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凝視著庫拉丁，黑夜之下露出熟悉的慵懶的微笑。他的眼睛裏反射著雪地映上的光芒，屋頂的空氣配合地抖動他的袖子和衣角，夢幻一般的光線如同落在宣紙上的幽藍墨水一樣暈開，獠牙在唇外一閃而逝。
    他的身影從高處落下，影子落在我的眼前，如同分鏡頭的慢動作一樣。仿佛從一個不曾預想到的世界裏，華麗麗地出場的人物一般。
    地麵鬆鬆軟軟的雪發出輕輕凹陷的聲響，他的單腳落地，輕盈地站在我麵前。近距離看到熟悉的麵容，我的心髒沒有預料地重重撞擊了一下，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四目相對，他的眼睫毛還是跟以前一樣，長若蝴蝶翅膀。還是如同以前一樣，妖媚得極致。
    “我回來了。”他輕輕說道，沒有驚動因他而被卷起又落下的雪花，不顧身外世界的步調一樣的輕緩，“終於……能夠看見你了。”
    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真實得讓我渾身一震。
    “這是真的嗎？”我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上他的臉龐。原本冰冷的肌膚，因為我的觸覺而自動自覺地提高自己的溫度。這一細小的舉動，讓人不由得莫名其妙鼻頭酸痛起來。
    他將手覆蓋在我伸出的手上麵，冰冷的吸血鬼忽然就暖和起來，如同被棉絮包裹住的溫暖。“是真的了吧？”庫拉丁反問道。
    “可是你不是前陣子還在……”我眼睛裏有些異樣，連喉頭都未察覺地哽咽起來，“歲無笙還說，是因為軒轅釋的錯，所以你才……”
    “啊~這個啊~”庫拉丁一臉溫柔忽變，埋怨地看向軒轅釋，咬牙切齒起來，“小域域，王的壞心眼可是多了去。人家還沒有你消息的時候，那個壞家夥居然想先下手為強。趁人家躲在地下傷心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他居然想搶先跟你生米煮成熟飯~”
    庫拉丁突然襲來的無厘頭讓我不由一笑，不知道現在是要吐槽好還是要一時感動地讓喉頭哽咽住的東西化作淚水，用梨花帶淚的楚楚姿態流出來。不過後者最起碼也能展示一下，這個身體還是有些姿色的。
    但是庫拉丁明顯沒有讓我這麼做的意思，他緊接著說道：“小域域，人家的出場帥氣吧？是不是時機剛剛好？怎麼樣，動心了吧？”
    “動心了的話，那我們趕快結婚吧~！”庫拉丁一席話當即讓我噴笑出來，眼角還掛著淚水，卻已經忍不住用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嘴角，一隻手嗔怨地拍打著他的胸膛。一幅哭笑不得的樣子，自己想想都異常詭異。
    “你終於笑了~”庫拉丁一下子含情脈脈起來，由於“含情”過了頭，變成以前一樣的純情無辜式水汪汪眼神攻擊，“雖然說小域域變了不少，身體方麵……那個曲線也發育的很好……”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上下來回地巡視，一副假研究家的粉紅色。我聽了反射性白眼，他卻一本正經抓著我的手道：“小域域還是笑起來的好。”
    “你皺眉頭的話，就算我是沒有心髒，胸腔的地方還是會空蕩蕩得，甚至連回音都能發出來哦。”
    一片柔情似水。
    明明與之前並無二樣，在這個時候偏偏不由得言不由衷，一下子紅了臉頰，熱氣竄到耳根上。豈料，透著眼看去的時候，庫拉丁這丫居然在我麵前對著軒轅釋咧開兩個尖牙，做出勝利的姿勢來。
    我內心裏無名地怒道，你們兩個在我麵前竟然還能“眉來眼去”。什麼關係不好？你們兩個擺明著“關係”很好嘛！
    這下子連“為什麼會醒過來”“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裏”等等稍稍煽情的問句都隻能吞進肚子裏，人生中難得的幾次浪漫情緒就這樣消失於空氣中，連一點痕跡都捕捉不到了。
    軒轅釋沉著一張臉，看著庫拉丁得逞的笑意，青筋暴起。
    隻見他快步走過來，把我從庫拉丁身邊一撈，整個人被帶過去牢牢地抱在懷裏，示威一般道：“不要隨隨便便地碰別人的東西！連這點禮儀都不懂，如何能做吸血鬼之王。”
    明明是疑問詞開頭的話，話語裏麵完全沒有半點要詢問的意思。
    “別人的東西”……我臉色微紅之際，不由得暗自落汗，你們當我是什麼了……喂喂喂，不要輕易剝奪我的種族啊……
    “而且，之前說什麼‘結婚’的，我絕對不同意。”軒轅釋一下子激動起來——這種仿佛是沉積了多時的情緒一口氣火山噴發一樣的軒轅釋，我從來沒有設想過會親眼目睹，他的寒毛豎起來，如同威嚇一樣露出爪牙一樣，“就算是她同意了，我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你……當你是“爸爸”角色嗎……軒轅釋……我臉僵硬成灰色地抽動。
    “終於跟我挑明了，我的王~”庫拉丁張開獠牙，如同豹子在認定的威脅麵前毫不示弱地展示自己的敵意一樣，“以前就對你很不滿了。明明身邊就有一個美人，偏偏兩隻眼睛就看著我家小域域。還每次每次搶在我前頭，特意假裝偶爾經過一樣去救我家小域域；甚至在東闕擂台賽的時候，明明說過自己不參賽，卻在最後一刻出手搶先通過捷徑跑到浮島上麵去。一邊急不可耐地英雄救美，卻又一邊故意假裝冷淡，吸引小域域的注意。看起來對小域域沒有什麼意思，背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小動作。借此偽裝日久生情，實際上每次見麵都在克製自己吧？！”
    “用小域域家裏的話來說，像你這種傲嬌悶騷型的，我最討厭了！”庫拉丁氣憤地指責起來，“就算你是王，我也沒有什麼都不做就把小域域讓出去的打算！”
    厄……庫拉丁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些術語的……
    就算先擺開這個不說，我怎麼覺得庫拉丁版的探索與發現似乎做了不得了的告白啊……難道是——幻聽？
    “對對，魔王可是很陰險的！”被庫拉丁突然出現而搶了焦點的歲無笙，好幾次在一邊插話都沒有插成功，逮著庫拉丁這個氣勢洶洶的停頓，突然大聲地搶話。一時間由於備受矚目而有些自得得麵目猙獰，引得庫拉丁連連搖頭歎氣，擺出一臉一看就知道是“這孩子好好得怎麼就這樣了”的表情。歲無笙沉了一口氣，道：“荷域，他動的手腳之多可是超乎你想象的。”
    我窩在某魔王的懷裏——應該說不得不窩在某魔王的懷裏——由於軒轅釋此刻正跟庫拉丁用眼神繼續沒有硝煙的戰鬥，我訕訕地想，這個嘛……如果魔王的黑手段不多，怎麼當得了魔王呢……
    “你一定不知道吧。為什麼‘一傷一亡’嚴如意還會出現在這裏？”看見我不是很在意，歲無笙下了決心一般扔掉了所有的溫和麵，光影分界處的輪廓顯得猙獰起來，“是因為那個自稱無比強大魔王，強行打開了與這個世界和你那個世界相連的一扇門。”
    “哎？軒轅釋？”我擺手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他還沒有到那種地步……”
    “如果使用禁術呢？”歲無笙表情黑下來，“就算她自己不願意回想，或者記憶有障礙。嚴如意腦子裏的記憶可是記錄得清清楚楚哦。”
    身後的軒轅釋手臂緊了緊，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歲無笙滿意地看著眼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緩緩說道：“你身後魔王早在你和嚴如意之前就已經不斷地進行實驗，試圖把‘神’叫回來。哼，最終門是打開了，不過呐，消耗地麵上生靈的靈魂可不止千千萬萬那麼簡單哦！與此相對的是，門的對麵也必須死去一個人。”
    “也就是說，魔王活生生做出了一個召喚門，而你們一傷一亡，傷者是被強硬地叫到這個世界造成的殘魂……”歲無笙不緊不慢地說著讓人內心產生巨大波浪，進而能夠形成空洞的話語。
    我一下亂了陣腳。
    我的手按在軒轅釋的手臂上，連確認的話都沒有勇氣說出口。腦袋已經有些暈乎起來，是不是太晚了沒去睡覺所以血氣不足的緣故也沒有力氣再去深究。唯一能夠確認到的事情是，軒轅釋的不做任何反駁，讓人完全確信了他的默認。
    這是真的？
    也就是說這一切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軒轅釋？
    這並不關嚴如意“電器殺手”般荒唐的事情，而是軒轅釋一次又一次實驗的原因？而嚴如意竟然因此而自責到選擇性失憶的地步？！
    我的動搖極大地暴露在所有人麵前，偏偏這時候被歲無笙弄睡過去的嚴如意醒過來，將這段話完完全全聽去了！在我被震住無法思考的另一方，嚴如意卻激動起來。
    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全身顫抖起來，甚至扶著身後的牆壁站起來，對著我這邊絕望地喊道：“這是真的嗎？！”
    這是不是真的我也想知道啊！
    嚴如意忽然用雙手捂住臉詭異地大笑起來，如同被擊碎了的玻璃失去它內部的分子排列順序，帶著山嵐風暴的癲狂：“這一切竟都是你的錯！”
    “這一切都是你……”一個黑影從旁邊閃過，處於爆發點上的嚴如意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庫拉丁用誰也沒有看清的速度到了他們的麵前，他的右手按在嚴如意的額頭上，其中流出治愈係的能量竟然硬是讓嚴如意鎮定下來。另一隻手反身按在歲無笙的肩膀上，霎那間尖銳的指甲抵在他脖頸處脆弱的血管上。
    “你想說什麼我不知道。”庫拉丁殺氣四起，“我唯一清楚的是，你打算用這位小姐讓小域域亂了陣腳，好用你那奇奇怪怪的能力控製住她，對不對？”
    “你……怎麼可能？”歲無笙驚訝道，“這裏可是充滿‘神氣’的無白哦，你怎麼能夠如此自由地運用自己的力量？”
    “不要把吸血鬼的沉睡當做偷懶睡覺。”庫拉丁露出輕蔑高傲的目光，“好不容易跟自家的王公開宣戰，區區一個不知來路的人類，不要在暗地給我做見不得人的手腳！”
    “哈哈。”歲無笙聽見笑話一樣笑起來，“我說得可都是事實。”
    “哈哈哈！”庫拉丁如同聽見更好笑的笑話一樣大聲地笑著，聲音盤旋回響在無白的四周。
    突然間，所有的笑意一下子沉寂下來。
    庫拉丁露出冰冷的——如同與我初次見麵時候敵意四勝的冰冷來，他一張邪魅的臉上，鍍上一層厚厚的冰膜一樣：
    “那樣又能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