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卷、五、郫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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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郫江上
傍晚時分,韋蒲陪倉庚、洗心玉從艾禮泉一路散步回來。臨別的時候,韋蒲邀她們明天去成都看劃船比賽,洗心玉還沒答應,倉庚卻笑應了。這一夜,屋外下了一陣暴雨,柏林竹海澎湃,攪亂了洗心玉的心。她想著韋蒲,韋蒲這人心細。比如自己和姨散步,每遇到要歇息,他總會找處地方,讓姨和自己坐下來,自己則站立一旁。看到好看的花,比如百合或無憂草開的金色花,他也會采來給姨。這時姨就會笑著搖搖手。洗心玉知道,這是他為她采的,她不響,心裏甜絲絲的。“這麼孔武的一個漢子,卻這麼有情趣,知道關愛人,洗心玉對他有好感。但在腦海中,韋蒲就象一頭熊,可愛卻不可親。
她並不拒絕韋蒲對她的關切,認為這樣很好,女人喜歡男人喜歡,這樣活著才有滋有味。想到韋蒲,就會想到北門晨風。她極力不去想他,臥在茵褥上,擁著薄衾。一陣陣勁風,暴雨在黑暗中象撲過來的野獸一樣,整個天地就象是被撲翻了的江海一樣,她的心也象被撲翻了的江海一樣,難以平靜。“如今他在哪裏?不知是死是活?”但她從不相信北門晨風會死。“北門不會死!”想到這裏,披衣而起,站在風雨咆哮的窗前,感受著窗外一陣陣撲來的涼意和雨絲,臉上熱竦竦的。“你呀,不害臊,想男人。”心中既羞澀又淒涼。想到北門晨風已是有妻室的人了,心裏特別淒楚,知道自己這段刻骨銘心的愛,隻是一段無望的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相思罷了。
她搖了搖頭,把北門晨風搖去,刻意想起韋蒲來,“韋蒲哪裏比不上北門?和北門比起來,他沒有一點遜色的地方,他比北門溫存,細心,沒有什麼不好。不過,好象也不象北門那樣出挑……”她不知道,這正是她迷戀北門的地方,一個沒有特別之處的男人,引不起女孩子的注意。隻有那種壞壞的男孩,才能打動女孩子的心,但她又知道,這壞不是真壞,而是指一種特別的靈動,就象白天自己逗師叔一樣。
後來,她又躺了下去,在想不盡的煩惱中,慢慢睡過去。做了一個夢,夢見燕子飛來。
第二天,她把這個夢告訴姨,倉庚說:“周公解夢說:‘燕子飛來,主有遠客。’”但倉庚又自我解嘲般地搖搖頭說,“還能有什麼遠客?”
韋蒲穿戴得整齊,過來說:“車已備好,在恥池旁,我們沿歸妹溪到成都去。”
邛崍劍庭的男男女女們擠了好幾輛車子,洗心玉想起老百賊,去叫他。
“不去!”老百賊還在生她的氣。
“不去算了。”倉庚不理他。
韋蒲替倉庚、洗心玉駕車,“得得得”地沿著歸妹溪過了石墓,又過了墓門,歸妹溪流進雙溪,路也彙入大道。到了成都,大家下了車,把車交給幾個莊客看管,大家朝江橋門外的郫江走去。隻見郫江兩岸煙柳籠翠,或桃李,或桑梓,看熱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江橋門城牆高大崴峨,一點也不比鹹陽遜色。城門前,一列騾馬馱著貨物由遠方逶迤而來,他們的裝束怪異,一副風塵樸樸的樣子。洗心玉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問倉庚。
答曰:“馬幫。”
“馬幫?”
見洗心玉不懂,韋蒲就念起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來:“周德廣,開不賓。渡博南,越蘭津。渡蘭滄,為他人。”說是六夷七羌之人,從這條道上,或走靈關道,或走朱提道到達遙遠的博南道,渡蘭滄水,沿布拉馬特河進入身毒國。把蜀地的蜀錦、丹砂、邛杖、運到那裏去;又從身毒國將翡翠、琉璃、琥珀、貝殼和金運回來。說完這些,他說:
“我們不妨去看看。”
隻見這些馬幫一身風塵,飆著蠻夷大山獷野的氣息。頭上梳了個(魈,肖改隹)髻,有的裹著頭布,一身黑衣,顯得彪悍。馬鍋頭和一個夥伴則佩著短劍,那劍式和中原的短劍絕對不同:首先沒有劍格,且劍柄上雕鑄一人像,呲牙咧嘴的,提劍割褲下一人頭,顯示著食人部落的遺存。嵌有琥珀和琉璃。
這隊馬幫沒想到今日成都江橋門外如此熱鬧,把一些琉璃、貝殼、琥珀擺出來賣。洗心玉的眼睛都看傻了,那麼透亮的大顆的琉璃珠,令她愛不釋手。從前她隻見過劍格上偶爾鑲嵌的琉璃,隻是那種小顆的一點,今日所見,宛如龍珠。還有她想都想不出來的珊瑚和透亮的琥珀杯。
倉庚和馬鍋頭說得來,要看那劍。馬鍋頭從鞘中拔出劍來,隻見銀光閃閃,不象中原劍青銅色。洗心玉看了就很有些不解,她不明白這銀色是怎麼做上去的?那馬鍋頭見倉庚、洗心玉絕對不是平凡人物,天人一般。見她們喜歡,就將此劍相贈,洗心玉自然喜歡,解下佩玉回贈,替姨收下。
這時韋蒲叫過料娘,買下一顆大琉璃珠,一雙琥珀杯。琥珀杯送與倉庚,琉璃珠則贈與洗心玉,二人怎麼推卻也不行。
“你們到劍庭來,沒什麼見麵禮相贈,今日隻當盡地主之誼。”
“我難道不算邛崍弟子?”洗心玉乖巧地反詰道。
“是也是,但當別論。”
他們離開馬幫,遠遠的是鼓聲,喧嘩聲,那邊好不熱鬧。一路上都是看熱鬧的人。洗心玉想起徂徠山的上已日,也是這樣,河邊踏青遊曆沐浴的男女如雲,很有些感慨。這郫江邊的遊人大多是老弱婦孺,青壯年均被征發走了。他們來到水邊,隻見幾艘彩船,從西北劃來,又有幾艘彩船迎向劃去,到了這聚集著許多人的江水滯流處,船首的少年就擂起鼓來,劃手一齊奮力,將船搖擺得如飛一樣前進。兩岸盡是喝彩聲。這種船賽,是表演性質的,並不比賽,隻求搏得喝彩。一船才過,一船又來。
韋蒲和洗心玉被人擠著,韋蒲站在洗心玉身後,但兩人都沒注意。
這時一船擂著鼓馳來,舵旁站一少年,著赤衫,他在船上翻鷂子。隻見他一個鷂子翻身,立在船上,紋絲不動,大家夥都喝起彩來。那少年更是意氣風發,要表演一個更絕的,隻見他立在舵槳邊,又是一個淩空翻身,這一次,他不是想站在船上,而是想站到那舵柄上。那知這船如飛,且搖晃,他沒站穩,“撲嗵”一聲掉進江水中去了,引得洗心玉一聲驚叫,岸上的人也驚叫起來。接著,就看見那少年從江水中露了出來,船也停了,他翻身上船,表演又開始了。岸上是一片快意的笑聲。洗心玉正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剛才驚叫時,她自然身不由己的向後靠了靠。現在,她突然感到自己身後有寬厚的胸脯和沉重的呼吸,以及男人所特有的體味,這才發現自己正在韋蒲的懷抱裏,不由得羞紅了臉,忙向前擠了擠。這時韋蒲也察覺到洗心玉正靠在自己的胸脯前,他嗅到了她的發香,象梔子花香一樣的發香,也吃了一驚,忙往後退。兩人的動作幾乎是同一時間作出,雙方都明了對方已察覺到了這尷尬。洗心玉遂站到一邊去,臉上熱竦辣的,心裏想:
“這韋蒲,”心還在激烈地跳,“怎麼這胸脯……?”她有些著迷,但馬上連自己都嫌棄起自己來了。
“不看了!”洗心玉想離開,才發現人群中,不見了姨。
“我們走吧?”韋蒲見她四處張望,知道在找倉庚,說,“不用找了,找不到的,我們到車邊去等。”
本來兩人毫無拘束,因為有了剛才一幕,都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洗心玉打破了這尷尬,因為,她原本就沒有這個心。她看到成都邑有些熟悉,好象在哪兒見過?又想不通這成都怎麼會建在一塊平原上?就這樣問韋蒲。
韋蒲說:“成都是仿鹹陽造的,所以你看得熟悉。我聽別人說:‘風水不好,可以補救’有句話‘高山要論風,平原須看水’。成都沒有鎮山,環水也欠缺,本不是好地方。但自有高人補救,那北麵的鹹陽門,和南麵的江橋門與北郊的武擔山相垂直,形成三點一線,這樣武擔山就成了成都的鎮山,補足了這一點。有郫江、檢江,這半環水。又在北部和東北郊開挖了柳池、天井池、龍堤池、千秋池四個池,又補足了東北麵的不足……”
“還能這樣?”
“事在人為。也有好風水,被人動了土,走了風水,那這城就要敗下去。人家也一樣,比如住宅院子裏,不可種大樹,否則必凶。”
“我們劍庭不是有許多大樹嗎?”
“檜柏在庭外,庭內隻有山毛櫸和七葉樹,如果在西北麵就好了,西北有大樹則吉。”
“這樣講,我們劍庭是不是不吉?”
“是這樣。不僅這兩棵樹不吉,還有艾禮泉,泉水流過庭院,也不吉。不過先人都已救了。”
“怎麼救?”
“在門外築了恥池,門外有池,儲福,這樣就救了。還有那間破柴房,好象就是應對那兩棵樹的,我也不大懂。自從師傅遭難後,我自是不信,你們來就把它拆了,現在這樣好,寬寬暢暢的亮堂多了……”
他倆一邊走,一邊講。過了江橋門,見前麵圍著一群人看熱鬧,兩人擠過去,卻是老百賊。不知什麼時候,他也來到了成都,隻見他在地上套了三個碗,套來套去的,還是變骰子。他拉著嗓子叫:“三個碗兩個骰子,猜這骰子,猜中了就算嬴,不看白不看啊,不嬴白不嬴……”
“哎,對,對,你看,這是三個碗,這是兩個骰子,你要猜中骰子在那層,就算你嬴。什麼?……自然是猜碗底。你的嬴麵大,我的嬴麵小。你猜對了,我給你十個錢……。你看,你看,包你猜中。”老百賊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套著三個碗……。
“師叔,你又來了!”洗心玉見他死不改悔,又來騙錢,沒見著就算了,現在看在眼前,自然拆了他的台。這一聲,把老百賊嚇了一跳,見是洗心玉,就拉長了臉,一副愁苦相。見別人還在下注,就氣不打一處出地說:“不來了,不來了。”收了碗,又不好發作,還得裝好臉。對洗心玉說,“小玉看船回來了?”
“你怎麼又來了?”
“小搞搞,小搞搞,賺點酒水錢嘛。”
韋蒲問:“難道四腳不給師叔酒水錢?”
老百賊一聽這話就不岔,瞪了韋蒲一眼,說:“跟著小玉學壞了,哪種錢是人使的嗎?我使的錢都是活的,不活的錢我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