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飛晨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暗暗吞下了已經湧上喉嚨的一口鮮血，強自鎮定。他起身拔下了那把插在牙床上的銀刀，拈在手中，玩味似的看向了步驚鴻的方向。
    淩波大叫，“那是小修姐姐的刀！”
    此言一出，三人均是沉默。
    陸飛晨那樣子，明顯著是要一個答案，而淩波那樣子，可就不是隻要一個解釋那麼簡單的了。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小修臨行前的話，“小心她！”
    她是誰？咳！不用說也明白。
    原本還想假裝不知道，現在，卻怎麼都難了。
    陸飛晨半晌沒開口，並非是他不想弄清楚前因後果，而是，他現在實在說不出話來。
    天下第一殺手畢竟不是虛名，步驚鴻的那七成勁道，足以將他近日來的傷患一齊引動。此刻，他是勉強支撐，口中卻是腥甜四溢。就連麵上的哪一份笑意，也是裝得占了九成九。
    “咳！這個，是小修忘在這裏的。”步驚鴻被他笑得心中沒底，又是被淩波看得心裏發毛。兼之她又是出手傷了陸飛晨在先，現在，怎麼想都覺得理虧，可又不能道出實情，天知道，那後果將會是什麼。隻得暗地裏盤算一番，“有隻蒼蠅——哦不，是蜜蜂飛了進來，正好被小修一刀刺中釘在那裏！”
    這個謊圓得實在不太高明，別說陸飛晨和淩波了，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唉！小修那丫頭，僅來實在粗心了很多。這把銀刀是她的恩師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外出竟然也不帶著，實在是……”想了想，也沒想出一個何時的詞兒來，遂自己搖頭苦笑，“算了，我先替她收著，待回來後再交還給她吧！”
    淩波在一旁沉默著，不知對他這一番話作何感想。
    “淩波！走吧！”陸飛晨的一聲輕喚，將她喚回了現實。
    “公……公子”淩波向來伶牙俐齒，這時話卻說不流利了，“公子！不是要為小姐整妝麼？呆會還要去春遊踏青。這妝……這妝還沒整完！”小丫鬟眼神飄忽，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罷了！”陸飛晨施施然從床上起來，撫平了散亂的衣襟，“你這等笨手笨腳的！趕不上小修半點，另換個人來吧，你跟我回去！嗯……不！算了！今日我累了。出遊之事改在明天吧。”
    這最後一句，卻是對步驚鴻說的。
    改在明天？雖然這和他提出要出外遊賞春景時一樣突然，但今天明日，有何不可。步驚鴻頷首。
    “對了！”陸飛晨一隻腳已經踏出了房門，卻又回頭對她笑道，“今日實在對不起，損壞了你的屏風。”他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已經有了裂痕的屏風，回頭喚淩波，“將我房中那扇琥珀屏風搬來，給步小姐換上！”
    淩波有些驚訝地點頭應了，跟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陸飛晨的臉消失的那一刻，他仍在連連說著對不起。
    步驚鴻一臉愕然，“對不起”這三個字他好像是用錯了地方吧，怎麼是他道歉呢？這裏是他的家好不好，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幹嘛這樣緊張，自己又不會向他追討這麼一扇屏風！
    淩波的臉上在門扇緊閉的刹那，浮現於了些許的厲色。她原本所訂的計劃失敗了，天算人算，誰會算到有這麼一著？真是的，這樣的機會，失不再來啊！
    走在前方的陸飛晨亦是心事重重，眉頭緊鎖，一雙星目中，隱隱有憂慮之色。
    被不明所以地留在屋子裏的步驚鴻也是一臉錯愕，她望著鏡中自己的一瀑青絲，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自己腦後的金針。
    要說小修都不慎將玉梳磕在上麵，玉梳當下斷成兩截，但淩波卻是分外“好運”地沒碰到這一茬，要說是她沒看見，那，太不可思議了點，要說她看到了卻沒有吃驚，那就當真是不可能的了。
    那究竟是——為何？
    步驚鴻用手指在妝台上輕輕敲擊著，突然間相通了什麼似的，舒眉一笑。
    那本應是傾國傾城的一笑在此時，卻是遍生媚態，其中還透著一絲陰冷，有幾分令人淒惶。
    還真的是累了，甫一躺到床上，便覺得連眼皮都要抬不起來了，但偏偏極困，卻又是無法立刻睡著。
    這怨不得她，因著做了殺手的緣故，平白比常人多添了一分警醒，是即便連睡著的時候都保留著一分意識的。再加上現在是豔陽當空而照，屋內又是明晃晃的明珠，遂放下了帷帳，居然歌光效果極好，當真一如深夜一般沉靜。但饒是如此，她還是躺夠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安然睡去。
    這一睡，便是多半日。醒來之時，華燈已然初上。
    小小的嗬欠，起身穿好衣服。那一件件衣飾分外繁瑣，她也穿得不耐煩，正想換回自己的簡單長袍。想了想，終究還是忍下了。
    袖中，放著兩樣東西。一樣是折好的“月光鎧”，那鎧雖是精鋼所製，當年未曾辱沒了“月光”之名，不但輕盈而且也很是容易折疊，折成小小的一方，尚不及手掌大小，居然很適合藏在廣袖中。另一樣便是麵具了。
    那陸飛晨見過她的真容，倒毋需再隱瞞什麼了。不過，他倒也沒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隻是仍給她送來了覆麵的麵紗，單看這一舉，他其實還是心眼不壞的。隻是自己，為什麼淩波提了一句，就那樣輕易地將麵具取下了，將自己整個人都暴露於這個世界之中呢？
    想到此，心中竟是分外惆悵。麵具是老師所賜，當然是不會樂意見到她這樣。可是，老師，我被這張麵具隱藏了十個年華，我早已不像我了，請原諒弟子的忤逆吧。弟子保證，這是唯一一次，下不為例。
    這樣寬慰自己，心中倒是舒坦了許多。
    坐在妝台前拿起梳子胡亂梳了幾下頭發，但想到那腦後的金針，不覺心中又是煩悶不堪，於是便扔下了梳子上前打開了門，本想喚人來為自己打水洗漱，沒料想甫一開門便看見了小舟。
    小丫鬟正沒好氣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小姐可是睡醒了？”
    步驚鴻聞言心中暗叫不好，她已從陸飛晨口中得知小丫鬟是頗為仰慕翔風揚的，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是壞了人家的好事，現在人家上門來討理，也是應該的。
    後退了一步，激昂她讓進房內，“睡夠了！”
    小舟古怪地盯了她許久，那目光將她看得心中愈加沒底，“你在看什麼？”她幹笑著開口問。
    “步小姐原來也是神醫！”小舟若有深意地回答。
    “啊？什麼？”步驚鴻猛然明白，自己曾對她說過自己的臉上有傷，是以不能取下麵具，沒想到竟會這麼快地摘了麵具，將自己暴露在世間，小舟這麼說，其實也是暗含了不滿的。
    未等她再說什麼，小舟已經向後拍了拍手。
    一行腳步聲從樓梯上響起，頗為沉重，想是背負了什麼重物。
    待聲音上了三樓，步驚鴻才意識到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