喊就不喊,別不理我。”春暉始終攥著班亮的手。
“跟我在一起你就沒正經過,真想讓我喊也行,除非你考上大學。”班亮一直就非常羨慕春暉有一個在南開大學任職的父親,到現在都納悶:他家裏那濃鬱的書香氣怎麼就沒把他熏染出來。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來這輩子聽你叫聲表哥是不易了。”春暉無奈地點點頭。
車拐過前麵的路口後便臨近小鎮。班亮該下車了,起身就要離座。春暉又想起什麼似的,一手搭在前麵的座背上:“怎麼叫一天一地,我不明白?”
班亮看了他一眼:“讓我出去吧,下回見麵再告訴你。”
“那你就別下車了,跟我到終點一塊下吧,罰你多走一站。”春暉的手動也不動。
“你永遠在天上,我一直在地上。”班亮推開他的手臂,移至車門前,回頭見春暉還是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不禁笑笑:你不會懂,因為你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