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吃藥！”陸飛晨回身，不理會她淩厲的眼神，從竹桌上端起了那隻托盤。
    藥碗竟然也是碧綠的，看起來和窗外的那一片竹海一樣清新，令人心情舒爽。
    “我說——你不配合點，難道是想自己來？”一踏入那個仿佛界限一般的距離之內，風便呼嘯而來，更有愈演愈烈之勢。
    步驚鴻頷首，算是默認。
    “我一向不習慣服侍別人，不過，你算是個例外。”陸飛晨笑笑，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一片金色燦爛。
    步驚鴻不為所動，仍舊堅持。
    “好吧！”陸飛晨卻沒有妥協，不等她開口，便隻身踏入了那片“禁地”，頓時，狂舞的衣袂直襲他的麵頰，被墨玉冠束起的發絲也拚命地揚起，似乎是想脫離束縛。
    了然地笑笑，他驟然出手，空著的左手向下一壓，風便瞬間止息，再無波瀾。
    一切，都仿佛不曾發生過一樣。
    他優雅地撣了撣衣襟，將發絲理好。施施然坐到了她的身邊。
    步驚鴻驟然開口：“你……”
    “知道你動不了！要我幫忙就直說嘛，何必客氣！”陸飛晨輕輕扶住了她的肩，替她將軟枕靠在背後。
    她眸間厲色一閃，手剛剛一動，卻立刻酸麻，再無力氣。
    閃電一般地擊中了她的手腕，手慢慢收回。“為了你好，暫時封了你的穴！”陸飛晨仿佛沒看到她幾乎要瞪出來的眼睛一般，顧自微笑。低頭用細瓷調羹舀了一勺碧玉碗中的黑色濃稠藥汁，吹了吹，送到了她的唇邊，“乖！張嘴！”
    步驚鴻怒不可遏，卻又被他點了穴無法挪動分毫，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可沒料到她剛一張嘴，那隻調羹便塞入了她的口中，溫熱的藥汁順著喉嚨滑下，卻是清甜的，沒有絲毫的苦味。
    本能地抗拒，卻因此劇烈地咳嗽起來。陸飛晨無奈地搖頭，將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真是的，跟個孩子一樣……”
    那隻手很軟，隔著衣料依舊能夠感覺的溫暖的氣息。
    呃……溫暖？
    不對！
    步驚鴻仿佛意識到了什麼，顧不得他了，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眸子再抬起的時候，已經是殺意凜冽，那眼神嚇得他一個激靈。
    “我……你對我做了什麼？”她終於冷冷地開口。
    “什麼都沒有……哦，你說這個！”陸飛晨恍然大悟，將調羹放回碗中，發出了很是清脆的一聲碰撞。他看著她，緩緩道：“你的衣服破了，換一身不是很好嘛？”
    步驚鴻現在身穿的，是一身質料很輕，手感很好的雪白裏衣。
    顯然她是誤會了，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但陸飛晨卻是想令誤會更深一些。“再說你受了傷，也是要包紮一下的！”他單手支起了下巴，很是開心地看著她眸子中噴出了火焰。
    步驚鴻再懶得開口，隻是瞪著他。如果不是穴道受製，她現在的第一反應，就是拔劍刺入他的胸膛。順便，再將他那張絮絮叨叨如同長舌婦的嘴一並削下來，可現在……唉！
    陸飛晨看著她的反應，越看越開心。
    兩人對峙著，互不相讓。
    “公子！”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進來，是小丫鬟淩波。她笑盈盈地舉著一把黑不溜秋的東西跑了進來，沒料到一進門，看到的卻是這樣一番景象。
    屋內的兩人聞聲齊齊轉過了頭來看著她，自家公子陸飛晨是一副得意洋洋，而那個驚鴻小姐嘛，臉藏在了麵具之中，眸子中卻烈火熊熊。
    被她這樣的眼神一嚇，淩波怯怯地止住了步子，下麵的話吞了肚中。
    “淩波？正好，正好，過來給她喂藥！”陸飛晨笑著，但一看到她舉在手中的東西，臉驟然一僵，眉頭跳了一跳。
    淩波又被他這樣的表情嚇到了，這次是幾乎想要轉身奪路而逃了。
    不過，她真是的這樣做了，卻不料還沒跑開一步，就被他的一聲大喝釘在了原地，“淩波，站住！”
    “是……公子！”淩波無奈，慢慢地轉過了身。
    步驚鴻暫時壓下了心頭的怒火，看著那兩個人，不知道這又是演得哪一出。
    陸飛晨站起來，過去一把奪過了淩波手中的東西，輕輕一抖，哦，這樣大家才看出來，那竟然是——
    是他的折扇。正麵上的四個大字“承平公子”，已經模糊不清了。整把折扇仿佛是被什麼熏過一樣，全身上下都是焦黑，簡直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慘不忍睹！”陸飛晨評論道，搖搖頭，正視著淩波，臉上竟然又重新浮現了笑意，“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那笑容明明很溫和，如同清晨初生的朝陽。但淩波卻仿佛白日見鬼似的，低頭不敢再看他，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吞吞吐吐，“是我……”，話未說完便仿佛預料到了什麼似的，飛快地改口，“是小修姐姐！”
    “小修？”陸飛晨臉上的笑意更濃，“那既然如此，淩波你去將她叫來，越快越好！”最後四個字出口時，簡直是咬牙切齒一般。
    淩波聞言如蒙大赦，再不多嘴，飛一般地去了。
    步驚鴻卻是在這一段時間內暗自運氣，想要衝破被封的穴道，無奈全身軟綿綿的，半分力道也用不上。
    “不要試圖衝開穴道！”陸飛晨背對著她，但卻仿佛一切都被他看到了似的，淡然道，“你身中劇毒，還未拔除幹淨，強自用力的話，血氣倒流，毒性複發，無異於自殺。”
    步驚鴻眸間神色一暗，知道他所言非虛，但是要她乖乖地聽他的話，還不如現在殺了她幹脆。
    “你想怎樣？”冷然開口，她問得也正是此時他想答的。
    “不怎樣！”
    “不怎樣？”眉頭蹙起，她突然間感到了一陣無力，便閉了嘴。
    問也是白問。
    陸飛晨一直盯著門口，像是在等什麼。
    “你用什麼壓製住了我體內的毒？”換了一個問題，步驚鴻稍稍扭頭，看著身旁小幾上的那碗藥。
    不料陸飛晨也正回過頭來，視線正好和她的撞在一起。
    “那個！”他倒轉折扇，拿扇柄指了指，“千雪封頂，優曇花開。”
    “千雪峰的優曇花？”她驚異。
    優曇，傳說中的仙界極品之花，因其花“青白無俗豔”被尊為佛家花，而千雪峰頂的優曇，集天地靈氣於一體，傳聞百年才得一開花，花開當日，千裏飄香。
    無奈花好卻不長久，隻開得一夜便謝盡。
    千雪峰優曇能解一切毒蠱，又因其百年才得一現，可以說是價值連城，有多少人曾經為了采摘一朵優曇而命喪雪山，屍骨無存，而又有多少人因為得到了一朵優曇而一夜暴富。
    而他，正是用這樣珍貴的東西為自己解了毒麼？萍水相逢，替自己擋下追兵在先，用優曇為自己解毒在後，他這樣做，究竟意欲何為？
    陸飛晨走回去，重新坐在她身邊，端起碗喂她喝藥，而她卻也出奇地配合，一口口咽下了那清甜的藥汁。
    藥喂完了，陸飛晨細心地抽出一條絲巾替她擦淨唇角沾染的黑色藥汁，扶她躺好，端起托盤就要走。
    “多謝你！”聲音小的如同蚊蚋，她還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臉上一片霞紅，所幸的是他看不到。
    陸飛晨點點頭，卻沒有再開口，隻是眸間一片暖意。手腕輕彈，一股氣流隨之而至，竟是解了她受製的穴道。
    淩波就在這個時候進了竹屋，手中還扯著另外的一個人。
    “公子！”是淩波的聲音。步驚鴻也微微抬頭，看向了門邊的三個人。
    隻見站在淩波身側的是一個比她看來大了很多的女孩，與她眉目有幾分相像，隻是眼眸平靜若止水，沒有絲毫波瀾，臉頰也是稍稍瘦削一些，不像淩波那樣張揚灑脫卻是更顯沉靜淡雅。一身正經的丫鬟打扮，絲毫不奪目，但眉宇間凝聚著一抹淡然，卻又令人不禁心生愛憐。
    “公子叫我？”她的聲音卻是有幾分生疏，仿佛許久不曾說過話，乍一開口時還是有些猶豫和怯懦。
    “是！”陸飛晨點頭，順手把自己手中的折扇送到了她的麵前，“怎麼回事？”
    “公子，姐姐她……”淩波插了進來。
    “讓小修自己說！”並沒有發怒，陸飛晨溫和地看著姐妹兩人，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折扇。
    “公子，奴婢在外為驚鴻小姐煎藥，卻沒有蒲扇，無奈隻得借公子的折扇一用，不想成了這幅模樣，奴婢該死！”小修抬起臉，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得認認真真。
    “哦，是這樣？”
    “回公子，就是這樣！”小修不動聲色，臉上卻是一片坦然。
    “淩波，真的是這樣麼？”陸飛晨一轉眼看向了淩波，眸間的溫和瞬間蕩然無存。
    “是……是這樣！”淩波的話說得頗為艱難，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好，既然如此——”陸飛晨“啪”的一聲合攏了折扇，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小修你去給驚鴻小姐換一下藥，淩波跟我來！”說完，將托盤塞到了她的手中，再不遲疑，轉身就出了門。
    小修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的身影離開，答道：“是！公子。”淩波卻看了一眼那個身影，有些害怕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對不起！”話音中摻雜了很重的鼻音，清亮的眸子中一片水光蕩漾。
    “嗯！公子看來不很開心，你小心些！”淡淡地囑咐，小修的神色幾乎未變，隻是語氣多了幾絲關懷和寵溺。
    “姐姐！”可憐巴巴地再扯扯她的衣袖，但全無反應，淩波心一橫，鬆開了手，追著陸飛晨的身影就跑了出去。
    小修居然有幾分讚許地看了看她的身影，轉身走到了榻邊。
    利落地取來了藥箱，她上前微微躬身：“步小姐！”
    步驚鴻見她如此彬彬有禮，也點了點頭。
    小修小心地解開她的衣衫，露出了左肩。雪白的白紗已經被血浸透，層層疊疊被血粘結在一起，稍稍揭起，便是劇痛。小修見她皺眉，也不再多加糾纏，直接從藥箱中挑出一把小小的銀質剪刀，輕輕剪開白紗。
    猙獰的傷口頓時露出，沁出的血中還是稍帶青白顏色，看來陸飛晨並沒有騙自己，毒的確是還未拔除幹淨，千雪峰優曇雖然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奇藥，卻也並未能徹底解得了“長相思”之毒。念及於此，不禁心中有些焦慮。又想到三日已過，北堂長老必定會派遣高手再次追捕自己，咳！自己也便罷了，隻是要連累了淩波和小修姐妹，畢竟心有不忍。
    想到此時又不禁歎息，自己明明是奪人性命於無形的殺手，何時竟然變得這樣心慈手軟了呢？
    是因為這兩個善良可愛的小女孩，還是——
    不！絕不是因為他！
    步驚鴻在心中暗暗勸誡著自己，但其實心聲早就出賣了她。
    小修沒有看出她的心事，認認真真地替她上好了藥重新包紮，又為她穿好衣衫，服侍她舒服地躺好，轉身整理著藥箱。
    “小修！”步驚鴻試探地開口。
    小修沒有反應，仍舊埋頭將一瓶瓶的傷藥放回原位。
    “小修？小修？”連喚幾聲都沒有反應，步驚鴻雖然心覺詫異，但還是住了口，一個人合上了眼睛休息。
    身邊傳來了輕微的呼吸，她沒有睜開眼睛，知道是小修。
    小修替她蓋了蓋錦被，掖好被角，無聲地退了出去。
    這裏，終於隻剩了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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