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線白開始浮上夜空來。
    在無白雪地與天際交接的地方，破空地露出微微光亮，並不刺眼，甚至可以這麼說，它氤氳得看不清輪廓。慢慢的光線伸展出去，終於從天際落在歲無笙他們所在的屋頂上。光影順著地麵推移，在眼前的地方劃出明顯的交界線出來。
    一邊仍是夜色，一邊卻是黎曉。
    已經是要天亮了啊……
    但是無白之上沒有半點因此而放鬆下來的痕跡。就連在事件最外圍的櫻和娑黎玉，全身繃緊，不敢大意地注意著中心的一舉一動。而1號的身影早就被一拍排進了雪堆中，不知道是否已經醒過來。
    “那樣又能算怎樣”，這句話一直在空中盤桓，直到回聲的一波再次襲過來，仿佛回神的鍾一樣敲響起來。
    “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庫拉丁將自己的爪牙往前麵遞了遞，感受到脖子上麵威脅的歲無笙身子往後挺了挺，“那個笨蛋一樣的王專心致誌做這種事的時候，不是全天下都知道嗎？”
    “你自己不也是借此動搖我家小域域，目的是趁機控製她的心智。”無視歲無笙臉色蒼白，庫拉丁將指甲的鋒利繼續往前逼，歲無笙隻好退到嚴如意身邊，“為了自己的目標而不擇手段，從這點上來說，不管是你、我、還是王，我們都是一樣的。不要自己踩進了汙水裏麵，還要假裝渾身上下是幹淨的哦。”
    庫拉丁靠近他的耳邊輕聲道：“這樣……可是會很惡心哦~”
    歲無笙渾身一震，冷汗從額頭上緩緩流下來。庫拉丁武器一樣的指甲，放肆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不要……”庫拉丁回過頭，嚴如意居然按住他另一隻手懇求道，“拜托你，不要這樣做。”
    “哦？”庫拉丁露出有點興致的表情。
    “雖然這個靈魂不是他，但是他的身體裏麵還有另一個歲無笙。”嚴如意哀求地轉過頭，對我說完後半句話，“那個……在這個世界裏我最喜歡的歲無笙啊……”
    所以，不要傷害他……
    庫拉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仿佛有一息歎出，收起他的利器轉身準備離去。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一霎那，歲無笙從背後向庫拉丁反而進攻，殺氣千裏，迅雷而不及掩耳。原本鬆了一口氣的嚴如意一瞬間緊繃起來，恰恰就是這麼同一時刻，抱著我的軒轅釋忽然鬆開手，化作一瞬的光影一樣越過庫拉丁，如同結界一般位於他身後。
    庫拉丁唇角綴著雲淡風輕的笑意，毫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步履輕盈，卷起的寒氣微微撐起飽滿的衣角。擦身而過軒轅釋的身影，因此顯得更加黝深，就宛如這麼肉眼不及的一刻被定格住一樣，偏偏讓人印在了腦子裏。
    緊接著便是所有的視野被卷起。
    不知道何時庫拉丁就已經站在我身邊，輕輕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而瞬間移動般的軒轅釋，一隻手牽製住歲無笙的動作，一隻手扣住他的命脈：“不要亂動。”
    嚴如意緊張地看著被扣住命脈的手，而歲無笙火上澆油一般掙紮道：“與其讓你們把荷域帶走，不如在這裏就先把你們控製住。”
    軒轅釋手下加力，趁著初升的日光可以明顯看見落在上麵的光芒反射出歲無笙的手腕被阻斷血氣的青筋猙獰。
    “不要！”嚴如意叫道，這時候歲無笙的臉上露出有恃無恐的笑意，“千萬不要……”
    “荷域……”嚴如意緊張得淚水在眼眶裏就要流出來，直直地看著我“求求你，讓他住手吧。另一個無笙他，要是沒有這個身體就真的要魂飛魄散了……”
    嚴如意居然……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如意，你不必求我啊……
    什麼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再那麼親近，而是隔了好幾個人一般的生疏感？我們不是親密無間，毫無顧忌的好友嗎？我手足無措，有了逃避的念頭。但是拔腳後退，身後輕輕按在肩膀上的手牢牢地按下來。庫拉丁在身後擋住我，腦後傳來他輕輕的聲音：“不要逃，要用你自己的眼睛看。”
    “不要忘記了。”庫拉丁敲開我想要避過的那扇門，“小域域，人類所謂的‘善良’這種東西，其實我們並沒有擁有。我們唯一擁有的，是愛你這件事實，可以讓我們去遵循其他種族的規則，做出我們的讓步。”
    軒轅釋對著嚴如意說道，頗有幾分讓人放心的體貼：“沒事的，嚴小姐不用擔心，我要下手的是這個領主，而不會傷害到你家的那位。”
    “哼。”歲無笙冷笑道，“魔族的話又怎麼能相信？我和他可是一個身體裏麵，誰能保證不出差錯呢……”
    “從一開始就聽你囉囉嗦嗦隨隨便便說著不負責任的話。”軒轅釋道，“你的靈魂扭曲得可是很不得了呐。聽你添枝添末的陳述，還真是‘十分’精彩。精彩到連我都忍不住想要動手了。”
    “你知道你這樣做的話……荷域可是會傷心的，說不定再也不會看你一眼哦。”歲無笙陰險地笑道。
    “她心裏的傷會由我一點點地補好——但是，前提是她會因此而傷痛！”軒轅釋絲毫不動搖，反而自信地笑起來。黑色的氣息從四麵八方湧過來，軒轅釋的身上散發出暗黑的光，用肉眼望去，無白的空間竟然不知名地畸形起來。
    “你那扭曲的靈魂就由我來抹去。”軒轅釋目光狠厲，手掌搭在歲無笙的心髒處，發著白光。
    白光一瞬間強大起來，刺眼得睜不開。
    然而歲無笙仿佛什麼都沒有在眼前發生過一樣，不在意地反譏道：“笨蛋，就算你是魔王，傾盡全力也不一定能夠將一個靈魂抹去，還很有可能反噬到你自己身上。更不用說這裏是無白，你的魔力隻有一半……”
    “我從不知道無白的領主是這麼一個羅嗦的人。”軒轅釋集中力量在手上，白光再次強大起來，宛如要與日出同媲美一般。
    “這可是個精細活兒，你撐不了那麼久。”歲無笙受到電擊一樣，全身緊繃表情忽然僵硬起來，嘴上的話卻顯得十分精神，挑釁道，“不如直接下殺手，這樣多簡單。”
    “不要小瞧魔王，我怎麼會讓你的如意算盤打響？”軒轅釋再次釋放魔力，黑色的氣一麵被無白的空氣緩緩地吸收，一麵攪動起原本的空氣，細細地感知任何一種律動，竟然能夠察覺到連無白的地麵微微震動起來。
    軒轅釋居然真的是在傾盡他的魔力！
    而在震動越來越大的時候，不遠處陸陸續續傳來軒轅釋誓詞般的話語，如果說宛如言靈術一樣讓人心為之一震，不如說那種狂妄和目空一切、自我中心在同一時刻從全身散發之時，一時間沒有讓我反應過來：
    “第一，你竟任性地企圖沾手我家的東西。”
    “第二，你實在太弱，居然弱到連自己很弱都不知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軒轅釋逼近道，“你太礙眼了！一見麵就覺得很不爽，不爽到連你的存在都不爽。”
    “你不會如願的。不要小瞧最強言靈師的力量。”歲無笙的頭上連連虛汗，卻強笑道。而無白的雪地受到魔力的影響，居然開始融化。而融化產生的霧氣，煙幕一樣罩住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時隱時現。軒轅釋的身影化成黑影投在煙幕上，歲無笙的臉色越來越糟糕，嚴如意正在竭力克製自己不要衝上去。歲無笙掙紮著轉過頭來，從這邊望去並不知道煙幕裏麵發生了什麼事。
    他先是一種人之將死露出的滿臉善意，而後表情複雜地看著我，忽然間又化為了惡毒與陰險的神色：“荷域……從一見麵沒有送什麼東西給你，真是有失分度。這次給你‘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這下子你肯定會好好記住我……”
    這陰沉沉的話語忽然惡狠狠地詛咒起來：“荷域，沒有了我，你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你，和魔王，還是吸血鬼，都不會在一起！”煙幕掩蓋所有影子之際，他的聲音硬是清清楚楚傳進耳膜，餘音之處竟盤旋著似有似無，詭異的笑意。
    濕黏黏的霧氣從中心處爆發，強風一瞬間向四麵八方噴射出去，殘葉與冰晶讓人不禁抬起手去抵擋，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如同突然爆發一樣的瞬時，這場由軒轅釋釋放魔力引起的風暴，風卷殘雲般散去，留下一地的狼籍。
    放下手凝神望去去，煙幕慢慢散開，軒轅釋在中心處站直了身子，歲無笙昏倒在地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等到走進要細細查看的時候，軒轅釋原本站得筆挺的就這麼直直地向身後倒去。
    身體重重地落在地麵上，濺起雪地融化集成的一片水花。
    忙不迭地衝上去想看個究竟，卻在到了他麵前的時候再一次僵住了腳步：
    這是軒轅釋嗎？
    岩石築成的土地上，透明的雪水中，橫躺著那張俊美的容顏，眉眼間明明是那麼熟悉。然而，身上鬆垮垮的衣物與那甚為年輕的外表都表露出與軒轅釋的不同之處。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日光落在水麵上反射著橙色的光澤。
    而他用少年一樣的臉龐緊鎖他的眉毛，蜷縮如同嬰兒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庫拉丁脫口問道，“為什麼王會一瞬間回歸到他少年的模樣？！”
    少年軒轅釋？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是碎片。”昏倒在地上的另一個歲無笙在嚴如意攙扶下站起來，“他在魔王抹去他靈魂之際，將自己的靈魂碎片鑲進了他體內。如同截斷川川不息的河流一樣，將魔王的人生攔截在了他少年時代。恐怕不僅僅是容貌方麵，連魔力和記憶都一起攔截了。而魔王又傾盡魔力，很有可能產生更壞的影響。”
    “這種事情……做得到嗎？”較後麵過來櫻問。
    “做得到。”還是有些虛弱的歲無笙回答，“如果同樣是用禁術的話。”
    “更壞的影響會是什麼？”娑黎玉搶在我前麵問道。
    歲無笙搖搖頭，稱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禁術實際效果。
    “走吧。”嚴如意攙著歲無笙往前走，推開了房門，“作為對剛剛的歉意，把魔王帶進屋裏調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