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鴻仍站在原地，甚至臉姿勢都幾乎未變，但她的眼中，水汽氤氳，波光瀲灩。
    別——別讓我看到你這樣的表情，這樣會讓你看起來那樣的無辜，連我都幾乎想要原諒你了，你這個——可惡的殺人者！
    “你——還沒有死！”小修艱難地開口，滿眼的不可置信，完全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步驚鴻點頭，右手鬆開，那根原以為刺入了她的手臂的淬過了劇毒的銀針，居然被她的手指夾住，並一斬為兩段，綠光幽然可怖的那一半，早已不知去向，而那半根無毒的斷針，落在了蠟脂之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但那短短的一瞬在她的眼中已然放大成了永恒，令她徹底絕望。
    自己，終究還是殺不了她麼？殺不了她，便無法為妹妹報仇。
    “很痛苦吧？這種感覺，我也曾體會過！”步驚鴻一步步走向她，俯視著她的臉，傾國傾城的美麗與悲憫的仁慈交織在一起，使她看來宛如臨世的神祇。
    神祇麼？滿手血腥的你，又怎會配得上這樣的讚美？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中，會不由自主地生出這樣的想法？
    她的手徑直穿過了小修的抵抗而撫上了她腦後的金針，唇中吐出的字眼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低沉猶如夢囈，“難怪會這樣，難怪我會一點都想不起七歲之前的事，難怪我會時常頭痛，原來，事實竟然如此！老師，你究竟為什麼要掩埋真相，而偏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我呢？我究竟，還能相信你多少？”
    小修看到了她眼中深切的哀傷，竟然忘記抓住這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她怔怔地看著她，一時失神。
    那種拚命想要想起什麼而不同的感覺，她體會過太多，而眼前的這個人，自己的仇人，竟然也有著同種的命運麼？
    冥冥之中，有什麼，將她們緊緊地相連，早在十年之前，她們，就曾生死對決，一如今日。
    這樣的命運，究竟是該歎，還是該悲？
    步驚鴻倏地抬手，按上了她的右肩。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已經來不及。小修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將她的內裏一點點輸入到自己被冰刃所傷的肩頭。
    一直仿佛冰封一般的肩膀終於有了感覺，那源源不斷的真氣將凍結的血肉和筋絡一絲絲劃開。
    良久，步驚鴻收回了手，眸間，再度封凍。返回了妝台之前，她用衣袖裹了手，一根根拔下那綠光閃動的銀質細針。“我替你醫好了冰刃的傷，並且，我給你複仇的機會！等到你有足夠的力量的時候，再來找我報仇吧！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她不再回頭，鏡中，麵紗下的臉，光芒閃現。
    小修怔了片刻，明白了她這是不計前嫌地要放掉自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有不甘，有憤怒，有感激，而更多的，則是欽佩。
    是，作為對手和仇人，她居然能夠令自己對她這般欽佩。
    小修單膝跪地，將右手按在左肩上，“少教主，屬下感激您的恩德，但仇，將來我是一定會報的！”言罷，重重俯首。
    步驚鴻亦是點頭，“好！我等著那一天！在此之前，你不可以有事！”
    小修強忍住了眸中的淚水，膝行出了房間。
    房門關合的聲音令緊繃的神智驟然放鬆，步驚鴻單手支頤，伏倒在了妝台上。
    方才，自己為何會對想要殺自己的人這般慈悲？
    手邊，一堆銀針之上，慘綠色的光芒幽幽浮動。
    “小姐？”又是敲門聲，步驚鴻頭痛，本不想理睬，但想到自己現如今正在人家府上做客，不好太駁麵子，衣袖一閃，妝台上的那堆銀針，分毫不差地全部收入了衣袖。
    “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小舟，小丫鬟眉目間有幾分不悅，想來是小修讓她去休息，卻不想徒生變故，又讓她來侍候自己，小丫鬟不高興了。
    “小修姐姐讓奴婢來為小姐整妝！”小舟上前行了禮。才一掃妝台，頓時大呼，“呀，這是怎麼了？”她手中所指的，正是妝台上那一排密密的小孔，堅硬的沉香木都已被“仙人懼”之毒腐蝕發黑。
    “這個……”步驚鴻有口難言，總不能說是方才和你的小修姐姐一番激鬥，她用來射傷自己的暗器吧。
    “這是貴妃娘娘最喜歡的妝台啊，怎麼會這樣的！”小丫鬟心疼地大呼小叫。
    “貴妃娘娘？”步驚鴻不理會她的焦急，反口問。
    “小姐不知道麼？這間，就是咱們老爺的妹妹，當朝的貴妃娘娘進宮之前的閨房，這裏麵的，都是她平日裏最喜歡的東西，老爺吩咐過，一律不準動的，要給娘娘留著呢！可怎想，小姐剛來一會，就將這個弄成了這副模樣！”話到最後，居然有幾分責備之意。
    “是，在下失禮了，是剛才……走神，簪子劃上的！”一邊道歉，一邊暗道奇怪。自己住進這裏肯定是陸飛晨的授意，隻是，他這麼做，究竟意欲何為？總不能是堂堂逍遙侯府竟連一間客房都沒有，單單撥了這間閨閣給自己安身吧。不過，也難怪這裏，修飾得如此華美。
    “走神？”小舟顯然認為這個理由不能令自己信服，“剛剛小修姐姐離開時神情恍惚，頭發上還帶了血，她也說是因為一時走神，撞上了床腳。”小丫鬟歪頭想了想，突然湊到了她的麵前，神神秘秘地發問，“步小姐，你們究竟在做什麼啊？”
    驟然湊過來一張臉，還真是不習慣，可對這麼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又不能放出劍氣令她近不得自己的身，還真是左右為難，應付小孩子可一向不是她的專長，所以——
    “沒什麼！”步驚鴻從腕上解下了金絲，自己結起了頭發，“今日的陽光不錯，你陪我出去走走！”言罷，從繡墩上起身，就要向外走去。不料，小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您這樣，怕是出不得門吧！”見她指著自己的頭發欲言又止，步驚鴻笑了笑，“無妨！”
    她的一笑真如百媚驟生，單是露在外邊的一雙眸子，就令人驚豔到癡傻。
    小舟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呀，小姐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啊，比……嗯，比貴妃娘娘當年還要美上千萬倍！”小丫鬟這時倒是不追究她毀壞妝台的事了，拉著她的袖子左看右看，又突然間發現了什麼似的，奇道，“哎——小姐幹嘛不把麵紗取下來啊？小姐的樣子肯定會像古語中說的那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雖然一直知道自己的美麗，但被人這樣誇讚，但還是頭一遭。步驚鴻忘卻了心中的不快，強忍住了要把麵紗摘下來的衝動，“這不是你送來的麼？”
    “哦，對了，這套衣服是公子吩咐奴婢準備的，說小姐定然會喜歡的！”
    定然會喜歡麼？不錯，自己的確實很喜歡！
    陸飛晨——想起那個即便受傷昏迷時也是一臉笑若春風的俊美男子，心中翻湧而上的情愫竟是異樣的複雜。
    “我的臉上有傷，不宜見人！”見小丫鬟還是想要有一探究竟的雀躍，步驚鴻隻得這樣回答她。
    “是麼？真是可惜！”小丫鬟絲毫不懷疑她的話，有些惋惜地說著，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喜道，“小修姐姐精通醫術，讓她來為小姐醫治，即便是陳年舊傷，或者是疤痕創口，她都能藥到病除，不留痕跡呢！”話未說完，小丫鬟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檻，“我去叫她來！”
    “不用了，她已經不在府中了吧！”步驚鴻忙出言阻止。
    “對啊，小修姐姐方才叫奴婢時說要去找公子請假，倒像是有什麼急事的！”小舟拍拍自己的頭，忽又奇道，“咦！小姐如何知道姐姐走了的事的！”
    “呃，這個，剛才小修說了來著，本以為是她隨口說的，不想她真的走了！”話這樣說，心中卻暗暗想：看來這藍末還是真心急，這般急著要殺了自己麼？果然，殺親之仇不共戴天啊，可是，自己答應了給她機會的，就不會反悔。
    小修，我會等著！等著你有足夠的力量，來向我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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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不會就這麼走的，後來還有一出大戲等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