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我按住韓草，對他搖了搖頭。他沉默了一會兒，回到車上，然後對我說：“蘇阿姨正懷著小孩。”
    我愣了片刻，了然的往樓上走去，每一步都很累，每一步都很疼。
    在門外我想了很多，然後敲門。
    “小淺！”
    小嵬的神情平靜得讓我詫異，我站在門口看著他，身體虛弱得連動一下都不可能了。他將我抱了進去，我坐在他的腿上，像小時候一樣。
    屋裏有些暗，蘇景坐在牆角裏，四肢被綁著，嘴上也貼了膠布。她遠遠的望著我，臉上隱隱還有淚痕。
    小嵬的手上加重了力道，勒得我有些痛。
    “我怕，怕你不回來了……”
    我搖了搖頭，仍望著蘇景，她哭了。
    “他們都該死……”小嵬在我耳邊冷冷的說。“北野臨該死，他不該找出那些人那些事，讓悲傷越來越多。莫何陽該死，他拋棄了你和蘇景。莫白，是他自己想死而已。至於她，這個女人，所有悲傷的源頭，罪不可恕……”
    小嵬放下我，拿起刀向蘇景走了過去，蘇景拚命的搖頭，最後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小嵬啊小嵬，你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在製造悲傷嗎？
    用盡積存的所有力氣，我拿起花瓶砸在了小嵬的後腦上，小嵬頓時昏倒在地。我撿起刀割斷了綁著蘇景的繩子，扯下了她嘴上的膠布。
    “小淺……”蘇景緊緊將我摟在懷中，她抱我，這大概是我記憶中僅有的一次。
    “對不起，對不起，小淺，小嵬……都是我的錯。十年前我就明白了，可是……我不敢，不敢向你承認。天啊，我錯得多麼離譜，世界上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小孩更重要嗎？我竟然從來沒盡過做為一個母親該盡的責任，我犯的錯都是令我的孩子悲傷而已，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啊……小淺，我會補償你們的，我會的……”
    補償？多麼可笑的一個詞！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還有補償的餘地嗎，還有補償的時間嗎？那些過去的錯誤，影響了十多年的錯誤，深入別人骨髓的錯誤，要拿什麼來補償啊？
    那所有被人遺忘的悲傷啊……
    不為人知的孤獨……
    破碎的世界拿什麼來修複？消失的世界用什麼來重塑？
    我拉起蘇景，拿筆在她手上寫了三個字。
    “韓白葳？”
    我指了指她的腹部。
    “我的小孩的名字嗎？”
    我點了點頭，不論男女，都希望他叫這個名字。韓草的姓，莫白的白，李茉葳的葳。
    我將蘇景推出了門，然後到臥室找出了所有的試管。
    我跪坐在小嵬身邊，一支一支的將它們注入我的體內。疼，真的好疼！
    如果我死了，小嵬是不是可以用我的身份合理的存在於世呢？我帶走他所有的罪和過去，給予他這個完全不適合我卻可能屬於他的世界。
    這樣可以吧？
    這樣就可以了吧……
    小嵬突然睜開了眼，他奪下我手中的注射器，摔碎了所有剩餘的試管，然後抱著我放肆的大笑。
    “我的小淺啊，你真是個傻瓜，傻瓜，傻瓜……你的心思我怎麼可能會不明白呢？”他揉著我的頭發，臉上的笑容那般陌生。
    “我的世界什麼都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什麼所謂的情誼。我期盼改變，於是有了小淺，我的世界隻有小淺。看著小淺就像看著我自己一樣，守護小淺就像守護我自己一樣，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需要。所以，我親愛的弟弟，一個人是生活不下去的，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無法獨自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你明白嗎？”
    無法一個人存在於世……
    無法一個人嗎？
    連小嵬也一樣嗎？
    可是，明明我一個人也存在於這世界，即使沒有小嵬，即使無法融入，我依然存在著啊！
    果然，每個人都愛自己，我也一樣，小嵬也一樣，隻愛自己。
    “小淺，你真傻！”小嵬依然笑著，我靠在他身上，幾乎感到身體已不屬於我了，沒有了絲毫的感覺。
    “我的身體隻能存活一個月罷了，無法實現你的願望。”小嵬全然不在乎的說。“你一定不知道，這個毒是我讓北野臨調製的，也是我親手給你打的。”
    我愣了一下，費力的抬頭看他，耳中有些轟鳴。
    “小淺，不要恨我。”小嵬在笑，眼中卻滿是濃而不化的悲傷。“我怕，這個太多悲傷的世界一點都不適合你，繼續待在這裏，早晚你會被埋葬掉的……我是不是瘋了……”
    我搖了搖頭，瘋的人是我啊，是我……
    “淺……”
    門被撞開，韓草站在門口。
    果然，這個世界的悲傷太多了，連韓草也是。
    我遠遠的望著他，他好像在另一個世界一樣，令人無法企及，那般遙遠。
    我呆呆的看著，仿佛看著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好冷好冷。
    小嵬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真的沒有嗎？
    沒有……
    什麼也沒有……
    我閉上眼睛，好黑，好黑。
    什麼也看不見……
    什麼也沒有……
    沒有曼陀羅……
    沒有罌粟……
    沒有桔梗……
    沒有紅傘……
    沒有白鞋……
    沒有世界……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