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說好的幸福呢(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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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青在後半夜掙紮著醒來。
    頭沉得厲害,又覺口幹舌燥,身體酸軟的像剛幹過重型體力活般。
    她極力睜開厚重的眼皮,一室恍惚的黑映入眼簾。漸漸的,一束暖黃的光亮衝破了黑夜帶來的孤單與無助,驅逐了她內心輕易不示於人前的軟弱。
    她發現自己床前的台燈正散發出柔和的橘光,雖然深藍色的窗簾遮住了外麵的世界,她看不見宿舍樓外盞盞高懸的路燈折射出來的強光,但她就是知道此刻室內這一縷微弱的光芒並不比外麵的遜色,它是如此的可愛又貼心,默默的伴隨著她,使得她醒來不必麵對這滿室讓人心悸的黑暗。
    她想定是下鋪的石雨彤為她預留的,以防她半夜起來上廁所或者找水喝。思於此,一抹無聲的笑靨綻放在她的臉上,心裏若一股暖流緩緩淌過,升起的熱潮積聚起來湧上她的心頭。此時,聽著丁爽時響時輕的鼾聲,石雨彤的磨牙聲和間接摻雜著的囈語聲合湊出來的一曲獨特的交響樂,她隨但不覺吵鬧,反而覺得安心。
    還好她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獨自麵對往事的侵蝕,不用一個人靜靜地回味又見蕭遠所帶來的心理波動。
    在這個混亂卻又倍感寂寥的午夜,記憶的閘門不受控製的猛然開啟,一段段往事爭先恐後的奔騰而出,莫名的興奮,沒有商量,沒有顧忌,一點不剩的傾倒在賞青的眼前,波濤洶湧。就像皮影戲般,那些仿真的影子快速的運動著,讓人根本無暇顧及影子背後操作著的那雙手。
    賞青的思緒慢慢沉浸在過往中,恍惚著……
    距離初見蕭遠已有十年,現在想來再久的時間也是可以人為的沉澱為薄薄的一片壓縮餅幹,仿佛一切隻不過是昨日之事。
    在賞青的記憶裏,那時的蕭遠實實在在的存在著。在同齡人眼中,他是她的玩伴;在大人眼中,他是她的鄰家哥哥。可是在她的心中,蕭遠卻是獨一無二的精神支柱,他是她心心念念依賴著的人,他是她年少真摯珍惜過而且想要一直珍惜的人。
    賞青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她心中溫文儒雅知識淵博的父親,她一直崇拜親近的父親,她自信地認為是全天下最好最高大的父親,一向沉穩受學生尊重的父親,彈指間,在她的心中轟然倒塌。眼前的父親再也不是自己心中的正人君子,再也不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大學教授,高級知識分子。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未來得及褪去的猙獰情欲,他衣衫不整,眼睛斜掛在鼻梁上,無地自容地看著站在房門口的女兒賞青和緊緊拉著她手的妻子向勤,雙唇毫無旋律的哆嗦著。隨即像是幡然醒悟,霍然跌跌撞撞跳過去撿起被無情又隨意扔在一旁的褲子,慌亂地手足無措。而躺在那張賞青無數次耍賴撒嬌要求睡在父母中間的席夢思床上的,卻是一張同樣驚慌失措而又明豔動人的年輕臉龐,伴隨著的還有那淩亂不堪的床單。
    那一霎那,賞青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忘卻了如何依著本能去眨眼睛。幾乎是同一時間,母親向勤柔軟的手心顫栗著卻又快速尋好準頭地覆蓋在了她黯然失色的雙眼上,但她還是固執的用盡眼皮全部的力量硬生生地睜著,酸澀的眼淚直流。透過手指間的縫隙,她看到父親慌忙衝過來的狼狽模樣。可是,下一秒,她被母親用力的推進旁邊的房間,然後房門又被大力的甩上。即使她如何扭動扳手,門依然紋絲不動。她知道,那是被母親給鎖上了。她大聲的哭,歇斯底裏的喊,脆弱的雙手不顧一切的捶打門板,可是無人回應。
    忪怔間,她好像聽到一聲清脆的摑掌聲,緊接著的是母親冷靜而又決絕透徹的聲音“我們離婚”。驀地,她停止了哭叫,她手腳並用的爬到床底下躲起來,她想著隻要爸爸媽媽找不到她,他們就不會離婚,她依然相信爸爸是愛她的,不會不要她。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趴在冰涼刺骨的床底下,不敢大聲的喘氣,隻是緊咬著牙關無聲的哭泣。
    然而,最後她還是被母親輕而易舉的找到,不由分說的拖著她離開那個生活了八年的家,那個溫馨幸福人人羨慕的家。離去時,不管母親一次次的扳正她的頭,她還是掙紮著頻頻往後看,她看清了父親悔恨卻又一夕間輕鬆的麵孔,嘴唇依然沒有節奏的上下張合著,仿佛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到,而且再也不想聽,他辜負了媽媽,背叛了她們圓滿的家。
    那一年,在隻有八歲的賞青心裏,父親已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原本有責任心、一絲不苟的父親居然是個會跟自己的女學生發生關係的人,她的世界坍塌一片,她覺得自己不可能單純,不再能無憂無慮的歡笑,她不再是一個有媽媽又有爸爸再自己不過的小孩。
    她被母親毫不猶豫地塞給了姥爺姥姥,母親可以一整年對她不聞不問,甚至不曾去看過她一次。漸漸的,她開始意識到母親不待見她,她跟母親之間的疏離愈來愈濃重,她們可以相顧無言,可以互看對方不順眼,眼裏的挑剔是如此的強烈。她覺得她跟母親之間僅剩的不過是那點天生無法更改抹去的血緣,其他的連個陌生人都比不上。
    但是賞青一方麵計較著,一方麵又感謝著母親。要不是她的安排,自己不可能來到姥爺家,也就不可能會遇到蕭遠。
    那時,賞青的姥爺姥姥已是退休的機關高級幹部。盡管如此,在S市仍有一定的威望。他們退下來後依然住在大院的幹部別墅區。而蕭遠的父親本是普通的職工,但看著以前的同事下海經商或多或少有所成,也就決定轉業隨波逐流。彼時,蕭遠的母親仍然留職,沒有隨著丈夫離開,她跟蕭遠也就還是住在大院的職工樓。兩年後他的父親在外闖出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穩定的事業,他們才搬離到隔著大院一條街的景福花園,在裏麵購置了一套別墅。按蕭遠父親的意思是,即使離開了原來住的地方,但也不能完全遠離它。畢竟這邊有他們很多年不能忘也不想忘的回憶。是的,蕭遠的父親是個極其念舊的人,四年前,賞青一直堅定不移的認為蕭遠也是如斯的人,可是命運卻給她當頭一棒,肆意地嘲笑她的自以為是。
    那會兒,普通職工的小孩總是對住在大院別墅裏的孩子存有很深的敵意。賞青剛到姥爺家沒幾天,就被姥爺托關係臨時作為插班生到大院的子弟學校上學。由於整天沉默寡言,一臉漠然,受到了同學們的排擠。她本來就不勝在意,拒絕姥爺姥姥的親自接送,也拒絕司機小張的特別照顧,自己一個人照常上下學。可是,這在別的同齡人眼中,她們儼然覺得賞青是個高高在上不屑與她們為伍的孔雀公主,在加上家長時常告誡她們沒事最好不要惹別墅裏的孩子,越發加劇了她們對賞青的不平。
    有一天放學後,賞青如常走在回家的路上,被等待在路旁的兩個女孩攔在了路邊。她認識她們,老師上課點名的時候有過印象,是她所在班的李萍和陳琳。
    領頭的女孩盯著賞青,趾高氣揚,滿臉氣憤,說:“哼,你就是大院新來的孔雀公主,有什麼了不起的!”說完,不等賞青有反映,就一把把她推到在地上,然後和另一個女孩合力欺負倒在地上不斷反抗卻又無能為力的賞青。那時,賞青就算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掙脫不開她們的束縛,她們雖與自己一般大,拳腳夾擊的力量著實讓她痛的想流淚。可她咬著唇,倔強的硬是把即將流出的淚水逼回眼眶,她甚至不想呼救,甚至放棄了反抗,因為當時的她自暴自棄的覺得隻要自己受傷了,向勤女士就會回來看她。
    可是,她的願望沒有實現,一個男孩及時出現阻止了她們加劇在她身上的暴力,她聽到陳琳離去前不認輸的吼道:“蕭遠,我告訴你媽去,你幫外人,又罵我!”
    “你沒事吧?”蕭遠想去拉起摔倒在地上的賞青,賞青卻冷漠地躲過他的手,自己踉蹌著站起來,不顧蕭遠愕然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句話也不說默然離開。
    這就是賞青跟蕭遠的第一次見麵,很俗套的故事,英雄救美也可以說是王子及時出現解救灰姑娘於水深火熱中。可是美麗卻不是灰姑娘的賞青並不感激他,反而厭惡他的多管閑事,因為他破壞了她的計劃,他阻斷了她見媽媽的可能。
    之後,賞青發現蕭遠總會同時跟她出現在回家的路上,他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她每次回頭不假顏色的去瞪他,總能換來他沒心沒肺卻又讓她嫉妒的生動笑容,還有那雙明媚清澈閃著亮光的眼眸。
    時間的消逝並沒能改變賞青,她變得更加乖張古怪,向姥爺向姥姥對她是百般討好寵愛的無以複加,可是這依然換不回外孫女往日的動人笑容。
    然而這一切並能引起賞青的注意,她一根筋的想要向勤女士回來看她,再也不要把她一個人留下,即使姥爺姥姥是如此的疼愛她,可她潛意識時真正需要的卻是那份對每個孩子來說理所當然的母愛。
    於是,賞青幹了一件讓向姥姥嚇得昏倒進醫院的事。而現在的賞青想來那時的自己是多麼的任性與幼稚,直至今天還使姥爺姥姥留有陰影,隻要自己離開他們的時間過長,他們就不會安心。
    那天,她趁姥爺姥姥出去、保姆在廚房幹活的當口,偷偷從學校溜回來的她輕手輕腳的藏在自己房間的門背後。她想著隻要大家找不到她,必然會通知遠在英國的向勤女士,那麼她就可以見到媽媽了,她歡愉卻又忐忑的想著如此一來媽媽定不會再拋下她。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賞青在迷迷糊糊中發現自己居然坐在門背後睡著了。她不敢探頭出去張望,不然就會前功盡棄。她那單純扭捏不完全的心智絲毫沒有考慮到她的不見會給向家兩老帶來怎樣的恐懼,也沒料想到會造成人仰馬翻的局麵。當她躲在門背後睡著時,向姥爺發動大院裏的人裏裏外外的尋找賞青可能去的地方,連公安局都驚動上了。而向姥姥在聽說孫女失蹤的那一瞬間就嚇的進了醫院。向姥爺為了以防遠在國外的女兒擔心,愣是沒有透露半句。
    賞青等啊等,眼前盡是無邊的黑暗,她不敢出去,肚子又餓得咕咕叫。最後實在是抵擋不住,她困難地站起來,雙腳由於蹲的時間過長已經失去了隻覺。她一瘸一拐的摸索到大廳,一個人也沒有,四周靜悄悄的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她持著顫音大聲的叫嚷:“姥爺,姥姥,你們在哪?”這時,盤旋在她心頭的是對黑暗的驚悚,她不敢移動腳步,她怕不經意間自己又撞上隱沒在黑暗中的家具。她攥緊衣服的下擺,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四處亂飄,想要找到一點光亮的源頭。猛然,她的視線對上了牆上那幅凶猛齜著牙仿佛作勢要向前跳躍撲來的猛虎圖,她頓覺老虎眼中散發出來的青光發射著吃人的光芒。“啊……”,嚇得她毛骨悚然,大叫著、蹣跚地跑回自己躲了一下午的門背後,她死命的閉著眼睛,身體止不住的瑟瑟發抖,她怕的要命,但她不敢再叫,她覺得她的叫聲會把牆上的老虎引出來。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又在門背後呆了多久,她隻感覺有一束光亮柔和的照在自己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她欣喜的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她看到了蕭遠釋然安心的笑容,就像每次跟在她身後護送她回家時展露出來的那樣。沒來由的,她覺得她恐懼不堪的心頭盛開了一朵名為安心的花朵。
    蕭遠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伸出來放在她麵前,十一歲的他比同年人都要來的高,隻見他微微彎腰向前傾,用堅定無比卻又稚嫩的聲音說:“來,把手給我,以後有我蕭遠的地方就有你,賞青。”
    這一次,賞青沒有拒絕,連一秒鍾思考的時間都不曾留,她果斷的把自己已經涼透的雙手交到他炙熱的掌中,這一刻,賞青前所未有的堅信蕭遠所說的話,他不會離開她,因為他是第一個找到她的人,第一個在爸媽離婚後對她說爸爸曾經寵溺她的話“青青,把手給爸爸!”盡管她曾經斷然拒絕他,不給他好臉色過。
    爸爸不要她了,老天卻給她送來了一個蕭遠,她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還是可以歡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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