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藍末中了我的一記冰刃，寒氣入骨，單憑你自己，是無法驅寒療傷的。隻有確定了這一點，才能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小修，你平常慣用的，應該是右手罷，這次抵抗我而用的防禦，你為何不用熟練的右手，反而改為左手持刀呢？”
    “是！一如少教主所料，屬下，的確已經無法再動用右手了。”小修斂眉，“既然這樣，屬下，任憑少教主處置，隻求您，不要遷怒於淩波和追雲就好。”
    “倒是敢作敢當啊！”步驚鴻擊掌，“隻是你這樣講，是真心為他們開脫，還是要拖他們下水呢？”
    “屬下絕無此意！”小修急急地分辨。
    “行了！我知道他們不會是你的幫凶。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啊，不同於你我的，表麵看來幹淨無比，內在的，卻是這樣的髒汙可怖……”似是感歎著，步驚鴻又轉回了話題，“不過，你也隱藏的太好了，十年之久，居然連陸飛晨這樣的人，都沒有覺察！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們做什麼的！”
    小修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臉色終於恢複正常。
    “現在告訴我，這是什麼！”步驚鴻反手插入了自己的長發之中，撫摸著那冰冷堅硬的金針。
    “少教主指的是——金針封腦？”本以為她會逼問自己受了何人指使，沒想到她卻是問的這個，想來若不是方才自己見到了她腦後的金針後大驚失色，恐怕，她也不會下定決心揭穿自己真實的身份吧。
    “金針——封腦？”步驚鴻略略驚詫，憑著她的博聞強識，可這個詞語居然連她也是陌生的，有關於此，她居然一無所知。
    “少教主竟然不知道？”小修的口氣驀地重了幾分，又倏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金針封腦，事實上封住的是記憶！”
    “記憶？你說我被封印了一段記憶？”步驚鴻的語氣驟然急切。
    “少教主難道自己不知道？”
    “這樣說來，的確是有……”突然間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什麼，聲音戛然而止，“好了，此事暫且不提！你昨夜說過，我與你有私仇？是我殺了你的妹妹？”
    “是！少教主不記得了麼？”小修慘淡地笑著，腦中殘留的記憶拚湊出了一幅血色的畫麵。
    墨藍的蒼穹之下，曼珠沙華搖曳，纖長的花瓣如同翻湧的連天血浪。那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小女孩已經發不出聲音，淚水卻順著髒兮兮的小臉連珠滑下。
    另一個小女孩卻同樣地被緊緊地困在十字架上，她無法掙紮，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一襲玄色如同最深沉的夜色的衣裙，臉罩在了一個青玉的麵具之中，但這難掩她的驚惶，手中握著的匕首上，顫抖地削下了血色的花瓣。一個白衣銀發的男子，臉也罩在了麵具之中，卻麵無表情，他手中的長劍徑直向著那個女孩的頭頂砍落，在那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困境，竟然有些為那女孩擔憂起來。
    劍從半空揮落的瞬間，她閉上了眼睛。
    “噗！”的一聲，溫熱的血濺上了自己的臉，沒有痛哭的驚呼，她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卻是那個女孩子怔怔的雙眸。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她看到了令自己心碎的一幕。
    身側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小女孩，她的妹妹，正在緩緩地低下頭去，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
    那匕首小小的，鞘是金鑲玉的，還嵌著琥珀和琉璃。但正是這玩具一般的東西，卻殺了她的妹妹，她唯一的親人！
    “妹——妹？”喊聲被驟然止住，生生吞回了口中，她聽到了那個白衣男子輕描淡寫的一句，“殺人，不過如此！”接著，那把劍被甩落在那個殺了自己妹妹的凶手的手中，“下一個！”
    纖長的手指指向了自己，她看著那女孩艱難地舉起了劍。
    ……
    回憶的斷章戛然而止，滿眼的血色退去。眼前的這個絕美的女子，眉宇間，依稀有當年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你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那個自己的仇人終於想起了已經過了十年的一切，一向冷漠的眸中，竟然閃現出了些許的悔恨。
    悔嗎？那你當年為何忍心下手？恨麼？我又該去恨誰？
    “小修，對於當年的那件事，我……”掩在麵紗之下的唇飛快地被牙齒咬住，又鬆開，“我很對不起！”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向除了自己老師之外的人道歉，“對不起”這三個字，可謂是字字千鈞。
    “對不起？”小修定定地看著她，旋而大笑了起來，“對不起就夠了嗎？就這三個輕飄飄的字，你就買掉了我唯一的親人的命嗎？步驚鴻，你究竟是真心悔過，還是要繼續羞辱我！”小修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她終於記起了她的使命——她要殺了眼前這個人，為自己的妹妹報仇！
    “除此之外，我再也無法彌補你什麼！”步驚鴻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當年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你想要什麼補償，隻要我能夠做到，一定會拿來給你！”她說得很誠懇，卻不料，被仇恨所蒙蔽雙眼的小修，根本聽不進去分毫。
    “補償？拿你的命來償吧！”小修一直捂住肩膀的手驟然平伸，向前迅速地一鬆再一揮，一片銀芒自指間飛出，銀針上，慘綠色的光芒幽幽流轉，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帶著瞬間便可吞噬人的生命的魔力。
    步驚鴻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如此，在她的意識中，隻有至善和至惡，她雖然是一個殺手，但她把這個世間想得太過簡單，本以為她會諒解自己的苦衷，接受自己的歉意，沒想到，她居然這般不明事理，還居然一出手就用上了淬過了“仙人懼”的銀針來對付自己。
    人生的信條瞬間被顛覆，她的眸子中，隱隱有了怒意。
    好，如果你執意如此，那我再無話可說。
    騰空掠起，那一片綠色的光芒被她躲過了泰半。本來，在室內這樣做幾乎沒有可能，但是她不同。小修雖然武功修為不低，但冰刃之傷令她無法動用慣用的右手，而左手發針，準頭自己差了不少。隻是——
    流雲的長袖一卷，剩餘的銀針被袖風掃過，“當當當”的清脆之聲不絕於耳，銀針大多被釘入了妝台之上。但突然間手臂一麻，她的身體當空直墜而下，借了身後的妝台支撐才勉強沒有倒下。
    左手小臂上，赫然插著一根銀針。她的右手，便緊緊地護住了傷口。
    仍在發針的小修住了手，眸間是心願達成的欣然快慰。好，真是太好了！她終於著了道麼？“仙人懼”啊，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祇，就算是有千雪峰的優曇，也早已來不及了。步、驚、鴻！你終於要死了！太好了！可憐的妹妹，姐姐終於為你報了仇了。
    可是，自己卻為什麼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坦然，而隻是有一種莫名的惆悵，在心底不住地盤旋。腦後，三根金針刺入之處，劇烈的疼痛噬骨蝕心。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有什麼地方不對麼？是什麼？那是什麼？
    記憶，再度回到了十年之前，隻是比以往，更加地清晰和深刻。
    那個手持長劍的小女孩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而自己的妹妹，胸口處仍舊插著那把小小的匕首，血如泉湧，連濺在自己臉上的，都尚且餘溫未散。但她那天真可愛的臉上卻是再也不會有微笑了。而自己，自己這是怎麼了？也要隨著她一道離去嗎？如果真是這樣，倒是好事了，妹妹，不要走，等等姐姐啊！姐姐會陪你一起上路，陪你走過黑暗的黃泉路，就像以前那樣。
    可是，自己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要無辜死在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子身上，憑什麼？她憑什麼就可以輕賤自己的生命？
    來不及再想了，長劍已經抵到了她的胸口，隻差一分，僅僅一分，自己也將與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可是，她為什麼停住了呢？淚水從她漂亮到令人驚歎的眸子中湧出，順著青色的麵具，成串的滾落。有一滴，甚至落到了自己的臉上，那樣的冰涼。
    痛！漫天而來的痛牢牢地吸附住了自己的身體，她抱著頭，痛苦地呼號從口中連串喊出。
    有什麼，冰涼的，落入了自己的臉頰上，宛如清澈的甘霖，將自己從苦痛和掙紮中喚出。
    緩緩睜開眼睛，劇痛一分分退去，她艱難地站直了身體，才發覺，原來，那種痛，隻是來源於自己的頭顱。
    痛苦隨著她的清醒而驟然減輕，腦後呈品字形的三根金針處，隻餘下滾燙，血從中滲了出來，將頭發粘結在一起。
    下一刻，她想到了什麼，急急地抬頭向前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