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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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跑出老宅時才發現天已經暗黑了,外麵的空氣有些陰冷,我一口氣跑到了三叔家。老太太正在門口張望,見我氣喘喘的跑了回來,問我到哪裏去了。說在門口看了半天也沒有見我回來,正說奇怪了不防一下子又跑了回來。又喊我以後不要跑的太快,說容易摔倒。我應付著她的言語,同她進屋去了。正在吃晚飯,程王子就打過來電話。我連忙放下碗,跑到門外麵接電話,我現在的心態,已經恢複,連忙不好意思的對他說我今天不小心掉到一個沼氣池了,差點就死了……他說沒有那麼嚴重,聽情況看來是沒有多嚴重的,估計是我自己膽小不敢往外爬。我自知理虧,一時語塞,隻得任他奚落。
吃完晚飯,我陪著老太太看電視,她老人家看了一會就斜靠在椅子上迷糊起來,我也感覺很困,於是喊醒老太太說我要去睡覺了。大家關了電視,各自回屋歇息。外麵的春蟲唧唧的叫個不停,田裏的蛤蟆青蛙更是可惡,一晚上沒完沒了的鼓著腮幫子。盡管這樣,這一晚上睡得卻是出奇的香,早上起來雖然看到手背的傷口在流黃水,但心情很好,也沒有怎麼的在意。我這潰爛的傷口,老太太卻是著急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念叨好幾遍,說要是嚴重了,怎麼給我父母交代!又說等三叔回來了一定讓他帶我去伏龍前山的白龍觀,請那姚老道看看才好。
老太太嘴裏的姚老道,是伏龍前山白龍觀的一個老道士。我小的時候是見過他的,也不知道他今天多少歲了,反正我們小的時間見他就是白胡子白須的。石門村背麵高聳的伏龍山主要分為前山和後山,前山分為三個峰,右邊的兩個比較小,沒有建築,上麵亂石林立,雜草叢生。左邊的一個山峰聳入雲端,上麵古木參天,奇花異草各不相同。還有一處道觀,隻聽說大約建於元朝,具體修建於何年,恐怕連上麵的道士也說不清。山下來的香客隻知道磕頭,更不會關心這道觀的生辰八字。現在看來,上麵的建築規模不大,三個主殿供著神仙,還有一些偏房住著幾個道士。聽說以前規模還是不小的,光道士就有七八十號人,後來解放了日子好過了,一些守不住的道士還了俗,下山結婚生子去了。再後來紅衛兵鬧騰起來,上山把房子燒了一些,又把些道士全弄下山站樁批鬥。這幫道士虛了,逃的逃跑老的老死。現在這前山道觀就剩下十幾個人來。名義上是出家人,實則不過是為國家守財產的保管員,每月拿點國家的俸祿,你愛念經就念兩句,不愛念就當在上麵養老。
伏龍後山躲在這前山左邊主峰的後麵,山峰要低矮狹窄些,山路更是崎嶇難行。盡管上麵有一座上清宮,也有三間主殿一些偏房,但去的人少,平時除了幾個道姑呆在上麵外,燒香的人怕腳疼,沒多少去。香火少供奉自然也少,這道姑過的日子要比前山的道士清貧,幸而聽說他們是一個派別的,後山的好象還能管束前山的人,於是前山的福喜貢品自然要分些給後山。這年頭國家政策好,政府時不時的也要劃撥一些錢財犒勞宗教人士。
這姚老道和我祖父一樣也是個采藥治病的人,不過他采的藥和我祖父不大一樣,他主要采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草根樹皮,而我的祖父主要是些治療小兒病症。記得小的時候,我總是見他來鎮上祖父的藥攤子閑談,終年是藍長衫打扮,頭頂挽了一個髻,上麵橫插了一支簪子。有時候還戴了一個方型的帽子,祖父說叫什麼“莊子巾”的,腳上是自己做的藏青色雲鞋。一個布袋子挎在肩上,手不離一根月牙鏟,這東西一來可以做為拐杖拄路,二來上山采藥時可以防防身,嚇唬嚇唬野獸。要不然冷不丁的遇到凶猛的野獸,這老骨頭也經不住它啃。
我祖父每次上山的時候,就是手不離一柄鐵鋤頭,用了幾十年,既可以挖藥,也可以防身。這連綿不斷的伏龍山脈,聽說解放前還有老虎豹子熊瞎子什麼的出現。解放後人口暴增,山下讒嘴巴也多了起來,老是想吃點野味。於是上山打獵的人也多了起來,人多勢眾又有槍,這大的野獸死的死逃的逃,大多恐怕都要絕種了。聽三叔他們說,現在這山上,別說什麼豹子野豬,就是獐子豺狗也難得見到,有時候見到一隻,還沒等你反應過來,它便是如同見到瘟神一樣的狂奔。兔子野雞倒是不少,常把些麥子吃得不象樣。這老道可能是年齡大了腿腳不方便,聽說現在很少下山,終日在山裏打坐修行,要想求他醫治,恐怕隻得自己上去。
下午三叔一回來,老太太果然就在他耳根邊嘮叨,說我這手都潰爛了,他也不管管,哪天嚴重了,看怎麼和我父母交代。三叔剛落腳,還沒有歇息,於是連忙喊我過去讓他看看手。他給我號了一會脈,然後鎖住眉頭說什麼“脈象是平穩的,並沒有什麼濕熱相火、外毒侵入的症狀。”
老太太說:“你要好好的給他瞧瞧,別把戲了。要不然明天帶他上山去請姚老道看看,這老道醫術好,以前你小的時候腳上長了核桃大一個瘡,就是他老人家治療好的……”老太太自顧自的在那裏嘮叨,三叔嗯嗯的應著,仔細的給我看著這手背的傷口,老太太說完後就出門割豬草去了。
三叔把我喊到他的密室,說要用內丹為我驅驅熱毒,我先是不答應,說吃點消炎藥就好了,後來在他的一再強求下,也就答應了。我知道他這樣做會消耗他的丹寶,我聽三叔說過,煉內丹的人最是珍惜自己的丹寶,不到萬不得以,是決計不會使出來為別人治療的。三叔讓我平坐在地上的蒲團上,喊我閉上眼睛養神,什麼也不要想。我見他盤腿坐在我對麵的一個蒲團上,雙手放在胸前,閉上了眼睛,於是我也閉上了眼睛。我們中間放了一把小凳子,過了一會,他讓我把潰膿的那隻手放在凳子上。
我感覺手背上開始熱了起來,慢慢的竟然有灼痛的感覺。我連忙睜開眼睛一看,隻見三叔緊鎖著眉頭,左手食指和中指搭在我的手背上,我聽得他呼吸聲很重,猜想他可能是在運功。大概過了十多分鍾,我感覺自己的一條手臂都熱乎乎的。三叔移開手指後,便坐在那裏閉上眼睛打坐。我手臂的熱慢慢消失了,恢複到了正常的體溫。三叔用丹氣為我洗毒後,又找來一些黃色的粉末抹在我的傷口上,我們在室內呆了一個多小時才出去。我並沒有告訴三叔昨天下午我去老屋的事情,一來害怕他不相信我所說的笑話我膽小,二來也害怕他說我私自就去了地下室。
晚上剛要睡著,程王子又打來電話,開著玩笑,說天黑了,問我害怕不害怕。我嘿嘿的笑著,並不回應他。我突然的想問問他知不知道婷婷的事情,我想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了,是不是結婚了。可話到嘴邊都吞回去了,還是算了吧!我也不要去惹她,大家各管各的,何必再找些事情出來。程思泯問我現在身體怎麼樣了,又問我還要過多久才回去。我告訴他我還要在這邊呆一段時間,不是別的,我覺得累了,想在這邊放鬆放鬆!他說也好,等要回去的時候就告訴他,如果我願意,工作的事情他來處理,不用我擔心。盡管是一句口頭的承諾,我還是很感動,這兩年大學擴招,學生畢業基本就是失業。這個社會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才!現在的工作很不好找,他雖然是公司老板的兒子,但現在公司畢竟還不是他在掌控,他要兌現承諾,還不是要去求別人。最後他要了我縣城家裏的電話,說等過一段時間天熱公司不忙了,就過來看我,順便也來過過田園生活。
我又睡了個懶覺,起來的時候三叔都出去了。老太太說他去永興鄉幫人看地基去了,下午順道去車站接三嬸,原來三嬸早上打來電話,說下午要回來,買了一些東西,讓三叔去接她。吃完午飯,老太太在院子裏給牛切草,她家的這頭水牛下了一個小崽子,剛分娩的母牛身體虛弱,要吃點好的,所以老太太把青草切細後拌上飼料喂它。這頭剛出生的小牛由於腳杆還不紮實,走起路來東外西倒,模樣非常可愛。
半下午的時候三嬸果然回來了,三叔幫他提了兩個包裹,她自己也提了一個,背上還背著她的外孫,秀兒的兒子。這樣大包小包的,也不知道她這趟進城又買了什麼好東西。她一回來,連忙拿出一大包的水果讓我吃,說是我母親買的,讓她帶過來讓我吃。我洗了兩個大蘋果,給了老太太一個。她老人家滿口的假牙,沒辦法張口就開啃,隻得用刀子切細放到嘴裏嚼。看到她這樣,我想這人身上最重要器官就是眼睛和嘴巴了,要是這兩樣都不管用了,可真是生不如死!好看的看不到,好吃的也吃不到,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晚上母親打來電話,先是聊了一下我的病情,母親在那頭聽到我現在頭痛沒有發作了,很是高興,說她本來想和三嬸一起過來的,但我父親單位上最近缺人手,把他又聘請回去上班去了。家裏總得要個人經由,這一來母親便走不開了,喊我安心在這邊療養,說等一有空就過來陪我。
三嬸回來後,時間都要過的快些,家裏多了兩個人,笑聲也增加了不少。她和老太太的關係很好,不象大多家庭婆媳那樣處得很尷尬。主要是二人的脾氣都好,老太太又是通情達理的人。三叔這兩天都在外麵忙活,早晨很早就出去了,有時候晚上很晚才會回來。我手背上的傷口,經三叔治療後本來是愈合了的,但昨天晚上又開始癢痛起來,早上一看,黃色的液體照樣的流了出來。我現在還不好意思告訴三叔,怕他難堪,醫生都這樣,最忌諱別人說他無能。
這天單數,一大早我就起了床,陪三叔三嬸兩口子去十梯鎮趕集,老太太在家裏帶著孩子。早上聽到三叔三嬸他二人在商量,說現在天氣暖和了,準備去買幾隻小雞兒來喂。家裏的幾隻老母雞不怎麼下蛋,白吃糧食的貨,準備等夏天就賣掉。十梯鎮是一個不小的鎮,也是離我們石門村最近的一個場鎮。小鎮風光很秀麗,湍急的巴河流到這裏卻平靜起來,小鎮又坐落在丘陵山脈底下。依山傍水,民風淳樸,風光很秀麗,仿佛一處世外桃園。每逢趕集,周邊幾十裏的鄉民就雲集而來,把個鎮子填得滿滿的,黑壓壓的全是腦袋在湧動。山區的人一來營養跟不上,二來從小就要幹些肩挑背磨的力氣活,骨骼過早受到摧殘沒有發育完全,所以個子都比較矮小。三叔和三嬸,還不及我的肩膀。我站在人群中走動,真正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身邊的大姑娘小媳婦,不時的拿餘光來望我,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來。
正在選小雞兒的時候,三叔的電話突然的響了,農貿市場聲音很吵鬧,三叔便走到一個角落裏接電話去了。過了一會,我陪三嬸正選著雞,三叔跑了過來說出大事了,他馬上要去莫端公家。我們問原因,他又不說,說晚上回來再說,說完後一個人就走了。三嬸說:“你看你三叔就這樣,話老說到一半,弄得個神經兮兮的,每次都這樣……”我笑著聽三嬸發著牢騷,陪她在市場上轉悠。心裏卻不停在嘀咕三叔所說的大事,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難道是又發現了草狗大王?”我在心裏打著問號,看來隻有等三叔晚上回來才清楚了。
中午我們剛一到家門口,老太太就迎了出來,接過我們手裏的東西,問三叔怎麼沒有回來,我們說三叔有事情去辦了,要等到下午才會回來。還沒有等我們坐下她就歎氣說道:
“哎呀,你們還不知道吧!村口的莫老頭死了,你說這人有什麼意思,說沒就沒了……”
“莫老頭,是前幾天才來我們家的莫爺爺嗎?”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
“不是他是誰,就是那個端公,比我還小幾歲呢!說沒就沒了,說是一大早都不見他起來,兒子媳婦從地裏後跑去喊他,結果都死在床上了……”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的感歎。
三嬸在問她原因,兩個女人在那裏你一言我一言的說著。我聽後嚇了一大跳,心想前幾天見到他都是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最近的事情可真是奇怪了,趙矮子才死去不久,現在莫端公又死了。每件事情看似尋常,細想起來卻覺得有些蹊蹺。我胡亂的猜想了半天,也弄不出個所以然,看來三叔上午接到的電話一定是和莫端公的死有關係,所以這事情也隻有等三叔回來或許才弄得明白!
這夏天的天氣可真是如同女人的臉,說變就變!早上還是晴空萬裏,等到我們中午剛吃了午飯,天就暗了下來。烏雲陰沉沉的如同壓到了屋頂,還吹著不大不小的風。
“這年頭可真是怪,才幾月份就有這樣的天氣?”老太太收著上午晾曬的衣褲,自個兒的嘮叨。我正在幫著三嬸把雞鴨往棚子裏趕,下雨天雞鴨一受到驚嚇,容易走失。
“是啊,俗話說春雨貴如油,往年這個時節,怎麼可能烏雲彌布的?看樣子要下暴雨呢!”三嬸接過話來。
這天氣卻也怪,等我們忙完了都一直就這樣,反正也陰著,暴風雨卻不到來。因為害怕下雨,大家都不敢出遠門。小孩子在搖籃裏睡覺,老太太在院門口老柿子樹下給大水牛篦著虱子。我過去看了一下,她把篦下來的虱子裝在一個小筒子裏,虱子在裏麵來回的爬動,一個個大如瓜子,拖著個大肚子,用指甲都掐不破。這些吸血的蟲子看了就叫人反胃,不過雞們卻最喜歡吃,一隻隻的從圈裏跳了出來,圍著老太太大轉。三嬸怕雨下久了,忙著在房子旁邊的地裏割豬草。我找了一份過期的報紙,坐在門口懶心無腸的看,心裏想著莫端公死去的事情。
天都完全黑了也不見三叔回來,我們想到他可能是不會回來吃飯了,於是老太太進灶屋煮了麵條。吃完晚飯,三嬸在收拾碗筷,老太太在堂屋抱著小不點看電視,我在旁邊逗著孩子。這奶娃兒叫猜猜,才八個月大,長得胖嘟嘟的,隻知道哭和笑,非常可愛。三叔一直都沒有回來,等到我們都困了要去睡覺的時候,他這才打來電話,說晚上還有事情要辦,就不回來了。我本想問問莫端公的事情,但聽他的口氣現在很忙,我也不好多問。掛了電話後我對老太太和三嬸轉達了三叔的意思,然後就上樓睡覺去了。
半夜的時候,我被雷聲震醒。長閃過後立刻便是驚雷,一個接著一個,如同要把三叔家的屋頂炸開。狂風嗚嗚的呼嘯如同山魈在門口徘徊,掀起的枯枝撲騰而來,打在窗戶上一陣噼噼啪啪的亂響。外麵的天空很昏暗,透過玻璃窗戶,我見到院子的老柿子樹如同得了癲癇,披頭散發的張狂個不住。就這樣一直的吹風打雷,反正是不見雨點。老天爺如同難了產,痛苦的掙紮著,把個宇宙都攪動了起來。我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著,一直到了下半夜的時候才聽到雨點打擊在屋頂的瓦上,陰了大半天,這雨終於算是下地了。這樣的天氣可真是奇怪,狂風暴雨往往是出現在夏季,沒想到現在的春天也會有!雷聲已經過去,風也漸漸的小了,老天爺仿佛鬆了口氣,我也跟著鬆了一口氣,翻轉著身子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