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釋的聲音從後背傳來，他問我打算怎麼辦。我說我去找嚴如意，於是他便問著嚴如意是誰為什麼要去找她，然後說，他要跟我一起去。
    “不可能的。”我離開他那暖烘烘的頸窩，眼淚完全止住了，聲音也沒有那麼沙啞了，“你不可能會留下顏檾自己走的。”
    “你太小看世人稱最殘酷冷血的魔王了。”軒轅釋似乎有些自豪於這個稱號，讓我不禁小汗一下，“我怎麼可能會舍不得顏檾……”
    軒轅釋一邊說這話一邊如我所想一樣僵硬了，他肯定也發現了自己所沒有預料過的情感，在他此刻做選擇的時候，竟然浮上心頭來。我很想抱著他，拍怕他的後背說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因為我才弄成這樣。但是，我的手一直攥著自己的衣角無法離開，宛如一旦伸出手去，似乎一切都化為虛無。
    軒轅釋問：“我們一起去，人多一點總會快一點。”
    我們？我們又是哪些人呢？我抬頭去看軒轅釋，他的眼神深邃得卻是異常清澈。他就像片幹淨的水場，所以還無法理解人類的嫉妒、愛慕、期待與渴望。他隻是依據自己的本能行事，如果覺得難以抉擇便不選擇，如果覺得快樂就追隨下去。
    如果是養成遊戲就好了，養成喜歡自己的那個人失敗了刪除就行；但是這已經不是可以讓我亂動手腳的世界，我隻能在一邊靜靜看著結果，而不能做任何小動作，下任何全套，用任何計謀。
    如果那麼做了，我想我一定得不到我想要的。情不自禁去拍拍他的頭，希望把他拍得笨一點，這樣就可以讓自己隨心所欲地騙來騙去。
    “現在還不是你們和我一起行動的時候。”我說，“當下的，就是你和顏檾之間的事情趕緊解決了，不要搞出那麼大的劇場，該收工就收工，暫且讓雙方都休息一下吧。已經不需要進攻東闕了，不是嗎？”
    軒轅釋還沒有回答我的話，門外段世傑的腳步就匆匆響起，他的眉毛皺起來讓我不小心樂了一下。段世傑說：“顏檾受傷了。”
    他又說道：“梅索消失了，庫拉丁死了。”
    我的笑意僵在嘴角，再也動不了，一時間無力感趁虛而入，讓我的手指都發抖起來。軒轅釋和我同時問出聲來：
    “顏檾受傷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著急。
    “庫拉丁死了？”我自己也沒有察覺到我的震驚。
    然而話剛出口，這種所謂的“不可察覺”變成“已被察覺”，我和軒轅釋對望，他看著我的眼睛比平時要大那麼一點，像是很驚訝的樣子；我從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倒影，眉頭稍稍放平似乎無奈得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下一刻，軒轅釋從身邊離去，身影消失在門口。段世傑對著空蕩蕩的門口歎道：“哎……”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段世傑，段世傑說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似乎在我們這邊剛剛消停，前線就開始有大動作，而且是庫拉丁帶隊進攻，好在顏檾夠警覺及時擋下了。
    “不過……”段世傑聲音忽然變小，小心翼翼地說，“最後是庫拉丁那一方輸了，前線上開滿了冰花，據說庫拉丁就在那個巨大的冰樹裏麵。”
    “我想去那個地方看看。”有什麼東西催促著我去那個冰樹所在的地方。
    “我可以帶你過去。”段世傑說，“但是，這樣子真的好嗎？”
    “咦？”
    段世傑用一種完全看透了我的眼神盯著我，如同獵豹盯住它的獵物一樣閃著不可深測的光芒，“要是不在他旁邊，他可就要被顏檾給帶走了哦。”
    “這樣就行了。”我向門口走去。
    “咦？”這次倒是段世傑驚訝了，“這麼冷靜，我以為你會像以前一樣跟我吵起來。”
    “我不跟你吵，是因為你說的事實。”我在門邊轉過身說，“這麼一年來，你的大腦容量終於得到拓展，變得能夠一針見血，真是可喜可賀。”
    “你……”段世傑一時間氣結，“你真是那個什麼什麼改不了吃那個什麼什麼。”
    “原來我錯了。”看見段世傑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繼續說道，“你剛剛隻是瞎貓碰著了死耗子，其實你比以前還要笨，你居然連句諺語都說不完整。”
    “喂，我可是……”段世傑的話迅速被我打斷，我接口道：“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他愣住，愣住了足足有那麼一會，才露出小孩子的伎倆被識破的神色，別扭地說了句“哦，那就好。”然後迅速越過我，跑到前麵給我帶路，卻再也沒有跟我搭話。
    直到穿過了森林下了馬，段世傑在馬上說道：“我就不過去打擾你們，你往前走就看見了。”
    我笑著說謝謝，結果被段世傑罵神經，說什麼換了個身體連性格都有變化，說完就趾高氣昂地走了。雖然這樣，我仍舊覺得段世傑應該在這時候偷偷地笑著吧。剛轉身就可以看見巨大的銀色在不遠處閃著光，用眼睛也可以看清冰樹主幹的紋路，不是說它的大而是說它距離我算是相當近了。然而，就是這麼相當近的過程，消耗了我從醒過來到現在積蓄的所有力氣。剛剛還是心情平靜毫無波瀾，此刻每邁出一步，就覺得腳下的土地吸走了我的力量。等到我越過它那銀色的邊界，走入它覆滿銀色身影下，隻要抬起手就可以觸碰到粗壯的枝幹的時候，我已經無法站著，隻好背靠著主幹坐下。風從高處吹過來，冰做的枝葉發出很清脆的碰撞聲，簌簌落下的結晶，折射出銀色的光芒。
    我知道他在裏麵，而她在上麵。她在密集的枝葉中，半眯著眼看著我，監視我以防我做出什麼事情來。她知道我過來了，便猜出我的名字也猜出我來這裏的原因，卻緊閉著雙唇一句話也不說。
    什麼也不說，靜靜地看著，靜靜地守望。
    我累得閉上眼睛，像空氣問道：“呐，梅索，庫拉丁這家夥真的是太任性了是吧？”
    樹葉颯颯響著，這時候偏偏不像冰做的聲音反而像尋常的樹木來，隱藏在枝葉中的身影並沒有回答我。我便自言自語一樣，慢慢說下去：“居然那麼沒有耐心活下去，隨便把自己搞成這樣。他肯定知道他這樣做，留下來的人會有多麼不知所措，才故意的吧。”
    “我已經回來了……我回來了但是居然……連麵也見不到，居然再也不能知道他要演哪出戲，居然不知道要怎麼去接下去，居然連麵對這顆樹的表情都做不出來……我居然沒能夠保護到他……”樹葉依舊沙沙沙地響著，但是響的聲音裏卻參雜了輕輕的腳步聲。梅索的腳在我前麵站定。
    梅索說：“不要再哭了。”
    “我沒有哭啊。”我說，我隻是很累而已。
    “我不是說你，我說的是殿下。”頭上傳來梅索摩挲枝幹的聲音，“看吧，她回來了，她來看你了，所以快點給我醒過來，從冰裏出來吧。”
    冰樹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殿下還沒有死。”梅索同我說道。
    “我知道。”我伸出手牽住了梅索雪白的裙角，仿佛這樣之後我有了力氣睜開眼睛，“庫拉丁隻是累了點，他在賴床。”
    “你不問為什麼嗎？”梅索問，“為什麼殿下會這麼做。為什麼殿下不選擇死亡，卻選擇被冰封住？你知道的吧，冰雖然造成他死亡的樣子，實際上他還活著的對吧？！”
    平時冷靜的梅索這時候全身發抖，如同向我確認什麼一樣，不停地說著“對吧對吧”。
    “對的哦。”我回答道，梅索顫抖停住了，“庫拉丁隻是把自己凍起來而已，他沒有死。”
    “連你也開始安慰我了……”
    “我說的是事實，因為庫拉丁是所有冰的管理者，他出生的時候就是在冰裏哦。”
    “哎？”梅索鬆了一口氣，然後作出開玩笑的樣子，“那樣不是很冷？”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不是有你守在他身邊嗎？”我嚐試著回應她。
    梅索深深地看著我，我想這個笑話一定沒有笑點，因為她輕輕地搖頭道：“真的很諷刺，殿下是為了你變成這樣，為了你才想要毀滅你死去的地方，沒想到當殿下真的付出所有的時候，你回來了，他卻永遠地沉睡了。如果你快一點出現的話，如果你快一點回來的話……”
    素來心如平鏡的梅索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蹲下身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劇烈地搖晃起來道：“如果你快一點回來，殿下就不會凍在冰裏麵！”
    “梅索……”
    “不要叫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世界裏，冰是多麼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