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們走出小區，選了一家看上去比較幹淨的小店簡單地叫了兩個菜對付著吃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和她出外麵吃飯，又是彼此相隔了十多年後的重聚，本來應該到比較正式的場合去顯得隆重一點，似乎這才符合我們國人朋友相見的行情。然而，我們都沒有什麼心情，能簡單對付就簡單對付一下了。
    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到時再補上吧。我看著低頭默默就餐的流氓蘭，在心裏說。
    雖然我今天才知道她所受的屈辱，但我總感覺這一切都好象跟我有關。我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心情。
    毫無疑問，我心裏一直是愛著她、關心著她的，但她所受的遭遇，又確實和我毫無關係。我隻是覺得，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悲慘的事和這個世界有關，但好象又不能說是這個世界愧對了她，所以在我心裏，就總覺得是我虧欠了她似的。
    我這樣說，內心並沒有湧上自己因為擁有這種悲天憫人的“高尚”情操應有的成就感和叫賣感，相反，我隻有無奈、憐惜以及悲憤。
    在這期間，師兄打過來一個電話，我草草地和他聊了幾句便收了線。我有太多的疑問要問我這位“手眼通天”、我完全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師兄。因為憑我隱約的直覺，無論是流氓蘭還是我，都沒辦法將這個事情消化，而這些，在電話裏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吃完飯回到住處，流氓蘭泡好兩杯茶，將屋內的光亮用台燈調得有些迷朦，在我對麵坐了下來。短暫的沉寂後，開始了她已經回複了平靜語調的講述。
    “天快亮的時候，我回到了我那時的家。在衛生間裏，我嚎啕大哭，然後便是發了瘋一樣地用水洗刷自己的身體。
    我去派出所報了案。當我說出當初給我看他證件的那個混蛋的姓名時，派出所去了衛生防疫調查，結果是沒有這個人。老爺子、老大這兩個人，他們更是無從查起。
    這個結果，早在我的預料之中，我之所以還要厚著臉去報案，隻是希望能在公安局落個底，等有朝一日他們受到了報應，不至於埋沒了他們犯下的罪行。
    我開始到處打聽老大、老爺子，甚至根據我聽到的他們的談話出入各種情色場所，但可惜直到今天，我沒有打聽到他們的任何信息。
    後來，強子因為在裏麵表現好，被減刑提前放了出來。我把我的遭遇向他和盤托出，並提出了要與他分手，我沒臉再和他呆在一起。強子聽後和我抱頭痛哭，說，是他沒有照顧好我，不是我的錯，他發誓一定要找出這幫畜生替我報仇，隻是求我別和他分開，他會守著我好好過日子。我聽後感到很溫暖，心裏好受了很多。
    再後來，強子進了本市的一家大型企業——平江紡織廠做事，我們的生活慢慢地變得安定、寧靜。
    就這樣一晃過了半年，我漸漸安於這樣的有強子的日子，漸漸的快要忘了我所遭受的那些傷痛，我甚至和強子商量著準備再過些時間我們要個孩子。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再一次和我們開起了玩笑，再一次捉弄了我和強子。而且，這一次，把我傷得更深，因為命運，永遠地從我身邊奪走了強子。”
    她抬著頭，茫然地看著我，眼神裏一片空洞。
    “有一天，強子下班回來得很晚，而且剛回來，又說要出去，神色顯得很凝重。我便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我發現了老爺子的線索了。我一聽，馬上就蒙了。
    他接著匆匆地說——最近紡織廠正在搞改製，廠裏經常會來很多市裏的領導。他下班的時候從一排停著的小車旁經過時，突然聽見車裏有人說‘老爺子’三個字，然後又聽見另一個聲音叫了聲‘老大’，緊接著便從他身邊開過了兩輛車。他一激靈，馬上跑出廠門口攔了輛出租遠遠地跟了上去。快天黑的時候，發現他們進了江邊一個隱秘的房子裏後再也沒出來。因為看見門口蹲著條大狼狗，他不敢靠得太近。江邊風大，他估計他們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便趕緊回家拿件衣服和防身的武器。
    不要等我，你自己早點睡。說完他就匆匆地走了，等我反應過來追出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強子走後，我一整夜都沒睡著。雖然，我恨他們入骨，一直想知道他們是誰，也一直沒辦法知道他們是誰，但正是這樣，我心裏就更加清楚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我是恨，滿天滿地的恨，但這些所有的恨加起來與強子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我很為強子擔心，很害怕，也恨我自己，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如果，如果強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強子一夜沒回。一天、兩天、三天，還是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再也煎熬不住了，到公安局報了案。又過了大約二十多天，在下遊離平江近兩百來公裏的江平縣發現了一具男屍，公安局叫我前去認，我趕到一看，當場暈了過去。屍體已經腐爛，被衝刷和魚蝦啃食得不成樣子，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穿在身上的那件衣服，正是我親手為他打的毛衣外套。
    我被救醒後，他們又問了我強子的年齡、身高、輪廓、長相，並一一對了號，最後便告訴我說，根據法醫的鑒定，得出結論是溺水而亡。我沒有吭聲，但我心裏清楚，強子一定是被他們害了。溺水而亡，把人強按入水裏也是溺水而亡，他們人多勢眾，官官相護，誰知道他們是怎麼勾結的？！
    強子走後，我恨死了自己，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把事情告訴他，他怎麼會為我丟了性命？但我很快就振作了起來，我要找出‘老爺子’，找出‘老大’，他們是整個事情的罪魁禍首，不管花什麼代價，我都要把他們給找出來！”
    “那，你是怎麼和‘太子’在一起的？又是怎麼到了‘煙雨江南’的？”我沉默了半餉，問道。
    “一次，我和一個小姐妹去逛街，他帶著一夥人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一見麵就說喜歡我，要我跟著他。開始我沒理他，還罵了他一頓，後來聽說了他的身份後，他再來糾纏我，我就沒有再推辭，但也沒答應他。我就是跟著他去那裏的，他們專門給他留了個房間，他以前經常去那裏鬼混。不過，自從我和他在一起後，他隻是到那裏按按摩、泡泡腳。”流氓蘭遲疑了一下說。
    “這麼說，你不是‘煙雨江南’的人？‘煙雨樓’，‘煙雨江南’；‘老大’，‘太子’，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麼關係呢？”我喃喃地說，心裏有一絲驚喜。以“煙雨江南”的背景和隱秘，以及它裏麵人員的複雜，隻要不是傻瓜，這樣想並不奇怪。
    再看流氓蘭，隻見她鎖緊了眉頭，卻並不答話。顯然，她知道的也並不比我多，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你離開他吧。我會幫你的。”我看著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你幫我？你怎麼幫我？”她愕然地將注意力拉回來，投到我身上，仿佛現在才剛剛發現身邊多了個人似的。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叫我師兄。。。。。。”
    “住口！”她突然勃然大怒，“我把事情告訴你，就是因為你不會把它說出去，不希望你來壞我的事情。你要記住，我隻希望你將它爛在肚子裏。”
    “可。。。。。。”
    “還有，我希望我們的關係就此打個結，我們不是同學，以前不認識，以後也不會認識，這也是我會將事情告訴你的另一層意思。當然，‘煙雨江南’是你們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我沒有權利要求你不在那裏出現，但請求你看見我時，能將你的眼睛移到別處。”
    “蘭蘭。。。。。。”我吃驚地看著她。
    “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是殘酷了一點，但我是個不祥的人。”她的聲音低了下來，眼中滾出一滴淚水，她很快地將它擦幹，“為我自己和強子報仇，是我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心願，你如果還顧念著與我和強子的一點同學情意，請你能成全我們。”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萬沒想到，事情演變到最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來這裏，不就是要聽我一個說法嗎？現在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已經告訴了你，你可以走了。”
    “當然，當然，貓聞到了腥味，沒有嚐到腥，是不會甘心的。你是一個男人，男人的想法我懂。”見我還沒有動靜，她說，“我這裏雖然不留男人過夜，但如果你想留下來，我念在當年的情份上，也看在你願意按我的意思去做的份上，我就破一次例讓你留下來，但也僅隻這一次。而且，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
    “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謔”地站了起來。
    “那你說你是什麼人？你不是男人嗎？你敢說不想留下來跟我做那種事嗎？”她放肆地直視著我，帶著嘲弄的口吻說，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我死死地盯著她，象是要把她的臉看穿，她無所謂地和我對視著，我心裏暗暗歎了口氣，轉身大步地走向門口，拉開門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