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卷、二、倉庚、胡息、洗心玉與邛崍劍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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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倉庚、胡息、洗心玉與邛崍劍庭
    朝中之事是朝中之事,但望夷之變後,天下劍道之式微已是不爭之事實。邛崍劍庭一門,差不多全葬生於望夷宮那教場中,隻剩下留守在邛崍劍庭的雲中陽韋蒲。
    幾乎一夜間,若大一個劍庭,就變得這樣寂寥。而在郫縣的淩鋒劍庭卻今非昔比,劍庭的主人龍應奎已是國手劍士。蜀地的官吏、將佐都與留守淩鋒祖庭的鎮山虎溫良爭相交往,一時間,淩鋒劍庭儼然成了國術館,它就代表著朝廷,求劍之人,隻知有淩鋒,不知有邛崍。韋蒲獨撐危局。想當年師弟凡不留行鬥越門去時,劍庭還能一祭亡魂,如今一門滅絕,卻沒有什麼再可以一寄哀思。
    梧桐飄著粘稠的絲絮,黃鸝恰恰啼鳴。南風夏雨,一夜瀟瀟,萬物皆在爭竟,唯有邛崍劍庭一日不如一日地衰敗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冷萍飄倉庚、老百賊胡息和姑射子洗心玉來到了這裏。
    望夷之變後,洗心玉和哈婆婆、辛琪逃至永陵後稷祠,差一點沒死在美麗居手裏。當哈婆婆要殺美麗居時,在經曆過如此這般腥風血雨之後,洗心玉已是傷心欲絕,她堅決阻止了哈婆婆的必殺之劍。第二天清晨,她去打探消息,並為哈婆婆、辛琪尋找早食,回來時才發現哈婆婆和辛琪已被殺死在後稷祠。哈婆婆、辛琪死得很慘,殺人者極其凶狠殘忍,刺入後用劍一拉,傷口被撕裂,闊大外翻,這不是中原劍。中原劍的傷口隻那麼一點,便不大再給死者以傷害。後稷祠中彌漫著一種羊膻味,當時,洗心玉甚感奇怪,事後才有點明白。那時,她聽到人聲,隻得避去,眼看著秦兵卒將哈婆婆和辛琪的屍首載了去。
    真是身陷絕境,身無分文了,象她這樣的漂亮單身女子,哪能不被人窺伺?又如何擋得住世人的覬覦目光?如果全憑手中劍,就算不心存不忍,也會驚動官府,這正是她的無奈。本來還有哈婆婆、辛琪,可就是這一點點依靠,也讓老天給收了回去,老天爺就是不給她留下那怕是一丁點兒的慰藉,她連死的念頭都有了。唯一支撐她的就是,自己必須要去邛崍劍庭一次,將哈婆婆的死訊告知雲中陽韋蒲,也算是自己對哈婆婆的一個交待。這樣,她沿著荒岡朝南——永陵南麵是一片亂葬岡——走去。
    走到渭水時,她無路可走,既渡不了河,西邊又有巡視的軍卒,正在危難之際,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拄著破竹竿的老乞婆。這老乞婆衣不蔽體,老眼昏花,頭上的白發也有些稀疏,拿著個破碗,顫顫巍巍地走來向她乞討。洗心玉正在惶恐之際,這老乞婆行得近來,隻見她那昏花的老眼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諂媚來。洗心玉覺得這眼神有些熟悉,“是啊!”她想起了這個老人,“我在哪裏見過?”她思索著,想起來了。那是在去邛崍劍庭時,在墓門,她見到了一個老乞婆。當時,她曾給了她一把半兩錢,沒想到這老乞婆如今乞討到了這裏。在這時,見到認識的人,她好象遇到了親人。一把抓住這老乞婆的手說:“老人家,你還認得我嗎?在墓門,那廣都——邛崍劍庭”。那老乞婆顯然是認出她來了,見洗心玉這樣激動,吃了一驚,嚇壞了。但發現洗心玉並無惡意,遂向她要求施舍一點。
    洗心玉身有何物?但看著這老乞婆雖是風燭殘年,倒還幹淨硬朗,她馬上敏銳地意識到:隻有這個老乞婆可以救自己。她扶著這老乞婆,對她說:“老人家,我現在身無分文,沒有什麼可以給你,你看,”洗心玉將裝錢的荷包翻給她看,“不過,你如果肯幫幫我,我一定會報答你……”
    “我……?”這老乞婆大張著嘴,“啊啊啊”地叫著,似有不信。
    “是的,我遭了難,隻有你可以幫我。”
    “哦哦哦,”這老乞婆有點不知所措,“哦哦。”地叫著,想避去。
    “老人家,念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救我一救?”
    洗心玉見這老乞婆有些猶豫,立即抓住她的手,她發現這老乞婆在微微顫抖,“別怕,沒事的。”洗心玉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從身上解下一塊佩玉來,交給這老乞婆。
    “給我?”洗心玉聽這聲音似曾相識。
    “不,不是,求你啦,你把這玉拿去賣了,回來時,給我買一套王孫服裝,剩下的上金嘛,我們對半分。”洗心玉想了想,知道剩下的上金也不會太多,“你看行不?”
    “這能賣多少上金?”老乞婆看著這佩玉,問,轉而又問,“姑……娘信、信我?”
    “無論如何,我給你的不會少於一兩。——我當然信你!”其實,洗心玉那裏顧得上信與不信,這可是她唯一的機會。
    這老乞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過這塊玉,對洗心玉說:“姑娘你來,”她領著洗心玉來到墳地裏的一個墳堆前。洗心玉還以為是墳堆,其實這是一個容得下一個人的地穴,“你在這裏等我。”老乞婆說。
    “你可要小心啊,別讓人搶了。”洗心玉實在不放心。
    那老乞婆就有點驚駭。
    “願神祗保佑你。”洗心玉無奈,隻得鼓勵她。
    老乞婆走後,這一座座冷寂的墓地,真闃靜啊。一隻象(虱,內改去)點似的老鴉有感應似的“呱呱”叫著,既寒磣又淒涼。“師傅!”洗心玉從心底叫了一聲,癱跪在草地上。她想起了師傅,哈婆婆、安儀師和姨,想起了封姨、苦須歸賓,玄月、田憫、齊雲、辛琪、采薇、以及曲雲芳、西施羅、小伍起……。她一一回想起她們的音容笑貌,如今她們都到哪裏去了?那麼多的歡樂都變成了永恒,落在了這巨大的空漠之中。這一瞬間的失落使她再也無法自持,淚水禁不住地就奪眶而出。“師傅!”她捂住自己的嘴,嗚咽著。
    整個世界都遺棄了她。
    如今,她將何往?邛崍劍庭去後,自己還能再到哪裏去?她想不出。季子廬是不能去了,那裏有美麗居,再說,她也不想再摻和到他們中間去,她認為都是因為自己的失德敗行,才引來了上蒼的震怒,致使至簡堂遭到滅門之災。不過就在她這樣想時,她依然無法忘懷北門晨風,一想到北門晨風,心中就如滴血一般,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季子廬是不能去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還有誰會收留我呢?黃師伯……。她想起了黃公虔,“對,我還可以到太乙山去,從邛崍劍庭回來後,我上太乙山。不過,隻怕黃師伯現在就已經不在哪兒了?那可是她唯一可以去的地方。這樣一想,她就感到,在這個世界上,她無處可去。一種巨大的孤獨感攫住了她,令她感到特別淒涼。
    “不,不是還有邛崍劍庭嗎?”她想了這麼多,就是沒想到邛崍劍庭,這時她想起來了。隻是她沒見過雲中陽韋蒲,不知此人如何?她想起邛崍劍庭是有道理的,因為她現在也算是邛崍劍庭的人。哈婆婆在昨天晚上,收了她這個弟子,並將雲摩十九式亂劍及其精髓心劍,給她作了點撥。洗心玉聰慧,一點撥就會。她記得,哈婆婆當時沉思良久,然後叫她近前,將自己脖子上的一塊“含章可貞”的藍星石掛在了她的脖子上。這是一塊姆指般大小的薄薄的藍星石,藍星晶瑩地閃耀著夜空星辰般的光芒。
    “師傅,這怎麼可以……?”洗心玉當時不知所措。
    “你說什麼?”哈婆婆用暗淡的眼光盯著洗心玉,有氣無力地說。這一晚耗盡了她生命中的所有精力,這聲音不象是出自哈婆婆之口,卻有著指責,“你真是要氣死我了!”
    “弟子怎敢。”洗心玉心中一陣酸楚,但她勸不住哈婆婆。
    洗心玉自從工布王劍在田憫以己血血洗劍鋒時,一把抓住了劍首。當時就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氣流和著力量從那田憫的生命中湧進了自己的體內,貫注了她的全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原力場,使她感觸到自己對劍的把握有了別一層理解。這使得從未見過洗心玉習劍的哈婆婆大為讚歎,她實在不能想象,千空照那老廢物怎麼就教出了這麼一個出色的弟子來。
    “既然自己是邛崍弟子,那當然……,隻是不知韋蒲是否肯收留我?”
    洗心玉悲慘地回想著這些宛若片片虹彩般的往事,思量著自己的最後去處。這些記憶,令她想也想不完,她一直想進去,開始是清晰的,然後就模糊起來,再後來極細微的渺不可尋的往事都一一被挖掘出來,象在挖自己的心一樣。她既感到興奮快樂,又感到自己的精力越來越不濟,進入到一種頹廢的狀態之中。
    直到日(日失),那老乞婆才回來。這期間,洗心玉擔心過,但由於精神不濟都不去想它,如今看到老乞婆回來了,洗心玉才從一種恍忽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她透了一口氣,接過老乞婆手中的王孫服裝。
    “你沒遇上麻煩吧?”洗心玉一邊換裝,一邊問。
    “是個慈眉善目的老爺……,沒有為難。——這上金?”
    洗心玉換上男裝,立即就成了個俊俏的王孫。她沒想到,這老乞婆還有這眼光,不但令她穿得合身,且又得體,心中便有了感激之情。她對那老乞婆說:“老人家,我看你孤獨一人,我也是孤苦一人,不如我們結個伴,我把你當姥姥,你看好不好?”
    “我拿一半?”老乞婆並沒聽見洗心玉的話,她要對現她拿一半的諾言。
    洗心玉再懇切地說了一遍。
    “哪為什麼?”老乞婆不解,“你不會是反悔了吧?”她懷疑道。
    “我們結個伴,上金全由你拿著。”
    “我沒這個貪念,要遭天打雷劈的,你給我一半。——別想騙我,我幹嘛要和你結伴?快活慣了,自自在在……”
    洗心玉無奈,隻得從她手裏拿了一半上金,再一次謝了她。現在她改頭換麵了,可以去賣自己身上的一切東西,而不用擔心被別人認出來。這樣,她到了(忄享)物山,從(忄享)物山南下,到了太乙山。但她想清楚了,太乙山不會有人,因此沒有上山,就直接去了漢中,也就沒有在太乙山留下她的蹤跡。因此,後來北門晨風夫婦和支可天來到太乙山,就不知道洗心玉曾經從這裏路過。洗心玉到了漢中,她那一支金釵也已賣掉用盡了,如今真的身無長物,再也變不出錢來。隻有二位師傅交給她的兩塊寶石,除此之外,就隻剩下身上一把寶劍了。住入客棧後,盤纏告罄,店主又催討房錢,想想無法,隻得狠下心來——賣劍。她這一把劍,已不是她原來的那把閩越鬆溪劍,但也是一把幹遂好劍,值得四鎰上金。心中雖有不舍,卻是被逼無奈,倘若能賣到兩鎰上金,那買一匹馬和到蜀郡的盤纏也就有了。
    這一天,她在漢中北市,賣了一天劍,沒賣掉。隻有一個軍爺來出一鎰上金,洗心玉自然不答應。第二天,她決定到漢中熱鬧的城中市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了個僻靜地方,她始終無法做到拋頭露麵,在劍上插了根草標,在地上寫下幾行字:“出劍,因旅中缺乏盤纏,特賣祖傳名劍一把。”寫畢,又覺不妥,將“祖傳名劍”擦去,改為“幹遂名劍”,寫畢,看了看方才安心。她麵向大街,站立著,等買者來。站了半個時辰,未見有人,心中煩躁。隻見得熙來往去的每一個人都在看著自己,令她很不自在,遂狠了狠心,也顧不得麵子了,高舉著那插標之劍,向熱鬧的通衢走去。
    “喂,來一來呀!看一看……”正走間,忽聽得西邊的市廛中,傳來這樣的吆喝聲。她循聲望去,見一個瘋瘋癲癲的老者,在吆喝。她一看那老者,認出是老百賊胡息。洗心玉此刻正在尷尬困頓之際,忽見故人,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和興奮。洗心玉雖然也風聞胡老前輩和自己的姨有一些瓜葛,但具體什麼事,也隻是憑猜測。胡息的模樣,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特立獨行的豪俠,但她還是認出了他。她擠進人群,隻見胡息正用三個碗搗騰兩個骰子,轉來轉去地叫人猜。她知道,這是老百賊騙人錢財的把戲。胡息見一個公子哥兒擠了進來,越發叫得響:“下注啊,一賠二。喂,來一來呀,看一看,隻賺不賠的好行當……”他一邊叫著,一邊飛快地轉動著那三個碗,叫人猜骰子在哪裏?洗心玉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在故意裝瘋,就彎下腰去,用手按住那三個碗。老百賊的臉就刷地紅了,他的確是認出了洗心玉,本想蒙混過去,沒想到洗心玉誠心要認他。心中叫了句“晦氣。”就停了手。叫了聲:“今天不來了,不來了,走開去”!他轟趕著圍觀的人。眾人見他瘋瘋癲癲的,也就一轟而散。
    “都是你,攪了我的好局。”他埋怨道。
    “前輩真是好自在,我還以為你認不出我來了呢?”
    “我怎會認不出你來?你呀,就是再變一個樣子,也認得出你。”胡息說。是啊,他怎會認不出洗心玉來?這個倉庚最疼愛的女孩子。想當年,倉庚那麼疼愛她,就象母親疼女兒一樣,為此,他也特別疼愛過她,多少次抱著她,滿山轉。
    胡息已經知道望夷宮前的變故,正在為至簡堂的人擔心,尤其記掛倉庚、解狳和這個洗心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洗心玉處境艱難,他原本是不想與洗心玉走到一起的,怕以後見到倉庚不好看。現見洗心玉陷此困境,好不淒涼,如何能不助她?其實,別看他裝得瘋瘋傻傻的,這正是他的痛苦之處,他又何嚐不感到孤獨寂寞?現在看到洗心玉比他還艱難,早已心生不忍。何況洗心玉又是這般小鳥依人般地依戀著他,他就越發心疼她了。
    洗心玉知他不容易,叫他等一下,說:“我很想款待師叔,隻是說一句大白話,‘囊中羞澀’,待我賣了劍,我請師叔吃飯。”
    “別寒磣你師叔了,賣劍?我可比你有辦法得多。既然你叫我一聲師叔,就別把我當外人。……你是不是嫌我幹這個給你丟臉?我不幹了,行不行?我的積蓄,夠我們兩人用的。”
    “我豈敢笑話師叔,隻是不忍……”
    “這種事,你當然做不來,我也不會讓你做。”
    “師叔!”
    “好了,好了,再說,隻當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了。”這是真話。胡息能有洗心玉這樣的女孩子陪在身邊,是他一輩子可遇不可求的,他真恨不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兒才好呢。這樣,他陪洗心玉去了客棧,結了賬,讓洗心玉恢複了女兒身,搬到他住的客棧安頓好。到了這時,洗心玉這一段漂泊生涯才告一段落,她那一顆淒苦的心才算得到了一絲慰藉。
    一天,兩人在店堂裏吃飯,聽幾個閑人正和店小二說這幾天發生在漢中的飛賊。那店小二有些驚乍地說:那飛賊,來無蹤,去無影的,好不怕人的利害。又說了一些官家也拿他沒奈何的話。
    一豪強似的士伍就切齒道:“聽說是個女賊,若抓住了,一刀一刀活剮了她”。
    老百賊一聽這話,便和洗心玉匆匆吃了飯,回客房中去。洗心玉知他想什麼,也來到胡息房內,掩了門。老百賊就放低聲音對她說:“聽店小二所說,我看是你姨”。洗心玉也有這想法,但又不願承認。她在徂徠山時,知道姨常做些打劫胥吏、殺些雄張裏閭的豪強之事,但她畢竟沒有將這些事現實起來。如今當她聽到這裏的人說起這江洋大盜,莫不憤恨切齒,連她都感到有一種恐慌在市井漫延,便有些接受不了。她不相信她的姨是個人人痛恨的壞人,更不希望她的姨是個令人懼怕的強賊。
    “不,我不相信,這不是我姨。”
    “嗤,不是你姨,還會是誰呀?”
    “我姨不會幹壞事!”
    “她不幹壞事,誰幹壞事?但是,誰又能說這是壞事?什麼人的話,你都信!……可我知道,她殺起人來,可是連眼也不眨的。”
    “哪也要看殺什麼人?你也說得對,黔首百姓的話不能全信,他們都向著‘勢’呢。當然,這‘勢’不是表麵的‘勢’。朝廷有‘勢’時,他們自然跟著朝廷,他們是盲目的……,隻要有人起支配作用……”
    “這你就聰明了,你姨沒白疼你。”
    “你說:是我姨!這——這就是說,我姨逃出來了,我姨沒死!是的,我姨決不會死,如果是這樣,我一定要找到她。”
    “那不行,我們不能找她!”胡息一聽洗心玉要找冷萍飄,就反對。洗心玉知道胡息為什麼要反對,但她對自己有把握。在徂徠山時,姨肯為她犧牲一切,當師傅、二師傅要繳姨手中劍時,不是叫她抱住姨嗎。她一抱住姨,姨就不忍扯開她那稚嫩的手。她對胡息說:
    “師叔,你不用擔心,有我昵,你不是也喜歡我姨?”
    “小娃兒,知道什麼,別胡說。”老百賊聽洗心玉這樣一說,一臉不自在。
    “我姨不會怪罪你的,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聽洗心玉這樣一說,老百賊有些鬆動了。如今的他,雖然早已超脫了男女之情,但他畢竟還是對倉庚有負疚之心的,他還是很想獲得她的諒解,以求心靈的安寧。於是,他對洗心玉說:“你是不是真的想見到你姨?”
    “當然,這還有假?”
    “那好,我能讓你見到她。”
    “她在哪?你知道她在哪裏?”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在那裏,怎能讓我見到她?”
    “這還不明白?我是這樣想的:她既然出現在漢中,就一定要去巴蜀。”
    “為什麼?”
    “不去巴蜀,她來漢中幹什麼?難道她會重新回鹹陽去?”
    “對呀,對,對,師叔,你是說,我們隻要出漢中,在七盤嶺或金牛道上等著她,那是去巴蜀的必經之路,我們就一定能等到她,是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這可是你說的。啊哈哈,你這個女娃,就是明白。”
    “謝謝師叔!”
    洗心玉一見到冷豔絕殺的倉庚,“姨”字一出口,淚水就流了下來。
    倉庚略一驚愕,當她看到這樣憔悴不堪的洗心玉迎著她放聲一痛時,她那冷豔的麵容及那右唇旁星一樣的黑痣忍不住就微微顫抖起來。“是啊,兩個師姐都已作古,承載了多少難以釋懷的往事,與這血的洗滌比較,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血,是那麼紅那麼丹,窮盡一個人的心海也無法去盡這碧血的慘淡。”倉庚不語,把手放在洗心玉的肩上,痛楚地別過臉去。
    洗心玉是倉庚帶到至簡劍庭的。據安儀師所講,倉庚是受洗心玉父母之托才帶她來劍庭的。田憫、齊雲來後,聽到這個說法,聰明絕頂的齊雲曾問過一句:“是父母親托?還是父母死後,親屬所托?”這,沒人說得清,洗心玉自己也不甚了了。正因為是倉庚帶來,倉庚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又因太匿愛,無法教授,才把洗心玉交給了德藝俱絕的千空照。倉庚與千空照的分岐,主要是她嫉惡如仇,而上古師從師命,為至簡劍庭和桃氏十四泉的傳承而嘔心瀝血。當倉庚打傷了後勝的公子,危及劍庭時,二位師姐去告求尚平君田則,倉庚就不岔。後來千空照又活生生地拆散了她和胡息的一段戀情,因此她怨恨千空照。在博陽縣遊徼清剿徂徠山刁民時,她又與千空照發生了更尖銳的衝突,那事,正是因為洗心玉,她才無奈地心甘情願地讓二位師姐囚禁了起來。從此,她對洗心玉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感到洗心玉背叛了她,傷了她的心,她決心不再管她,就是死在眼前,也不管。
    正是這樣想,她才心中一狠,將洗心玉一把推開,以她的鐵石心腸,掉轉頭就走。
    “姨!”洗心玉叫起來,“你不能這樣,師傅死了,二師傅死了,她們都死了。至簡堂就隻剩下你和我,師太的桃氏十四泉隻剩下你和我,念在同門同宗的份上,姨就看顧小玉一次。小玉如今是落難人,什麼都不懂,姨總不能看著我一個人在這個世上飄泊,總不能等到看到小玉死了,姨再後悔不成。姨疼了我這麼多年,難道算是白疼了!”
    這話說得倉庚好不傷心。
    這時老百賊胡息走了出來,倉庚一見老百賊,頓時大怒,才緩和了些的氣氛又緊張起來。倉庚立即翻了臉,對洗心玉叫道:“你怎能和這樣的敗類走在一起?那好啊,你不是有人照看?還需要我幹什麼?”
    “太好了,太好了,”老百賊瘋瘋癲癲地拍著巴掌說,“你也走,我也走,就她一人不能走;你也不心疼,我也不心疼,就她一個在心疼;你哭也枉然,我笑也枉然,就她一人不枉然……”
    “閉上你的狗嘴!”
    “小玉,我說了,你不信;我走了,你又癡;幫你找,我該打自己的嘴。如今,我可不管你了。”老百賊瘋瘋癲癲的說著,一邊走去,一邊搖頭叫道,“沒人疼的孩子,沒人要的孩子,雷打了你,老天收了你……。”
    “姨!”洗心玉一邊流著淚,一邊跺著腳,叫道。
    “哭什麼,你姨還沒死哪!”倉庚聽見胡息的瘋言鑽心的痛。
    “姨是應允我了,師叔也別走。”洗心玉一把攥住倉庚,喜極而泣。
    “幹什麼?你別得寸進尺,我不會和這種人走到一起的。”
    “師叔一輩子多可憐哪,沒人照顧,沒人記掛。如今年紀大了,孤苦伶仃一個人。姨平日教導小玉,要憐貧惜老,就是不相幹的人,姨尚且如此憐惜,何況是師叔?師叔雖然有過錯,那也隻是一步之差,別人不理解,你我難道也不理解?想想孤燈寒夜,想想夜雨霜晨,想想若大一個世界,竟沒有一個人與他相幹,小玉實在於心不忍。姨就念在故人的份上,念在人心的份上,讓我侍候你和師叔……,小玉也就知足了。”洗心玉說得傷心。
    倉庚也頗傷感。
    看著當年那麼灑脫的一個劍士,如今撩倒成這個樣子,心中沉伏已久的情愫依然難以泯滅。倉庚心中也很酸楚。
    “哀莫大於心死,不要讓人心也死了,假如這個世界沒有了一顆心,人與人之間隻有爭鬥,隻有仇恨……”洗心玉說得哀絕、也說得中肯、切中時弊。她知道姨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也是一個有著赤子之心的人。
    “要侍候你侍候,別牽上我,我與他無關,他得離我遠點。”
    “謝姨了!”洗心玉跳了起來,抱著倉庚,親了一口。
    “你呀,死丫頭。”倉庚狠命地啐了一口。
    “當年哪,就不該帶你出來,一輩子欠著你的。如今,被我寵得不成樣子。我不能再這樣寵著你,那樣會把你慣壞了的。”倉庚罵道。
    “就要,就要,誰叫姨慣我的。”洗心玉呶了呶嘴,微笑著任性道。那樣子真叫人看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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