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幻雙劫 chapter 18 心裏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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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平靜的大海,它的裏麵藏著越是巨大的怪物。
梅索似乎要將一生一世的情感發泄出來,她用盡力氣嘶喊“他明明是那麼的愛著你”“為了你他連血都不吸了,就是想更接近你”“遇上你,殿下就不再像殿下”“為什麼不快點回來”……
似乎有一條一條海浪撲過來,一條一條帶著海浪的衝擊力,卻是鞭子的形式。我想開口讓這種衝撞停下來,卻怎麼也動不了說不上話,這才發現我失去的不僅僅是肉體的力量,似乎連內心都要坍塌。如果探身去看它,如果不用偽裝去構造它,如果不假裝沒有察覺它,它似乎就要在這一刻把我拖進永遠不見到日光的地方,永遠都不允許我再出現。
我們都認為,為了保護我們自己不受傷害,而變得無血無肉,不想與別人扯上關係,隻等待著自己認為特定的人物出現,做出解救我們的姿態,才釋放我們自己。軒轅釋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直到那些個一直在我們身邊繞來繞去的家夥真的因為自己受了傷,這才發現我們不是受害者,而是一直在加害他人,而且毫不自覺毫無意識。我從來都不信任庫拉丁,我隻是憑著我的記憶判斷,庫拉丁心防極重,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相信某個人是不可能的。我的記憶欺騙了我自己。我一直以為庫拉丁隻是發現了好玩的東西,於是心血來找扮演家家酒滿足自己,於是很配合地陪著演戲,讓自己獲得生存的空間,尋找機會離開所有自己認為的危險。
即便是他化作巨大無比的冰樹,我也這麼想著。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並不是為了我做出這種蠢事來,他是覺得有趣了想這麼做了,所以才這麼做。
然而,那個巨大的冰樹是那麼幹淨,閃閃發光,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映出我越發幽黑越發扭曲的影子,清晰得讓我害怕。害怕發現我們一直在錯過,害怕看見自以為委屈的自己居然滿是別人的血跡。
我一直錯了,庫拉丁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堅強。他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心髒、冷血的吸血鬼。我忘記了從他那裏得到的,隻屬於我的溫柔和善意。梅索說,這冰樹就是庫拉丁為我做的。她說庫拉丁某天問過她,最幹淨最美麗的東西是什麼,但那時候她還沒有察覺到,隻以為是一如往昔的普通談話,於是她說是冰。因為冰就是他,而他是她眼裏最美麗而幹淨的。
但是,庫拉丁最後用冰埋葬了自己。我卻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突然選擇這種結果,他可以活下去。如果他希望,他明明可以一直生存下去。我又錯了,他從來沒有我想象中的精明,他隻是一個笨蛋而已。笨笨得,連我也沒有發現。
已經不會再有人叫我“小域域”了……
再也不會有誰假裝自己走錯棺材趁機賴在我床上……
再也不會有誰可以弄出這麼漂亮的冰樹來了吧……
梅索整個人靠在我身上,如同被抽空的軀殼一樣,隻是她的手還緊緊抓住我那已經發麻的肩膀。她用由於嘶叫而變了調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最最最不應該……其實是我。那個時侯我已經注意到了你,為什麼沒有想到那就是你?!如果我早點注意到,如果我阻止一下殿下,殿下就會發現你回來了,殿下就不會用這種姿態出現了!”
“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注意到?!”梅索的自責更像是利劍一樣,雖然無形,宛如劃過我的咽喉一般。
我變得無法呼吸。
仿佛腦海裏充滿了稠密的粘液,濕黏黏無法運轉。明明知道比起自己來,梅索更為自責自己。明明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話,反而更加說不出話來。冰的溫度從身後傳來,我竟然奇異地想,庫拉丁在裏麵知不知道外麵的情況?梅索的這份心痛能夠傳到他心髒的那個地方發出共鳴嗎?庫拉丁他,可以再醒過來嗎?
我輕輕拍著梅索的背,一下一下的韻律讓我自己“平靜”下來。然而這種平靜裏,卻是大腦的空白與發麻的身體。梅索幽幽道:“天已經黑了,你應該回去了。”又說:“你明天也要過來。”
我便失魂落魄地應著,讓梅索扶著站起來,一晃一晃地走出去。
可是,無論走多遠,我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它是那麼的巨大,讓我完全暴露出來不知所措。僵硬的腿腳走起路來都很畸形,時不時讓自己感覺到從腳上傳來的疼痛。
於是,隨便找棵樹坐下來揉腳,揉得酸勁從腳底傳到頭皮。再抬起頭去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知道要往哪裏走了。張了張口,嘴裏麵一個名字都喊不出來。自然是無法求救,便大為慨歎道,自己還是將就著避避蚊蟲,天亮了再回去吧。
周圍顯得奇異的安靜。
因為沒有蟲叫聲,於是安靜得像個囚籠。
像塊冰一樣。
庫拉丁……他,在冰裏寂寞嗎?
現在連蚊蟲都沒有過來,不知道怎麼的,從心裏有種敲擊的疼痛感,一點點複蘇過來。無論給自己數多少隻羊,那種疼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演越烈。
也許,這是一種寂寞?
也許,這是一種難過?
也許,這種疼痛僅僅是因為靠在冰上麵太久了,凍到心肌發疼而已。
我抬頭想去看星星,發現天空上一點星光都沒有,便隻好索然無味地閉上眼用耳朵捕抓周圍的聲音來練耳力。颯颯的樹葉在響,有睡著卻因為疼痛無法睡著的感覺。
睜開眼,看見軒轅釋。
那張俊臉在夜色下染上鬼意,顯得蒼白得有些可怕。那雙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卻像貓一樣在夜色裏都能發光。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說道:“太慢了。”
就這麼一句話,我的疼痛忽而減輕了不少。我恍惚明白,那不是簡單的心肌發疼而已,它讓我不僅感覺到寂寞,還覺察到難過。這種情緒在見到軒轅釋之後,如同找到自己的發泄口,竟然一口氣要爆發出來。我心裏一緊,為了克製它,忽然有些佝僂起身體。
“我迷路了。”我說。
軒轅釋便有些故作的自傲,一下子話多起來:“我就知道,沒有本大爺在,你肯定連死在哪裏都不知道。段世傑那小毛孩,說什麼是個人都不會丟的,還不讓人來找。還是我厲害吧,幸虧我來了是吧?”
“你不來,我明天照樣可以回去的。”我靜靜地說,有種大病初愈的虛脫感。
“要是我不在,按照你的磁場,你今晚就死在這裏的某處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不要亂說話,我的磁場很正常的。”
“哦哦,是嗎。那在幻天穀的時候,是誰摔倒穀底一臉狼狽的?又是誰的夢裏跟我思維接縫的時候,一臉衰樣的?在西橋的時候,是誰察覺到危險把你從水妖裏救出來的?在北牆的時候,是誰把你從懸崖底救上來的?在聖地的時候,又是誰辛辛苦苦把你從裏麵撈出來的?在東闕的時候,是誰第一個衝上圓場去的……”軒轅釋說起來話來,還真是不由讓我慨歎,這個魔王真是件件事都記得。
“是是是,是顏檾。”我答道,“要不是顏檾求你說,誰都救不了那誰誰誰了,釋你就幫幫忙吧,你才不會動動你老的胳膊和腿腳。”
“什麼?”軒轅釋把臉拉近,一副很生氣又要裝得很成熟很有內涵的樣子,“我說啊,每一次都是我自己跑過去的,要是不是覺得不安,覺得你老會出危險,覺得你出的危險老是要命誰都救不了你。要不是我提早察覺到,你早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
“好好好,那你說說看我什麼時候消失了?”
“在我們第一次麵對麵的時候,你剛得到飛沙的身體的時候,如果不是我察覺到你是‘程荷域’這個人,你早就被我用極刑弄死了。”
“……那個,那次的罪魁禍首就是你自己好不好?”
“最後救你的還是我。”
“是是是。”我隻好這麼回答道,顯然是敷衍到對方都聽不下去了,軒轅釋走到旁邊長長一段時間不說話,仿佛偶爾從不知何處發出了聲響,偶爾得我一時間以為是錯覺:“停戰了。”
“什麼?”我有些聽不清。
“顏檾受傷後高燒到失去了意識,手臂的生理機能倒是救回來。”軒轅釋說,“顏檾她一直都沒有恢複過意識,卻知道我在旁邊一樣,一下子抓到了我的手。她囈語說,我們不要再有戰爭了。”
“然後呢?”
“顏檾說的時候,眉頭都皺在一起,很痛苦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麵有種酸痛的感覺。”
“然後呢?”
“然後?”他露出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問的表情來,說道,“然後我就答應了,魔族全員撤兵,再也不會騷擾人類的。”
“然後呢?”我又問。這時候的軒轅釋明顯覺得沒有頭緒,不知道我究竟要問什麼。他的語調稍稍提高了:“她得到我的承諾之後,就很安穩地睡著了,十分的平和。”
“然後呢?”我歎了口氣,“停戰了之後,你想怎麼做呢?”
他一時間語塞。
這僅僅的一時間,將我之前的心肌痛反複糾結反複再反複,讓我覺得我仿佛已經在地獄裏被煎熬很多年。我仔仔細細地審視他,那心肌痛夾著複雜的情緒告訴我,那絕對絕對並不是凍久了的原因。而他不知道我要讓他做什麼選擇,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這卻是讓心肌痛加重的原因。
我這是在難過嗎?
還是,我知道了他的回答而難過呢?
他用煎熬我無數次的一時間思考得很清楚,說:“等顏檾完全康複了之後,我們一起去找你說的嚴如意。”
我應該要把疼痛表現得更明顯的,卻是笑起來。但這時候,他卻偏偏看了出來。
“你不想要我們一起去嗎?”他又用那種深邃卻幹淨的眼神望過來說。
“這樣的問題,你自己決定就行了。你是魔王,有權利做自己的選擇。”
“你想要怎樣?”軒轅釋忽然興致勃勃地問,這樣更讓我有種要笑出聲的感覺。
“我要留在庫拉丁那邊一段時間。”我這麼說著,忽然間有了站起來的力量,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