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紅塵 躍進班,不躍進。——紀念我的小學班主任蔡恒,蔡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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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年,不是大躍進嗎?
那時,各行各業都在躍進,不躍進不行,不躍進就跟不上形勢。跟不上形勢在那年月很危險,往小裏說是跟不上形勢,往大裏說就是犯錯誤。
就象文革中的逍遙派,你逍遙,你就是不革命,你不革命自然是對文革心存抵觸,因而會受到批判。
各行各業都大躍進,學校亦不能免。
當時,我就讀在南昌市東湖區中心小學,它在這一年辦了一個躍進班。這個班辦得不錯,六零年就畢業了。因此,到了六零年,決定再辦兩個,這就輪到我了,因為六零年我四年級。
學校裏從它八個班裏挑選出優等生大約一百多人組成了兩個班,即五五班、五六班。
我有幸恭列其中。
我所在的班是五班,班主任是蔡老師。蔡老師叫蔡恒,是一個極有氣質的中年女子,人也長得端莊漂亮。她的丈夫是一個在鎮反時被鎮壓了的國民黨警官,據說還是上饒集中營的警官(這個隻是聽說,具體怎樣我那時還小,不是很清楚。)。五六班是一個王老師,王老師年青,也非常漂亮,她丈夫是一個現役軍官。
蔡老師和王老師私交不錯,是好朋友,現在成了競爭對手,這競爭也就白熱化了。
但我們這個五班就是不爭氣,每次考試都考不過六班。
就象在戰場上,國軍打不過共軍一樣,每次都比不過。
蔡老師很生氣。
我當時在班上算中等,一次不知做了什麼壞事,被蔡老師叫去克。
蔡老師用手指頭戳著我的額頭,恨不打一處來地罵道:“你以為你有資格進躍進班?你隻是因為是我八班的(即我原來是四八班,原來就是她的學生),五班是以八班為基幹的,這樣,你才進了躍進班!”
原來如此!
我是一個次品,隻是占了八班的光,誤打誤出的進了躍進班。
由於有了我這樣不爭氣的學生,五班就怎麼也比不過六班。
這使我很咀喪。
可能是因為有了我這樣的學生無法跟上時代的步伐,五年級終了時,上級來了文件。說質量不達標,躍進班就不躍進了,依然還上六年。這樣我們這一屆躍進班就不躍進了,這樣也就有了後來的六五班和六六班。
蔡老師是一個深受學生愛戴的老師,我們上六年級時,她生了病,不能來教我們了。當時,我們全班為她還鬧了起來,幾乎是要罷課。
這可是對一個做老師的最大葆獎。最後還是蔡老師寫信來給我們做工作,才使這一已經鬧起來的學潮得以解決。
小學畢業後,我和一個學友在兩個春節都去看望過她,給她拜年。
最後一次見到蔡老師,在文革中。
當時我和這個學友在去南昌七中路上。我這個學友還在七中,他讀了高中,而我卻進了工廠。
在七中和江西省委間的那條馬路上,我看見了蔡老師,她由自己的兒女攙扶著在對麵馬路上向著我們向前走。蔡老師這樣的身份背景,在文革中,不可能不受到衝擊批鬥。
她被兒女攙扶著(可見她的身體),神色顯得異常憔悴。
我一看到蔡老師,就脫口而出:“蔡老師!”意即提醒我的這個學友,我們見到了蔡老師。
當時,我這個學友卻對我說:“她是牛鬼蛇神,她現在在這裏的小學教書,我經常碰到她,我從來就不叫她了。”
就在這一遲疑,蔡老師已經走了過去。
這在我,是我這一生最懊惱的事,也是我這一生,再也無法彌補的事。
在這裏,我自然不是在指責我的這位學友,因為當時,我自己也顯得非常矛盾,麵對著這突然的遭際,我真有點準備不足,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所以才有了那句尋求支持的叫聲。
我真的非常懊悔,懊悔那時,我沒有鼓起勇氣來叫她一聲“蔡老師”。
我們這一屆躍進班的不躍進,現在想想,自然不能怪我這樣的學生,怪的應該是這種揠苗助長式的大躍進,是它違背了客觀發展規律。它是一種極左思潮,它的失敗不僅體現在我們這個班上,也體現在各行各業,各條戰線上。比如大煉鋼鐵,比如糧食上衛星等等,給國民經濟造成了極大的危害。
我記得我父親所在的藝術學院也有這樣的大躍進。
一天,一個印象派油畫教授,來到我家,他是我父親的深交。
這人平和,做人謹慎,五七年黨叫提意見時,他就沒提意見,逃過了一劫。但他這次來,似乎也有點悶悶不樂。
他說:“書記找我了,說現在各行各業都在大躍進,我們學院裏也應該大躍進,不躍進就跟不上形勢。他問我,你們美術係那個工農速成班能不能再來一個大躍進?比如一年?”
工農速成班本來就是大躍進的產物,由本來的三年躍進到兩年,現在再躍進,就隻好一年了。
我父親很感興趣,問他:“你怎麼說?”
他自我解嘲般地笑道:“我當然說,可以,可以。不要說一年,就是一個月,一個星期,我也給他教出來。——這算什麼?”他話鋒一轉,象他這麼平和的人,也動了脾氣,大罵道,“他以為這是什麼?這是藝術!藝術知道不知道?一年?一年能夠學什麼?純碎是胡鬧,誤人子弟!”
這就是我的躍進班不躍進的故事,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用以來紀念我的蔡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