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聾山老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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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初夏是繁殖的季節,也正是巴河禁漁的時候,所以這條大河裏,除了一條擺渡遊艇,並沒有其他的船隻。河對麵正是喬宛鎮,我們上了船,我遞給了船夫三元運輸費,這個中年漢子便開動了汽艇,駕駛著送我們過去。今天不當集,所以過河的人很少,整個船上,連同我們不過就七八個人。來到對麵的鎮子邊上,我們在一家麵館裏吃早飯,我見他二人都要的素麵,我也不不好意思要吃葷,於是跟著要了一碗榨菜麵。這些時間在山上吃夠了素,一下山看到肉食,我都不自覺的悄悄吞咽口水。吃完麵後,我們又來到河這邊的渡口,這裏停泊了不少的船隻,大多數是開往周邊一些鄉鎮的。我們上了一艘到茶河的遊艇,這艘船可以裝十來個人,現在船上已經有了七八個行客。一個看似老板娘的女人非常熱情的招呼我們,說到茶河每人五元的路費,無塵道長要掏錢口袋,被我擋著了,掏了十五元遞給了老板娘。開船的船主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黑黝黝的肩背非常的健壯,他正在和遊客閑談著。等到又上來了幾個人後,船主便起錨開船。
這巴河流淌的地方,自古便被稱著蠻夷之所,鄉民非常的淳樸,說話也是毫無拘束。他們之間的交談,不上幾句就是開口老子,閉口龜兒,日娘罵母的。但對於聽者,卻是沒有辱罵的意思,說書麵點,這些夾雜的髒話,不過是些語氣助詞罷了!我們都土生土長在這些地方,從小就耳嚅目染,並不覺得有什麼驚訝。我這些年流年他鄉,現在回來聽到,反而有些親切感。無塵道長時不時的摻合兩句,我也不發言,聽著他們說些雜七雜八的話兒。大祭酒這樣身份的人,自然不會插話,她坐在一處窗戶旁邊,頭一直往著外麵,目光遠眺,若有所思。
向王天子一支角,
吹出一條清江河,
聲音高,洪水漲,
聲音低,洪水落,
牛角彎,彎牛角,
吹出一條拐拐彎彎的清江河。
……
一個河對岸沙灘上的放牛老漢,扯著嗓子,在盡情的唱著巴河沿岸流傳的古老歌謠。這歌詞中的向天子是古巴國部落的一個首領,他英勇善戰,天生神力,更是目光遠大,智慧超群。他帶領自己的屬下征服了周邊其他的氏族,統一了古巴域,然後逐漸形成了強大的巴氏部落。這個人是秦巴地區的英雄,自然也是這個地域尊崇的祖先。
船順水而下,自然的快當,每到一個場鎮,便有船客上上下下。一直過了好幾個鄉場,我們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兩個小時後,遊艇終於拐進了一條分支的小河。逆水而上,速度明顯的慢了下來,這條河麵隻有五十來米的小河便是茶河。河水清澈,時有魚蝦跳躍而出水麵,一群白鷺和家養的鴨子混在一起,爭相的尋著食。河的兩岸種滿了茶樹,滿山頭都是綠意盎然的。這條河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這河畔的茶樹多,大風一起,茶樹葉便落到了河中,於是整個一條河都有了茶水的味道,因為這個原因,於是河便稱之為茶河了。早上喝多了水,我在船上尿急的厲害,幸虧無塵道長說離茶河鎮已經不遠了,我難受的憋著,希望快點到達目的地。
轉過一個河彎,前麵果然有一個小鎮子,幾層高的新房和矮的舊瓦房混雜在一起。河邊風光秀麗,高大的垂柳和槐樹立在岸邊,時不時的見一些女人在河邊洗衣服,不知道在講什麼有趣的話,一陣暢快的笑聲傳了過來。船一到岸,我便衝下了船,真是人有三急,天王老子都害怕!要是在過一會,我想我恐怕是憋不住了。我難為情的告訴無塵道長先到岸邊等我一下,等我找個樹林小解了再說。他二人笑了起來,讓我先去解決了問題再說。
渡口設在一處沙灘上,我跑了一百來米才找到一個隱蔽的叢林,磨蹭了半天才舒坦的鑽了出來。剛走了幾步,我見到樹林下邊的河岸上,一個中年婦女右手提著一大桶衣服,左手還端一盆洗淨的鞋子,盆裏麵一個溜光的棒槌。我見她非常吃力的行走著,動了憐憫之心,於是趕忙上去說:“大姨,我順路過去,幫你提吧!”
這婦人猛的抬起頭來,一張扁平的馬臉,鼻子眼睛都很小,嘴角一顆碩大的黑痣。她疑惑的看著我,麵對我的好意,想來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她足足的瞪了我好幾秒鍾,等我感到有些尷尬的時候,她一句話不說,把手上盆遞給了我。“我還是提這個吧!”我一把接過了她手裏沉重的桶,笑著說道。“難道是個啞巴?”走在她身後,我心裏嘀咕著。
無塵道長和大祭酒果然在渡口不遠處等我,他二人見我而來,麵帶驚訝的站在前麵,目不轉睛的瞪著我和這個啞巴婦女。“不就是幫人提了點東西,他們怎麼這樣的表情呢?”見他們這樣的看著我,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起來。
“好了,走吧!祖太的家還遠麼?”我笑著說道。
這二人好象沒有聽到我的話,卻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裏。“乞姑,洗衣服麼?”大祭酒擠出一點笑容來說道。聽了她這話,我大吃一驚起來,手裏的桶差點掉到地上。這個洗衣服的婦人是……
“誰讓你們來的?真是的……”這婦人抱怨起來,語氣有些生硬。
“這孩子,他身體不好,生了病,我們治不了,才來打擾乞姑和祖太她老人家的。”無塵道長小心翼翼的說道,他這樣的表情,如同在給別人賠著小心。
這扁平臉麵的婦人回過頭來在我的臉上掃視了一番,嘴角動了幾下,嘀咕了幾聲後便朝前麵走去。大祭酒見了這情況,仿佛鬆了一口氣,連忙跟了上去。“好,好,天賜良機,這也是你的運氣。”無塵道長在後麵低聲的對我說道。這裏雙數為趕集天,今天恰逢單數,街上的行人很少。茶河鎮規模雖然不大,卻是一個千年的古鎮,現在鎮子上還有幾座殘缺的石頭牌坊。整個鎮子三條主街,中間和左邊的兩條是這幾年才新建造出來的,多是些三四層樓高的水泥磚瓦建築。右邊沿河的一條老街多為木結構建造的老房子,青石板鋪的拱形路麵,清幽雅靜,平時行人很少,隻有一些老太太在自家的屋簷下賣些小零碎什麼的。乞姑端著盆在前麵帶路,我提著桶在最後麵跟著,大家穿梭在老街的巷子裏。一個鄉下人在街上吆喝著桃子賣,大祭酒停了下來,買了一大包桃子提在手上。我才晃悟過來,是呀,我們總不能就這樣空著手上門吧!
前麵有一間香燭鋪子,門口一群老太太正圍著一張小木桌打長牌。無塵道長低聲說道:“到了,前麵中間打牌的就是祖太。”我聽了這話,竟然有些緊張,抬頭打量著前麵的那群人,除幾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外,靠著木門的椅子上坐著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前額有些禿頭,斜戴著一頂針織的毛線帽子,她正在聚精會神的看著手裏的牌。這老嫗比桌子邊上所有人都要老,滿臉的皺紋,眼袋耷拉得厲害,老年常見的黃褐斑布滿了麵頰。乞姑沒有和她們打招呼,端著盆就直接進去了。
我們走了過去,大祭酒笑著說道:“老祖宗,我們來看你來了。”
這群老太雖然老,大多耳朵卻沒聾,聽到身後有人說話,一齊回過頭來打量。這老嫗抬起頭來對著我們每個人看了看,然後用蒼老得有些嘶啞的音調說道:“雲兒來啦!快進去坐,坐……”
“伍老太,你福氣好哦,親戚些來看你了……”這群老太太開始搭起話來。
“是呀,是呀!遠方的侄女她們來了。”祖太笑著說道。
大祭酒笑著把一個個桃子遞給在場的每一個老太。這群老太太先是推卻,後來還是都接下了。接過桃子,這些老太太又開始嘮叨起來,無非是說我們的好話。
“伍老太又是贏咯,你這牌打的好。不來了,不來了,你家的親戚來了,要陪客去……”羅嗦半天,這群老太太收起桌子上的角票,終於慢吞吞的各自離去。
“祖太,我們來打擾你清修了。”無塵道長笑著說道,他見這老太太要起來的意思,連忙過去攙扶。
“什麼話,你們來走動我倒是沒什麼意見,隻是乞女會不高興的。嗬嗬……”等老太太站起來後,我才發現她非常的矮小,加之瘦,整個身子如同蜷縮成了一張弓。
“乞姑也是為你老人家好,害怕我們打擾到你了。”大祭酒笑著接過話來。見祖太起來,她連忙把椅子傍邊的一跟烏黑的拐杖遞給了她。這根拐杖,有雞蛋般粗細,模樣有些怪異,如同一根朽了的樹根疙瘩。
“是呀,這些年要不是乞女,我恐怕也是見閻王去了。人老了沒意思,動一下都不方便呢!那山上的姚老道還好吧?都二十多年沒有見到他了……”這老太說到這裏,突然的問道。
“我大師傅還好呢,今天下山還再三交代讓我們問祖太的好,這裏有些菖蒲茯苓,就是我大師傅讓帶來給祖太的呢!”無塵道長連忙接過話來說道。
“祖太耳聰目明,身體康健,再活一百歲是沒有問題的。”大祭酒笑著手道。
“哈哈,我也不稀罕再活多久,人老了是累贅。我的那些老夥伴,還以為我隻有八九十來歲呢,要是我說出來,怕把她們嚇倒起了,嗬嗬!你看我的那些老夥伴些,才七老八十的,個個子孫都嫌棄啦!這天下做子女的,要是有父母一成的心也就好了。”
這老太一抱怨完,無塵道長笑著說道:“嗬嗬,是的,是的!所以啊,還是我們這些人煩惱少,清閑多。”
她們住的這座房子,臨街的屋子做成了一個鋪麵,經營著一個小店子,賣一些紙錢香燭之類的冥用物品。乞姑在後麵晾曬完了鞋子後,前來接過我手裏的桶,提到後麵去了。我們穿過一個長的弄堂,後麵竟然赫然開朗,一個小四合院呈現在眼前。這個建築,如同一個葫蘆,前麵狹窄後麵寬大。院子裏種了一些花草,兩隻肥肥的灰兔在牆角下吃著白菜梆子,乞姑在院子中間曬著衣服。我們扶著老嫗來到屋子裏,一些簡單的家具布置在裏麵,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下麵的茶河和河岸對麵的人家。
“石九,快過來給老祖祖磕個頭吧!”無塵道長說道。
我連忙過去,給這個蒼老的老嫗行了個大禮。“老祖祖好,晚輩石九給您請安了。”我對著她說道。
“哎呀,好啦,好啦!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石柏年的孫子吧?你看看都這麼大個人了。”這老嫗說道,她的牙齒已經掉光了,說話時牙床上下搭吧,言辭有些含糊難以聽清楚。
“聖人足不出戶,而以知天下。祖太啊,你老人家真是心如明鏡,什麼事情都是明白得透徹。”無塵道長有些興奮,不斷的拍著這老嫗的馬屁。
這老太笑了笑,並沒有反駁什麼。然後說道:“幸虧有太一派的寶貝護體,壓住了‘六重九大陽氣’,要不然你們這一路下來,早驚動這一路的鬼怪!現在還是說說你們的來意吧!我這裏,沒有事情,你們也是不會輕易來的。”
大祭酒一聽這話,連忙說道:“沒有事情,我們怎麼敢來叨擾祖太您呢!眼下這事情,我們 確實是束手無策,才來麻煩您老人家的!……”
於是她把這事情前前後後的經過都給這老太說了個大概,正說著的時候,一隻撮箕般大小烏龜不知道從門外爬了進來,昂著腦袋拿小眼珠瞪著我們。我有些吃驚,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碩大的烏龜,也不知道有幾百歲了。這裏不隻是這老太和乞姑神秘,就連她們喂養的寵物,都和別人的不一樣。我知道古人曆來都有這樣的說法,把麟、鳳、龜、龍稱為四種神獸,合稱“四靈”,又以龜的靈性最強,為至靈之物。《史記•龜策列傳》中說:“龜,生於深淵,長於黃土。知天之道,明於上古,明於陰陽,察於禍福……”可見自古以來都是把龜做為神獸在看待的。
“靈兒,過來。”祖太輕聲的喚道。這老龜在屋子裏爬了一圈,然後爬到老太的旁邊,昂著腦袋看著她。這老嫗笑了笑,從身上摸出一塊黑色的東西遞到它麵前,這龜毫不客氣的一口吞下,然後安安靜靜的伏在她麵前的地上。我仔細的看了一下,知道她喂給龜吃的是一塊茯苓。
“這陰教的行為,也是該製止製止了,要不然放任下去,也不知道要鬧騰成個什麼樣子。陰教放出盤山老狗,危害人間,已經是違背了天道!自作孽,不可活。”等大祭酒說完後,祖太沉思了片刻,緩緩的說道。
“是啊,如今的陰教今非昔比,為了一己之私,妄圖把整個世間弄得血雨腥風的。現在還把魔抓伸到我們伏龍山來了,是可忍,殊不可忍。”無塵道長沉著嗓子說道。
“好啦,你等會去趟草山,告訴毒鳳凰,就說你答應她的意思,三更我們上門去交換。”祖太笑著對大祭酒說道。
“這……祖太的意思是?”聽了這話,大祭酒滿臉疑惑,側過頭來看了看我,然後說道。
“你們放心,我自有安排,絕不犧牲我們的人半點。”這老嫗笑著說道,說完後又從身上摸出一塊茯苓喂給身旁的老龜。
響午已過,乞姑晾完衣服後便到旁邊的院子做飯去了。這個人看上去有些木訥,行動卻很麻利,還沒等我們談完,她便過來喊我們吃飯。我們來到廚房旁邊的一間瓦房裏,小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煮的紅薯稀飯,炒了幾個小菜,還拌了一盤馬葉莧。她這廚藝,雖說趕不上樊廚子,卻也還是很可口。我們正在閑談的時候,乞姑先是夾了一筷子菜給祖太,然後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碗裏。我見她這樣,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起身感謝。
“哎呀,這可真是難得,九兒你要知道,除了祖太,可還沒有人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呢!看來你這小夥子還是逗人愛的。”無塵道長笑著開起了玩笑。大家都笑了起來,盡管有些臉紅,我也還是忍不住笑了。這個乞姑,可真是個怪人,大家這樣的笑,她卻還是那樣麵無表情的各自吃著飯,對我們的笑談,充耳不聞,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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