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雖然名為“摘星”，但其實並不十分高。一眼向天上望去時，蒼穹中的星鬥，閃亮成一片。而那圓圓的月似乎也溶入了那一片星辰之中，分不清彼此。
    “據說，在曜月教中，月永遠是最圓最亮的！”陸飛晨撫摸著白玉石的欄杆，背對著她開口。石質的冰冷慢慢沁入了掌心。
    “是啊！曜月教中，供奉的便是月神，月神也因此分外寵愛我們，將自己的光輝，大半多賦予了曜月教！”步驚鴻走過去和他並肩，一齊仰頭望著那些星子。
    “光輝？”陸飛晨的語氣中摻雜了不以為然，“是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光輝吧！畢竟隻屬於暗夜，沒有太陽的溫暖與燦爛！”
    “你究竟想說什麼？”口氣驀然加重，步驚鴻的眼中，淒厲的光芒似乎要生生凍結人的周身。
    “什麼都不想說……”陸飛晨搖頭，他破天荒的沒帶折扇，隻是將手也收回了袖中，仿佛也畏懼那夜的寒意一般。
    夜色，越來越重。黑沉沉的像傾倒的山嶽一般壓下來，砸在了胸口上，呼吸瞬間碎裂成塵。凜冽的寒氣透入了月白的胸衣，直抵心肺，在那裏，將好不容易才融化的堅冰，一點點重新凍結，並再度成為石頭。
    “這裏是姑姑入宮之前最喜歡的地方！據說那時，她曾經在這裏一戰就是一個晚上，等早上回房的時候，唇常常被陰冷的寒氣凍得慘白。”
    不知道他這樣講是何用意。步驚鴻縮了縮身體，將雙臂交叉著環過胸前。真的是很冷呢，冷得，幾乎壓過了琅琊山頂的那鴻寒潭。
    “姑姑說，星空中包含了所有人的命運，所以她一直在這裏看著，看著，希望能夠找出自己的未來！”
    “不幸的是，她失敗了對麼！這個世間，除了我的老師，再沒有人能夠堪破命運了。”步驚鴻長歎著，“星辰是神祇的語言，而占星師，終其一生，都無法與神祇交流的。”
    “你難道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麼？什麼命運，什麼星辰，什麼神祇，都是用來蠱惑世人的妄言！”陸飛晨猛然轉身，盯住了她的眼睛。
    “這樣麼？你——竟是這樣認為的？”步驚鴻後退一步，滿臉的訝異與不敢相信。
    “對不起，我——”陸飛晨的口氣驀然回轉，“我無心動搖你的信仰，我隻是——”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計較！”步驚鴻慘淡地笑著，“如果那真是我的信仰，你也無法動搖。除非……”她咬了咬自己的唇，“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不相信麼？的確，她從未相信過，甚至於自己的老師，也從未相信過吧。
    陸飛晨驚喜的眸子中暗含了一絲痛意，但他什麼都沒有再說，隻是解下了自己的大氅，為她披在肩頭。
    瞬間的溫暖，將寒冷和憂傷都阻擋在外麵。
    點點頭算是對他的謝意，而他，亦是淡然微笑著還禮。
    “咳咳！”劇烈的咳嗽突如其來，將他的臉上的笑容扭曲成了猙獰，齒間一紅，一口血再度湧上了口中。
    “你……！”步驚鴻驚呼，因為她已經看到了那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從他的唇角滲出，將他白玉一般的麵容渲染到病態的極美。
    “我沒事！”陸飛晨緩緩地，用手背擦去了那一行血跡。
    “你以前說過的，沒有騙我？”此時此刻，撲過去關心一下他的身體，然後再好好勸慰一番，估計才是正途，可偏偏步驚鴻不是這樣的人。
    這個世間，除非是自己的老師，否則，任何人在她麵前受傷乃至死去，都其實無所謂。但眼前的這個人，卻在她封閉已久的心中，獨占了另外的分量。
    “當然沒有！”陸飛晨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她所指何事，不禁神色有幾分黯然，“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活下去！”
    步驚鴻被他的這句話驚得後退一步。這……這，恐怕他原來，不是這樣說的吧。
    一沒留神，沒有注意到身後便是欄杆。身體重重地靠上去，趔趄了一下，幾乎要失足跌下高樓。
    手腕上的金絲激射而出，尚未纏住欄杆時就已經失了力道，軟軟地垂了下去，末端在夜風的吹拂下晃啊晃的。
    兩人皆是睜大了眼睛，靠的這樣的近。他的唇就懸在了她的額頭上，而她的唇，堪堪擦過了他的脖頸。他的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而她的手，卻抓著冰冷的欄杆。
    這一刻，誰都沒有動，誰都沒有說話。
    左胸中，心在劇烈地跳動著，兩人的氣息膠著在了一起，已經分不清彼此。
    他湊到了她的耳邊，輕聲如同夢囈，“驚鴻！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麼？我……會讓你幸福！”
    幸福麼？不要離開……
    步驚鴻看不到他的眼睛，她被他牢牢地箍在了懷中，亦是看不清天上的星辰。
    陸飛晨的眸中，已然燃成了一片烈火，那漫天的星鬥倒映在他的眸間，早已混亂。
    有那樣一瞬，步驚鴻覺得，自己都要答應他了。
    幸福麼？隻要她開口，她立刻就能夠得到，從此，再也不會深陷冰冷與血腥。
    那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而當有一天她真的有機會得到時，她卻猶豫了，踟躕著不肯答應。
    二十年後，往事已經無法重來。她站在九重的寶塔之上，重新回望過往時，也曾暗暗譏諷過自己的無知——那時，她是如此的傻和笨，倘若她答應，那麼，後來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不會發生，就不會有人死去，沒有人死去，她，亦不會如此孤獨。
    陸飛晨的頭緩緩垂下，他的臉，碰觸到了她的肌膚。唇畔吐出了溫暖的氣息，將她的冰冷一點點融化。
    她緊張地閉上了眼睛，不懂得抗拒。
    而在他看來，默然，亦即是默認。
    他的唇，幾乎就要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