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五卷、十二、砥礪劍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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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砥礪劍風
望夷宮的宮門一放下,劍士們一擁而入。今天,是這次大比最後較量的日子,也是工布王劍被起出進行血祭的日子。五更時分,井鬼間那一道紫色劍氣在望氣者眼前悄無聲息的隱沒了。“難道工布王劍真的被起出?”天下劍士的心情如何再得平靜?此刻,他們看見那“吱吱啞啞”的宮門正在徐徐放下,一擁而入。
“王劍,王劍!”此聲此起彼伏。
鼙鼓聲震天動地,象湧潮一般滾來。始皇帝帶著群臣,在一片旌幡的簇擁下,出現在望夷宮露台上。今天教場中可沒有了往日的虔誠和狂熱的歡呼,有的隻是這些軒昂不羈的劍士不甘沉寂地喧囂。這使得始皇帝不悅:“一個國家,假如隻有這樣一些大不敬的刁民,隻有這些自以為是的悍劍,哪還成個什麼國家?”一瞬間,他這樣想道。
始皇帝站在露台前,掃視著眼前略似空曠的教場,今日這教場中可全是這些任俠悍劍了,今天,他已經扼住了他們的咽喉。望夷宮的後殿中,都是帶甲的弓弩手,教場的四周宮牆上的藏兵牆中,旌旗掩飾著殺機,不平靜地在飄動著沉寂。
“王劍,王劍!”台下是一陣又一陣的呼喚。
他用手有力地一揮,想製止住這喧囂,但沒有達到目的,喧囂依然。他隻得轉過身去,從武成侯王翦手中拿過工布王劍,將那劍連鞘持在左手中,橫著伸向前麵,這象是一種指示。他靜了一會,隻覺得那喧囂聲似潮退一樣的在消退,他有一種淩空的感覺。他用右手握住劍柄,“唰”地一下抽出劍來,將它高高的刺向天空。
陽光中,那劍,閃耀著新鮮草野般的光輝,就連站在教場最後麵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劍的光輝,這劍的穿透力是這麼強大、犀利,人們隻見到始皇帝手中一道刺目的光輻射出來。教場中一片靜穆,這是因為有更強大的東西出現,而震撼、而驚愕。
始皇帝用他那雄渾的嗓音,向這片靜穆的世界大聲地說:
“這就是大秦!”
他的語言是這麼的震撼人心,象這劍一樣,具有強大的穿透力,直抵人心。
“午時三刻祭劍,日在中天。”他大聲的宣布道。
在他身後觀武台前,擺著一張紫檀木的案幾。始皇帝轉身走到這案幾前,又朝群臣和教場中的劍士看了一眼,隨即將這工布王劍劍鋒朝下,用力一插,將這劍插在這紫檀木的案幾上。他又轉向露台,朝天下劍士,用他那寬大的袞服袍袖一揮,以示最後的比試開始。
鼓聲又熱烈地響起來,仿佛在摧促著人們赴死一般。昨天混戰未了的劍士,今天必將尋個輸嬴。千長赤麵狐須卜察兒昨天雖然刺傷了岷山的雪玉容,但若(革是)則死在了倉庚手裏,他們都是狼居胥的弟子,是右賢王韓元亮的千長,平日如同兄弟一般。今天,他是來尋仇的。他首先躍上擂台,指名要戰倉庚。其實,倉庚一見他躍上擂台,就準備迎戰,這是必然的,現在聽得這胡人指名道姓,焉有退卻之理?也一躍上了擂台。兩人視若仇敵,就象戎車相交,“鏗鏘”一聲,須卜察兒聽得那劍與劍抵住的嘶嘶聲。他的劍是短劍,頗似古希臘的角鬥士,他立即抽回劍來,一連數劍,象想象中的雷神閃動著他的電光。此時,天中劍曲雲芳、南天蛟解狳、出山虎代勇十、簷上虎狄宣、珍珠簾西施羅、武當山的言之下、朝廷校尉桓超都已躍上擂台。這邊,北漠蒼狼狼居胥、淳維士阿裏侃、白翎梟西戎答裏也躍上了擂台。月氏國的赤剌子花磨、東胡的步六孤、駱越邸梟隨暮天、西南王蚩尤父也一一躍上擂台,敵住中原劍士。
狼居胥知須卜察兒可能不敵倉庚,遂親自來戰。
這驚動了千空照和屍後,以及蓋聶和魯勾踐。本來這時,他們四人和辛利以及至簡堂的弟子們,還有美麗居,都在焦急的等待著田憫和北門晨風。他們離開季子廬時,黃公虔曾千叮嚀萬囑咐,說:“此一去,凶多吉少!”也告訴他們,自己將去太乙山遷園,在那裏迎候他們。黃公虔既然無法說住他們,也隻有盡自己的最後一點綿薄之力,希望他們還能回來。劍士赴於義,豈有畏死之理,天下劍士也大多如此,即:義無返顧。現在他們都站在了這教場中。
上古師看見狼居胥來戰倉庚,自然有些擔心,但她馬上想起了黃公虔臨別時對她說的話:“千萬別讓那城門拉起來!”知道這確實是關鍵中的關鍵。遂對蓋聶和魯勾踐說:“二位賢士,到時,田憫和北門晨風推出,老婦和屍後及眾弟子衝上祭台救人。二位能否砍了那宮門上的鐵鏈?這是非二位的功力無法做到的,千萬別讓他們將那宮門拉了起來……”
這時擂台上的搏殺正烈,倉庚之劍神出鬼沒地刺向狼居胥,狼居胥則顯得比她更凶狠。這時,倉庚又是突然出劍,被狼居胥一格,這就是胡劍了,中原劍術講的是柔,往往不正麵相撞,可胡劍不同,近身格鬥,講的就是速度、力量。這北漠蒼狼不僅凶狠,而且內力極深厚,倉庚被他發力一格,躍出數丈開外。
這躍出自然是極輕靈飄逸的,象長汀落雁一般,但千空照和屍後他們幾個都感到了震撼。倉庚躍出數丈,略一遲疑,她是什麼人?自然知道這狼居胥的份量,依然不懼,是真劍士,一切隻在劍鋒上見。那狼居胥冷冷地打量著倉庚,他那布滿瘤子的臉顫動著,不露一絲情感,似那草原上沉鬱的大山。
上古師為倉庚揪著一顆心,中原劍士也莫不為倉庚揪著一顆心。
這一場惡鬥已經超越了門派之爭,帶有家國間的色彩。胡人的猖獗,也非今日始,他們乃是華夏民族千百年來的宿敵大患。不說周幽王了,就說齊桓公,數百年前就有助燕抗擊山戎進入沙漠,打敗孤獨國的戰爭。現在,秦人雖然在陰山一帶擊敗過胡人,但匈奴人又卷土重來,並且突破了河曲。今天,右賢王韓元亮帶著北漠劍士出使大秦,雖說是來此觀瞻比武祭劍盛舉,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來一探中原虛實罷了。
倉庚已是中原中堅劍士的翹楚了,她和狼居胥的較量,就是兩國間最具實力的劍士的較量。倉庚之劍象怒雪一般,狼居胥之劍則象頑鐵。他那短劍就如一道光,繞在他四周,滴水不漏,他不斷的進攻,劈刺。每一次進攻,劈刺,都卷起必死的狂風,就象北漠的狂沙一般,令人震撼。
一綹黑發落在倉庚冷豔的顏麵上,撩亂了她的視線,她一把將她綰起,咬住。狼居胥見倉庚已亂,更加如狼似虎地撲過來,他的劍速已達極致,劍到極致就是平凡,洗練。倉庚以她那極柔韌的身姿將這劍一一化解,並不失時機地予以還擊。這還擊之劍,每一劍都是致命的。
倉庚擋住這暴風驟雨一連串的劈砍,一連後退了數步,尋了一個時機,正欲出劍,一個趔趄,她差一點沒站穩。
連始皇帝都吃了一驚,“啊!”地驚叫起來。
隻見倉庚一手支地,一麵拚死地頑強地抵住狼居胥正來奪命之劍。
上古師一見倉庚失手,不由得大驚失色。二人平日雖然(牡,土改氐)牾甚深,實則,千空照最愛自己的這個小師妹。現在一見她危在瞬間,哪裏還按捺得住?什麼也不顧了,一躍上了擂台。“錚”地一聲,擋住了狼居胥那奪命之劍,再一撩,挑開了狼居胥的劍。
倉庚一見,頓覺索然,她雖有些失手,但她並不覺得自己敗了。她必須為自己的聲譽而戰,那怕就是死,也不想回避。現在師姐這樣一上來,使她頓感心情大惡,使她心中的理念受到了傷害,便憤然的跳下了擂台,揚長而去。
千空照的劍法恰好和狼居胥的劍法互為對照,一個是狠,一個是柔。狼居胥招招見狠,但都被千空照不動聲色的反製過去,就好象是鐵拳頭打在軟泥上一樣。
這真是前無古人的格鬥,世事紛紜,沒有人跳得開。千空照一輩子都想使劍趨於理性,她與哈婆婆的分岐恰好就在這一點上(當然包括倉庚)。但現實每一次似乎都在證實那西天嫫母屍後的正確,而她所信奉的隻是癡人說夢。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沒有理性?難道真的容不下她?如今她已垂垂老矣,卻要卷進到這樣一場她從未遇到過的,也不想遇到的殘酷格殺。這對她真是一個諷刺,更是證明了她的主張的失敗,不切實際。
她的劍藝用幾句話可以概括,那就是:迫則能應,感則能劍。眩穆無窮,變無形象。雜柔委從,如影如響。她已達到了無形無劍,劍在意前,先聲中的的境界。
這樣一場格殺,令人看到了最高劍術是什麼樣子,並沒有什麼胡裏花哨的東西,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就象是極純的水一樣澄沏得幾近於無。那每一劍,不是奔向敵手而是奔向觀看者的靈魂而去的,令觀看者窒息。“怎麼能這樣?”看到那一劍劍,都會激起觀看者靈魂深處的震撼,令人產生出這樣的驚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外行看熱鬧,內行人看到的才是底蘊。
千空照劍術之嫻熟,細膩,青城公主和龍應奎都自歎不如。但狼居胥之狂野,噴張的力度更是他們所未見,這尤其是表現在大漠血絕劍上。大漠血絕劍是以大草原的蒼涼廣漠為背景,從漠北雄鷹的翱翔,蒼狼的剽悍、萬馬的奔騰、黃沙的狂暴中感悟而來,既為中原人士所未見,就使人感到特別難以防範。所以中原民族與匈奴人之間的戰爭,無論在那一個朝代,都進行得十分艱苦。
桃氏十四泉敵住大漠血絕劍。
桃氏十四泉細膩、大氣。
大漠血絕劍則充滿了無窮的生命張力。
但上古師畢竟年事已高,歲月不撓人,在這生血滋養的狼居胥精力噴張地攻擊下,漸顯疲態。這一點龍應奎看出來了,他握住了劍柄。他知道,陛下決不會容忍胡人得勢,他也不想放棄天下第一劍的稱譽。
“別急。”趙成按了按他的手。
始皇帝始終認為上古師沒占上風,她麵對狼居胥的進攻,一直在防守。她好象在靜待狼居胥將精力耗盡,但這樣,可能對她自己也不利,隻是她真的沒有辦法,今天可真是一場惡戰了。她相信自己的功力(這就是中原劍和胡劍的不同),可以持久地打下去。
始皇帝急了,問王翦:“你看怎樣?”
“好象胡人占了上風。”王翦也直為上古師著急。如今,他已老了,也用不著再出征作戰了。
“你說呢?”始皇帝又問青城。
“尚難言說。”青城答。這確實很難下判斷。
“龍應奎在哪?”始皇帝環顧四周,他知道龍應奎的劍術已臻一流。
聽到皇上的招喚,龍應奎再也不理會趙成,他持劍走進擂台,直奔狼居胥而來。上古師一見,她是如何超邁之人,早已不看重這勝負之道,甚至對劍,對自己,她也早已不看重了,於是便住了手。淳維士阿裏侃一見,棄了哈婆婆(哈婆婆也上來了),來戰上古師。刀光劍影之中那輪毒日漸漸顯赫起來,光芒四射,日已近午。
露台上響起了一片輕盈的弦樂聲,教場中的劍士朝上望去,隻見兩個盛裝華服的人被推上了祭台。
“故齊王主!”
“飄零子!”
教場中一陣騷動。洗心玉一直被安儀師看管著,千空照叮囑辛利,無論如何不能讓她上擂台。當她看見師傅和姨在苦鬥時,心中何忍?現在又看到田憫和北門晨風,連她都不能自製了,但被安儀師製止住。美麗居、苦須歸賓、辛琪、玄月等就更不要提了,好在還知道要為了田憫和北門子,否則這幾個殺千刀的早就跳上了擂台。這時龍應奎已經敵住了狼居胥。
田憫和北門晨風被推向觀武台前的祭台前,他們向前麵的露台望去,看見了上古師正在惡戰。再向下看去,看見了安儀師和美麗居、洗心玉……,北門晨風還看見了自己的師傅蓋聶。心中一熱,知道今天可真要天翻地覆了。
那把寒光閃閃的王劍正插在案幾上。
正在惡戰的龍應奎,一見祭劍即將開始,就想脫出身來。他來替下上古師,是有目的的,即:在皇上麵前表現自己,又在所有在場者麵前,展示自己。當然,他也想殺了狼居胥,以確立自己在劍壇上的霸主地位。但一接劍,他便知道,要想輕易拿下狼居胥是不可能的,便不想糾纏。現在見祭劍開始,便想喝住狼居胥,跳出這惡戰。但狼居胥經過這樣一番格殺,從未有過的格殺,仿佛才真正進入狀態,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他隻想嗜血,他一進入這種狀態不見血是收不了劍的。龍應奎則要祭劍,他剛要跳出,卻被狼居胥一劍逼住。千鈞一發之際,始皇帝身後的青城公主如何能讓胡人得逞,容不得多想,從觀武台上一躍而下。狼居胥怎能防範?雖已察覺,也已避開,但這隻是在別的劍士看來,狼居胥在這樣猝不及防的危局中,迅速的避開已是閃電一般。但狼居胥不幸是遇上了青城公主,青城公主的速度和他一樣,也許比他更快。在別人看來渾然天成的躲避,在她看來就有破綻,狼居胥如何躲得開?早已被這迅猛的一劍刺中。那劍仿佛沒有動過一樣,一閃,卻留在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腦海裏。
青城公主可是大荒散(嫠,女改水)之猿公的弟子,是個不受常規約束唯以勝負論道的人。這一點,她和哈婆婆頗象似。在她看來,既然以劍相拚,那就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用什麼樣的手段均在劍道之中。勝負即劍道,其餘全是矯飾。她相信:“兵者,詭道也。”這正是她的精神。所以對青城公主,你是無法說劍道的。
“你?”一代梟雄狼居胥回過頭來,睜著驚愕的眼睛望著青城,隻鄙夷地吐得了這麼一個字,便“轟”地一聲,大山般的倒了下去,鮮血噴射了一地。
這一突發事件令阿裏侃和西戎答裏吃了一驚,那哈婆婆屍後早已一劍將西戎答裏刺倒,再補上一劍,將其喉嚨刺穿。而上古師的劍,也已逼住了阿裏侃的咽喉。
“卑鄙!”阿裏侃憤怒地叫道,“人言中原人奸詐,我尚不信,今日,怎能不信!”
“殺了他,老虔婆!”哈婆婆叫道。見上古師未動手,持劍便刺,卻被上古師一劍撩開。上古師感到自己真的無顏麵對阿裏侃和倒下的狼居胥,“中原人奸詐”猶在耳邊,她的心中頗感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