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瀟瀟 暮雨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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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 雨 瀟 瀟
寄萍蹤著
天,整天都是陰沉沉的,看不見雲彩,隻覺得它象一張巨大的灰幔,覆蓋在每一個人的頭上。已是傍晚時分,天還是老樣子,既不開也不下,空氣格外沉悶,沉悶得連窗外的樹枝也懶得動了。暮色就從那樹影中慢慢滲出,流進每一間房子,比平時要早得多。
楚華一個人躺在沙發裏,她是某局的副局長,有心髒病。這樣的天氣,她總是感到不舒服,此刻,她正用手按著心口。
兒子站在窗口,百無聊賴的打量著街上的來往行人,他回頭看了看不適的母親,沒有任何觸動。又轉過頭去,繼續追尋一個年青人,他很奇怪:“怎麼,這麼年青,就留著哪麼一大把胡子?……”
浴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幾乎透明的少婦走了出來,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香水味。她用雙手攏著頭發,看見楚華,手停了下來。
“媽,不舒服了?”她十分關注地問。
兒子回轉身來。
楚華搖了搖頭,這時,一陣鬱悶突進心裏,她感到十分難受,但她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
“好悶熱!”媳婦推開另一扇半掩的窗戶,又對她問:“媽,要電風扇?”
楚華又搖了搖頭,她很傷心。
兒子和兒媳進了客廳,楚華的心也被牽進了客廳,於是她聽見了從那裏傳來的低語。 “喏,給!”兒子的聲音。
“看你,真是的,我不是說過……”媳婦的聲音。
“我又沒要,媽自己給的。”
“你這個人呀,唉,怎麼說你呢?”
“……”
“幫我拿一下,喏,那個那個……”
“你不會自己拿?”
“我不嘛,還是你去嘛,在你家……”媳婦嬌昵的聲音。
“唉!”楚華長歎了一聲,過門快四年的媳婦,還是這樣,象客人,她感到十分難過。
“哈,黃魚!”
“準是媽給你這個寶貝兒子留的。”
“為我?那……那就沒你的份了。”
“去,去……”
聽到裏麵的鬥趣,楚華感到寂寞,尤其不快的是,媳婦把孫子留在外婆家了,那是她最大的安慰,他們也知道,可他們卻沒有帶來,母親又一陣心痛。
“你看,大熊貓,電視台就這麼個獨養兒子。”
“最近又來了個小白臉,象個癟三。”
“小白臉?我怎麼沒注意……”媳婦的聲音好象有點不真實。
“是麼?”
“咦,卷兒,卷兒,你看卷兒又出來了……”媳婦有意叉開了話。
“好長時間沒見著她了,不會是生兒子去了吧?”兒子傻頭傻腦,被媳婦牽著鼻子。 “看你想哪兒去了,還這麼年青……”
“哼!”兒子受了指責,笑了起來,忙說:“魚,魚……”
“炸得象卷兒似的……”
楚華聽著裏麵玩世不恭的談話和媳婦的狡詰,心中很憤懣。他們就這樣一邊吃著,一邊議論著電視台的播音員。她不去聽了,把呆滯的目光轉向窗外。她看著遠處沉悶的烏雲,那下麵該是西湖或者是湖濱吧?
“湖濱?”
“湖濱!”
於是她想起那天她見到的一幕:一個老婦人由兩個姑娘攙扶著,前麵還有一個年青人,那年青人時不時地回過頭來說著什麼,他們就這麼有說有笑地走著,那麼親熱,那麼和諧。當時,她站住了,很是羨慕地看著他們。現在,這一幕又出現了,她感到很心酸。
“大劉要讀電大了。”媳婦說。
“……看車人說要收三分”兒子沒去聽,他在說自己下午的遭遇,“原來不是收兩分的麼?於是,我就不依,一把揪住了她……”
“喂,我跟你說話呢!”
“什麼?”
“我準備讀電大。”
“那好——那好呀!”
“我是說你呢!”
“我?我嘛,隨便,沒意思!”
“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就饒了我吧,我的二奶奶!”
“貧嘴!”
楚華一邊聽著客廳裏的對話,一邊繼續著她的想象,她感到那兩個姑娘終於變成了她媳婦和女兒,那年青人變成了她兒子,她呢?她變成了那老婦人,他們一家人走在湖濱,在薄暮溟溟的林蔭道上,兒媳親切地對她叫道:“媽!”
“噯。”她不自覺地應出了聲。
“媽!”一聲輕脆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把她從遐想中驚醒過來,她看見兒子和媳婦正站在她麵前,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媽,我們走了。”媳婦十分恭敬。
“你們就走?”楚華刹時變了色,但她是明知故問,本來每星期都是這樣,兒子兒媳回來一趟,吃了飯就走。
“太平洋有……”媳婦不好意思了。
“那……好,你們走,你們走……”她不忍太難為他們。
屋子裏又空蕩蕩的了,一星期,他們隻來這麼一趟,她對他們懷有多大的眷戀,而他們……?唉,老了,老人是討人嫌的,是不被人喜歡的,是被人所遺棄的。她真正地感到了寂寞,感到了沒有親人的痛苦。她不是有兒子麼?兒子?哼,這個兒子,自從七二年,按照身邊留一個的政策,她把他從黑龍江搞了回來,他對她就一直是這樣……。
“但這並不能怪他,”她並不責怪兒子。她想,“他太可憐了,我欠他的太多了,他從小就沒有父親。”想到兒子沒有父親,她的目光落到了床頭,透過薄薄的尼龍紗帳,她看到了床頭的掛衣架上掛著一套舊式軍裝,那是她丈夫的遺物。楚華是個很不幸的女人,三十左右,也就是進城才半年,丈夫就被敵特暗殺了。從此,他穿的一套軍裝,就長期掛在這裏,成了她的一種精神寄托,也養成了她的一種怪癖,她可以長久的和這套衣服在一起,默默地向它傾述著自己的歡樂和痛苦。
“叮鈴鈴……”門鈴響了,“有人來了。”她感到有點高興,走下樓去開了門,原來是樓下的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打扮得象她的兒媳一樣,想打個電話。
一會兒,房間裏又恢複了平靜。
“小姑娘,打什麼電話?可她真高興,看她那興高彩烈的樣子……。她和莉莉很要好,莉莉,莉莉,莉莉……”她由那小姑娘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由女兒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於是她開始憤慨起來。“當時,這兒,”她是指自己的心口,“也象現在這樣不舒服,而那位血氣方剛的王處長,卻在滔滔不絕的發揮著他自己的見解,說什麼老幹部退休後,建立顧問製,真是解決了黨和國家的一件大事。並說,這是一件極有遠見的措施,說什麼卓絕,高瞻遠矚……。”
直到現在,她好象依然看見那王處長十分惡毒的目光。他好象在說:“老家夥,你們滾吧,滾蛋吧!”老王這人,楚華看不慣,三朝元老了,一帆風順。楚華看事物,總是堅持正確的,抵製錯誤的,原則絕對不會放棄;而老王呢?他好象永遠沒有一個定見,喜歡打哈哈。比方說,他會把一筆錢挪到那一邊去用,又能做得不違規,大家都滿意,太滑頭了。再說,他一旦遇到有阻礙他發展的的阻力時,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時,他又決不會後退。於是,楚華和他合不來。而現在,老王在局裏,就象一顆上升的明星,光輝耀眼。
“老李,”楚華用心對著丈夫的遺物默默地說,“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時代?那麼多新名詞,新事物,記都記不住,過去的一套吃不開了,要懂業物,要有經濟頭腦,唉,老了!”楚華感到心髒在隱隱作痛。她感到,如今的時代不再屬於他們,她已被曆史無情地淘汰了,她感到淒楚。
“我要退休了,但退休後怎麼辦呢?比方說到哪裏去呢?我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兒子?兒子怎麼好怪他呢?文化大革命把他變成了這樣,他們這一代人……”一瞬間,她想到了狼。但她馬上把這拂去,“他是死了,隻有莉莉,”想到女兒,她的麵前就出現了第二個她,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邊,不看猶可,一看,便不由得長歎了一聲,“是的,女兒,女兒,記得很久以前,她也象今天這樣,出現了危機,女兒就一直坐在她身邊,用頭偎在她肩上,用手摸著她的手,並給她說著什麼來解悶。那時候,她感到有多麼大的慰藉啊,那象兒媳,電風扇?哼,這樣的天氣,雖然暑熱很重,她卻不能抵禦那似乎不存在而她卻能感到的寒意。當時,女兒就給她拿來了一張毯子,而兒媳,她一點也不理解她。可現在,現在,現在女兒還在那偏避的縣城,離這兒還有好幾百裏呢?這就是楚華唯一的心思——不願退休。也正是這種潛意識在起作用,她想把女兒搞回來,以求晚年有所憑依。
“開後門?”楚華第一次感到了難堪,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多次堅持原則;也想起,她感到有人在她身後指指點點,似乎還聽到什麼,“馬列主義老太太”之類的話。想那時,自己一定是很冷酷的,是不近人情的。想到這裏,她感到自己渾身發燥,有一種脅迫感在壓向她,使她感到氣緊,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如再想下去,她就會感到自己的精神要崩潰,她那幾十年來所奉行的信念和對生活所持有的理念,都將倒蹋,這是她決不承認的。可現在,她偏偏遇到了這個問題,真是冤家路窄。
“媽媽!”她好象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她張望著,卻什麼也沒有。
“女兒,女兒……”
“我要讓她回來!”她想,“可又怎麼能讓她回來呢?當然,她是應該回來的。”於是,她去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並且一次又一次的為自己辨解,但終於都失敗了,搞得自己精疲力盡起來。她再也堅持不住了,於是,不想了,她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在一個很大的會客室裏,一個和她年歲相仿的老婦人,一邊伸出手來,把對著她吹過來的電風扇關了;一邊對她說:“小華,你怎麼啦?看你今天氣色十分不好,天氣也是,要下不下的,悶得很,喏——”那婦人站在她麵前,把一包煙遞過來。楚華沒有推辭,把煙點上了。那婦人看著她,笑微微地說:“你呀!”楚華也笑了,說:“梅大姐,這可是你自己遞過來的啊!”
“對,對,”梅大姐接過話來說,“人心就這麼奇怪,明知不對還要這樣,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我就違拗不過自己的心,它好象老是在同情著你。我還對自己說:‘別幹傻事呀!’看,還是失敗了。哈哈,可見,違心的事,是做不來的。”
梅大姐叫梅貞,和楚華一同參加革命,但年歲比楚華大一點。她很穩重,給人一種慈祥的感覺,人們都願意和她親近,叫她大姐。
她拉了一張靠背椅,挨著楚華坐了下來,並拿來一個很俗氣的提袋,從中拿出毛線,開始編織起來。她一邊編著,一邊嘮叨。楚華內心煩悶,什麼也不想說,隻坐著,裝著在聽的樣子,不時點點頭。其實她是什麼也沒聽進去的。而梅大姐呢?她根本不管這些,連頭也不抬,一邊織著毛線,一邊自管自的說著。開始她談機關裏的事,後來,她又談前天自己掉了一把雨傘。
“我上了電車,把它掛在車門前的橫擋上……”
“電車?”楚華想,她聽到了這兩個字,“是的,電車,現在的電車真擠呀,誰也不顧誰,社會風氣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年青人,”她想起這些凶狠的年青人,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他大概也是這個樣子,他真不象他的老子,隻是長得象,其餘的全不象。唉,他們兩個……”對丈夫和兒子他們兩個,她懷的是不一樣的感情:對丈夫,她懷著一種忍受不了的懷念;而對兒子,她有的卻是失望。
“我就打電話給汽車公司……,他們……”
“我為什麼要讓他回來呢?假如那時……,哦,不,不,我怎能這樣想?這孩子太可憐了,文化大革命……。所以今天,他才以這樣的方式來向我索取。假如人能夠不回想,那該多好,可往事偏偏老是往上爬,拂都拂不去。我這一輩子可曾有過幸福?假如不曾有過,那我該向誰去索取呢?……”
“你可知道輕工局的曾局長?”不知什麼時候,梅大姐把她的雨傘講完了,抬起了頭,向楚華發出這樣的問話,從而打斷了楚華的思路。楚華被她的突然發問搞得措手不及,先是點了點頭,爾後,她感到這不是所謂點頭就可以應付過去的,就馬上把精力集中起來,使得臉也有點微紅了。
梅大姐笑了,她又低下頭去織她的毛線。
“曾局長,怎麼,記不起來了?就是上次……,對,對,他死了。”
“死了?”楚華嚇了一跳。
“嗯,死了。”梅大姐說,接著,停下了手中的活,說起曾局長的猝死,但說著,說著,便不由得憤慨起來:
“真不象話呀,也有這樣的姐妹?他還沒進太平間,那老大,就不管了,跑到家裏,把存折搶到手,老三又不依,吵了起來。摔東西,噼哩叭啦的,一台電視機也報銷了,真是一蹋糊塗。嘖嘖嘖,親手足啊,就不怕別人笑……。事情嘛,事情是這樣的,那老大先知道,就不顧一切了,把存折搶到了手,平時都看不出來,還怪文靜的。她一連翻了好幾個箱子,把存折拿到了,這時,老三跑了進來……”
“真不象話!”楚華也憤慨起來,她想都沒有想到,世上真有這樣的事,而且是出在幹部家庭!她感到更加可恨。
“要是我,一個也不給!”她叫了起來。
“對,一個也不給,全交黨費。”梅大姐接過她的話,“現在呀,社會風氣是真正的差了,你想想看,我們那時候,是這樣的麼?不說幹革命,五十年代,是這樣的麼?還是自家姐妹呢,就搶了起來。——全交黨費!”
“全交黨費!”楚華聽到這幾句話,突然想起了兒子,尤其是想起了兒媳那狡詰的目光,一種恐怖猛地揪住了她的心,她的臉刹時變得蒼白起來,她極力控製著自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於是,剛剛離家時所想的問題,又湧上了心。她看了看梅大姐,梅大姐依然在織她的毛線,她織得很慢,但卻是一下一下的,很有節奏。“對,問問她,看她對這事有什麼看法?”這樣一想,楚華感到振奮起來。
“大姐,你們單位可曾說到退休的事?”
聽她這樣說,梅大姐停住了打毛線,想了想,說:“怎麼說呢,領導上嘛,倒沒講過;可報上都是,有些文件你也知道,各種小道消息,就更多了,就這樣。”
“那你呢?”
“我?哈哈,小華,你今天怎麼啦?難道你們哪裏動員你了?”
“沒,沒有,我隻是隨便問問。”
“我可不想退休,”梅大姐有力地說著,“我幹嗎要退休?我身體這麼好,我還可以為黨工作,不工作我幹什麼呀?當然啦,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幹不了了,一定要退,我也是會退的,幹不了了,不退怎樣?但現在,我不想退!”
“她和我的情況不一樣。”楚華想。
“但是,假如到了那一天,”楚華有點著急地問,“比如,有許多實際問題,比如,兒女呀;你幹什麼呀;假如,想不想離開這裏?我不是說;——你想住哪裏?”
“住哪裏?”梅大姐又一下子停住了手中的活計,“什麼住哪裏?”
“假如你女兒在外?”
“我女兒?我又沒有!我就住在這裏,這裏一切都不錯,離鬧市近,又清靜。至於兒女嘛,由他們去。有時去走走,這樣親近,不鬧。不能和他們住到一起,會吵起來的,有隔核,嫌我們老羅。再說我們也看不慣他們,他們那種生活方式,不看到還罷;看到,還不氣死。比如,一大碗紅燒肉,又沒有壞,說是隔了幾餐,吃了不利健康,拿起來就倒,你說心痛不心痛?又比如,買東西,手表吧,不就是看個時間,可他們就要買瑞士的。又說,錢放在哪裏幹什麼?生錢呀?你看看,我會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麼?”
“你沒想過回老家嗎?”
“大別山呀,哈哈,我會去走走,到老家去看看。”
“住下!”
“哪,不,不會,我喜歡這兒,這兒我習慣了,對於老家,反而陌生了,我不會回去!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我不是說我不想回去,我隻是說我不回去,我們都是從農村來的,回農村並沒有什麼可怕。不象今天的年青人,把上山下鄉看成是勞改。在車上,我聽到過一段這樣的對話,一個說:‘喏,老狗,你勞改了幾年?’一個答:‘三年,你呢?雞屎。’那叫雞屎的——怎麼有這麼難聽的名字?他說:‘差不離,彼此彼此……”你看,就這樣,農村有什麼不好,那兒的民風淳樸,比這大城市的烏煙瘴氣強多了,我還真的想到那兒去呢!”
聽著梅大姐動了感情的講話,楚華一下子受到感染,她的感情和對生活所持的理念一下子又複活了,那是一種忘我的獻身精神,是一種莊嚴而又崇高的精神。當然,這種精神有時看起來很單純,因而顯得有點僵硬。有人指責這為不通情理,教條,但它卻是剛正不阿的,對於忙於生活的人來說,也許不重要。而在人們的潛意識中,人們對這種精神始終是認同的。時代是時髦的,而人應該是古典的,一個國家,需要這種精神。
“真的,我們都來自農村,”楚華想,“那我們現在為什麼卻哪麼不喜歡農村呢?無異是城市生活舒適,但舒適的生活,並不意味著幸福,就象我……”
“現在,物質的東西提倡得太多了,”梅大姐繼續著她的話,“精神上的東西就少了。其實,精神上的東西是不能少的。而且精神上的力量往往是很大的。比如你吧,當然,我是不讚成你這樣的,但我的確很佩服你。而你呢,你是靠什麼在起作用?金錢?名譽?地位?都不是。但現在,人們對這一點……。哎唷,你看我都說了些什麼呀?哈哈,小華,你今天怎麼啦?”她望著楚華,好象醒悟過來似的說,“你呀你,你今天一定有心思,或許碰到了什麼問題……?”
“沒,沒有,”楚華否認著,也的確,在此刻,她已恢複了她的常態,精神上的一刹那的彷徨已經過去了,她感到整個身心都已舒展開,心髒也不難受了。
又有幾個人來,楚華並不喜歡熱鬧,便告辭了。此刻,天空頻頻打著忽閃,烏雲是那麼濃,風也起了,使夜顯得格外黑。
“要下雨了,”梅大姐在走廊裏叫道,“你拿把傘!”
“不用,沒幾步路,走走就到了。”楚華回答著。
當她走到一半路時,雨下下來了,她站在科技畫廊的遮雨板下,看向遠處的路燈和行人。雨象一麵飄動的簾子,擺過來擺過去的,發出晶瑩的閃光。她默默地站著,並不感到著急。此刻,她感到精神很好,她的心境也很平靜,她沒有一點因遇雨而焦急的樣子。這樣的舒適,多少時日,她都沒有感受到過,而今天,真愉快,眼前的雨都好象有了生命,在舞蹈著。這時,一個人走過她麵前,突然停了下來,她才看清,是王處長。
“老楚,是你,來,我送你回去,好嗎?”王處長透過眼鏡看著她,向她殷勤地發出邀請。
她遲疑了一下,便和他一同走了。老王的精神很好,他的步態有力,他渾身好象有使不完的勁,這使楚華感到詫異。
楚華默默地走著,突然間,她感到,老王這人也許並不象她所想象的那麼壞,的確,他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對業務也很精通,雖然園滑了些,雖然對權力,有著一種欲求,但誰沒有缺點呢?就說自己,剛才不是……。沒有一個人沒有缺點,我們都是在不斷地完善著自己,以求得進步罷了。
雨,把凝結了一整天的沉悶空氣掃去,它從高高的天空飛下,衝洗著大地。然後,滲入到泥土裏,最後都消失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但空氣卻變得清新了,天地萬物也都變得更有精神了。
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楚華什麼也不想了,今天的不愉快已經不複存在,對於生活中產生的問題,她沒有找到答案,但她卻有信心去解決它。
暮雨瀟瀟。
1981、10、6、夜十二點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