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是你。”一件寬厚的外套落在我身上，“穿好。”
    “水妖呢？瘴氣解了嗎？”
    “你說的是那個粘糊糊軟趴趴的東西的話，已經躺在那裏了。”軒轅釋站起來往蕎麥片周圍看，“但是瘴氣卻一點都沒有解開。”
    “瘴氣這件事的話……”我裹緊了外套，“麻煩你看一下水潭深處，有什麼東西。”
    “你很奇怪。”
    “啊？”
    “跟庫拉丁演一副伉儷情深倒是演得有聲有色，究竟想要幹什麼？更奇怪的是，你不覺得這種狀況下，還能冷靜地說這些話很不正常嗎？”
    “我已經不夠冷靜了，你沒有看見我現在腿軟到都沒有辦法站起來了嗎？”我的身體還在顫抖，這種顫抖先是輕微地顫抖等到確認自己安全之後反而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缺氧的緣故，心跳跳得十分厲害，“話說回來，你自己也真是不夠冷靜。”
    “哦，你又怎麼知道？”
    “針對這些日子來的事情，你應該有很多的問題要問我，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選取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來提問呢？最最主要的不是這個問題吧？”應該是我為什麼知道這麼多事情，為什麼要執意撮合他和顏檾，為什麼要采取這麼一條路線等等。
    軒轅釋輕輕笑起來道：“真是聰明的丫頭，但是最最主要的問題你知道嗎？”
    “不知道……先不說這個，你看一下水潭裏有什麼東西，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一具骸骨。”那問題多了去了，誰知道啊。
    “行啊，不過我還要提醒一句，如果你不習慣叫‘王’的話，最起碼要稱呼我為‘少爺’或者‘少主’吧。”軒轅釋張開雙手，光線從手心聚集到飽和之後向深水處放去，水潭表麵有規律地泛起了漣漪，有什麼東西緩緩地被抬升上來，白色的骷髏頭先露出表麵，骷髏頭上還有幾縷如絲般順滑的青絲，這應該是——玉橋的屍骸！
    我困難地站起來，周圍的瘴氣此時仍是濃鬱異常，但是我知道，它即將散去。
    “回去吧。”
    剛跨進宗祠的大門，顏檾等人早已等在那裏，村長看似被商遷扶著，實際上卻受魔法製約，正想著怎麼沒有看見庫拉丁和飛刃飛央一行人，庫拉丁甜膩的聲音呼啦啦從身後飛奔而來，一把抱住了我：“小域域，你到哪裏去了？這會子煙大，我都聞不到你的味道了。”
    “為什麼荷域穿著軒轅的外套？”顏檾小心翼翼問道。
    “我掉蕎麥片的腐水裏了，是軒轅少爺救了我。”顏姐姐，不要擔心不要怕，你和軒轅釋的因緣可是鐵打的都砍不斷的呀。對著顏檾擠完眉弄完眼，玉橋從廳後轉出來，麵對麵看見我，驚恐地想轉身離開，梅索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不見蹤影地架在她的脖子上，卻見玉橋此時唇角重而掛上了冷笑。
    “沒用的梅姐姐，玉橋姐姐可不會受傷哦。”我甕聲甕氣地塑造一個幼女的形象，“因為，她是怨靈呦，對嗎玉橋姐姐？”
    冷笑就此凝注，她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一雙眼睛卻已經出賣了她心裏的波濤洶湧。
    “荷域你這話說什麼呢？”顏檾驚訝地出聲，她打量著玉橋然後又對我輕輕搖了搖頭，“你錯了”我仿佛聽見顏檾語重心長對我說。的確，玉橋沒有怨靈所有的特性，她看起來是如此的幹淨善良，如同清晨的露珠，可是誰又知道呢，這整個西橋村的瘴氣就是從玉橋的怨氣啊！
    這是西橋村如明珠般的姑娘，因為出眾的相貌在蕎麥片顧影自憐，憧憬著自己未來的夫婿，然而這份少女純潔的情思居然被水妖利用。出於某種原因，水妖幻化作玉橋心目中的良人，將玉橋殺害了，占據了她的靈魂，化成她的相貌與之共生。又因為什麼原因，玉橋被利用的怨靈回到西橋村，卻因為眷戀過強導致了怨氣化成瘴氣。
    “顏姐姐，你那裏有著一直幹擾你們去蕎麥片的村長，我們從蕎麥片那裏得到一具骸骨，以及一隻長著玉橋的臉的水妖，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水妖已經伏法，但是瘴氣卻絲毫沒有散去，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麼？”顏檾聽著我這些話，聰明如她，一下子就想通了。
    這是陰謀的幽暗氣息。
    水妖從軒轅釋身後被拉出來，臉色複雜地抬起頭，正巧對上玉橋的眼眸。玉橋用那蔥白細長的手吃驚地捂住了嘴巴，聽著水妖低沉地敘述，當初如何初見玉橋，便對這善良可愛的姑娘起了邪念，剝奪了她的靈魂，誘惑她去幫自己尋找幹淨的靈魂是自己成為人形。
    水妖吐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表情扭曲道：“真是無知的人類，死了還要幫我找靈魂，變成怨靈也是自找的！”
    “不……”玉橋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就在一瞬間她原本如晨露般清澈的眼神淩厲而怨毒，“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肯定是你們搞得鬼，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對著我說這樣的話？！”
    陰森森的鬼氣從她身後以她的輪廓生成，宗祠外麵的瘴氣不斷地衝擊著梅索的結界，力度之大讓梅索渾身一震。原本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傷患，如同被控製的傀儡一般競相向我們發起了進攻！如同打了興奮劑一樣，一轉眼就圍住了我們，眼看著眾人這要施力震開自己身邊的障礙，顏檾大叫：“不要傷害他們，他們還是人類！”
    不能傷害的敵人，這下子可真的給我身後的魔族們出了大難題。
    我身上撲上來四個人分別困住了我的手腳，動彈不得，原本被顏檾困住的村長此時忽然手腳利落起來，拐杖也不用，掏著小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上前來，在這混亂的場麵誰也顧不上誰的時候，像水裏的魚兒一樣身影無形，遊得暢快。看著他繞過了梅索就要往軒轅釋方向去了，不對……不對！怎麼一拐彎往我這邊來了？！
    老人家，我們前日無冤後日無仇啊……
    看著匕首對準了我的心髒刺過來，一緊張什麼魔法都忘記了，正祈禱著不要刺得太準好讓我還有救，一眨眼一個半透明狀的物體覆蓋住了我的眼睛，這是——水妖！
    匕首紮進了他的胸口，藍色血液逆流而上從傷口的地方泉湧而出，原本半透明的身體在一瞬間變得更加透明了。水妖抬起頭，如同電影裏麵的慢鏡頭，他揚起抿有些倔強的嘴角，道：“玉橋，不要這樣……”
    “不！這不是我！”玉橋驚恐地撲上前，看見傷口生生止住了腳步，憤怒地向胖矮的村長擊去，轉過身看見水妖的身體越發透明，悲慟欲絕地哭泣道，“你不要這麼狠心地丟下我……”
    有種複雜而酸澀的情感在這撕裂般痛楚的哭喊中，慢慢地覆蓋住了我整個心房。
    我別過臉不去看他們，卻看見村長跌倒的地方，從他的皮囊裏伸出了一隻手，然後一個小小少年鑽了出來，一眨眼又消失不見了，正是給我引路的人偶！
    商鵲！
    我望著他，驚覺自己竟然帶上了一縷憤怒。商鵲意會了我的眼神，把臉左右一望，意思自己被團團圍住根本使不了力氣。
    控製木偶靠手指的線根本用不著身體好不好！
    解決問題最主要是控製玉橋的怨氣，淨化靈魂。我看向顏檾，顏檾的眉毛扭在一塊，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之中，不一會兒隻見那柳葉般的眉毛漸漸舒展開來，那宛如天籟的聲音對玉橋道：“玉橋，水妖是為了讓你不要再造罪孽，才這麼做的。你不要聽不見他的聲音被憤怒淹沒了……”
    “水妖的願望就是你不要再傷害別人了，快點清醒過來吧玉橋……”
    玉橋的眼裏劃過一絲清明，隻是一會兒又似掙紮一般消失了，她胡亂地晃著腦袋痛苦地喊著“不要”、“不要”。
    氣場混亂不堪。
    已經快要完全透明的水妖忽然掙紮起來，附在玉橋耳邊說了不知名的話。他的唇角還掛有藍色的血液，眼神異常溫柔，似乎幸福地微笑著，話語輕輕得如同月夜下的低語，訴說隻屬於兩個人之間的情話。
    我想，這一定是魔法的咒語。
    要不然，瘴氣為什麼一瞬間消失了呢？
    耗盡了體力的水妖在眼前化成了點點星光，玉橋呆坐在地上，滿臉盡是清明的淚。
    這是魔法消失之後的淚水嗎？
    如同月光一樣。
    而流淚的夢幻少女，隨著緩緩滴下的淚水竟像耗失了自己生命一般，身體漸漸變透明最終消失在空氣之中。
    而空氣中，還有那麼一滴淚水，沒有來得及從臉頰上滑落掉落地上濺起同樣幹淨的珍珠。
    混亂平息了。
    製造混亂的始祖消失了。
    不知為什麼，我心裏悶悶地想，那句充滿幸福的最後一句話一定就是——
    “我愛你”。
    這個世上最幹淨的咒語。
    但是水妖最後究竟說了什麼，我們再也無法知道。顏檾難過地坐在地上，商鵲在一邊安慰著她。飛刃和飛央查看村子裏是否還有異常，不出意外，我們明天就要啟程去下一個村子了。
    “我沒用，早點發現的話，結局就不一樣了。”顏檾兩眼通紅道。
    “你希望的是怎樣的結局呢？”軒轅釋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緩緩地問。
    顏檾愣住了，她回答不上來，然後垂下她蝴蝶翅膀般的眼睫毛撲在軒轅釋的懷裏一下子哭了出來，這個向來堅強的孩子因為別人的憂傷，甚至是敵人的憂傷而哭得痛楚不堪，善良的又幹淨。
    軒轅釋不顧商鵲的怒視輕拍著她的後背，溫柔道：“你這善良的姑娘，世界上總會有這些不完美的呀。”
    我靠在庫拉丁的旁邊，虛弱極了。梅索和商遷照顧著受瘴氣影響一時間沒有恢複過來的患者。坐在階梯上望著終於散開烏雲的天，我想要是我來重寫這個故事的話我會怎麼寫呢。如同顏檾答不上來她想要那種結局一樣，我不知道要寫一個妖精誘惑了一個純真的少女愛上他並且死後還幫他收集靈魂的故事，還是寫一個妖精和人類少女相愛，為了在一起即便是化作怨靈，少女也要幫所愛之人收集靈魂。
    我不知道選哪一種，悶悶的寧願選擇後一種，起碼他們是相愛的。
    “水妖說自己誘惑了玉橋，這是假的吧。他把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是想還玉橋一個潔淨的靈魂吧？沒想到玉橋反而無法理解而發狂，最後不得不阻止她……”我對著庫拉丁徐徐道，“玉橋因為誤解水妖的意思而發狂，以為他是被我們威脅才這麼說的，真是單純……但是最後的那句話，一下子解開了她是心結。那句話應該是……”
    “我愛你。”庫拉丁說道。
    “對，應該就是……”我詫異地盯著庫拉丁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手，在無名指上落下一吻。他抬起頭，不再是慵懶而從容的表情，而是一臉嚴肅地望著我道：“小域域，我愛你。”
    “那匕首要是敢落在你的胸口上，那麼這個遊戲就結束了。”
    “無論你要我們陪著你，裝作跟隨顏檾，還要曆經什麼考驗也罷。”他一字一頓，“但如果你要因此受到生命威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哪怕是讓這裏變成一片血海！”
    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窒息了。
    ………………………………………………………………………………………………
    咱還是有時間就更更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