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卷、九、分手在大梁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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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分手在大梁。
    一行人逃了出來,有一種衝破牢籠的感覺。少女們無拘無束,她們象久別重逢的人一樣,快樂地說著這一段時日的變故。尤其是洗心玉,還能和師傅在一起,還能和苦須、玄月在一起,還有比這更值得她高興的事嗎?她的快樂象二月的春意,從她那有些憔悴的麵容,從她那柔美的肢體,從她的眼神和她的聲音中,不可扼製地噴薄而出,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今玄月都感到詫異,她瞥了她一眼。
    看到玄月詫異的目光,洗心玉馬上感到了自己的張狂。師傅還在身後,她不得不有所收斂。但又抑製不住自己發出的笑聲。
    這一切,都讓上古師看在眼裏,她看了看神彩飛揚的北門晨風。似乎陷入了沉思。
    但女孩子們馬上又不響了,因為她們想起了田憫和齊雲。
    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齊雲怎樣?她們不知道,田憫呢?田憫也不在,是她們把她們丟下了。這是她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事實。每一個人都感到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而這壓力卻是心靈無法承受的,大家都不說話,隻有沉默、隻有悲傷和不自在。
    美麗居怎會在這裏?不是說,她終因不肯援救上古師她們而與北門晨風分道揚鑣了嗎?怎麼又會在這關鍵的時候出現?並且還能和北門晨風在一起?是的,這沒有錯,當時,她隻是出於意氣、出於嫉妒、出於悲憤,當北門晨風離她而去時,她的確有點氣昏了,一時竟感到自己是被這個世界、被所有的人遺棄了,感到特別孤獨和淒涼。當一棵光禿禿的柳樹進入她的眼簾時,她就舉起了手中的鞭子,對著那柳樹,象對著北門晨風一樣,發瘋般地抽起來。一直抽到精疲力竭,一直抽到頹然地坐倒在一快路石上。
    經過幾天漫無目的浪跡,這一天,她的心才開始平靜下來。開始思量自己該怎麼辦?
    “我是不是就這樣一走了之?”她想。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段時日的恨來自於愛,隻是,一時的意氣終究代替不了感情。她,美麗居,此時此刻如果不是傾心相戀,她還犯得著再遲疑嗎?沒有什麼可以束縛她,就是一夜情,也不能!
    她無法斬斷這情愫,她確實太愛他了,尤其是現在。這樣一個充滿個性的靈魂,這樣一個決不牽就於她的男人,刺激著她,使她欲罷不能。
    從此一別,或許就是天涯海角,從此一別,何日再相見?寒風吹著她,她悵望著蒼茫的天野。
    她美麗居是否就下得了這個決斷?她遲疑著。
    這才是她難以割舍的地方,更何況北門又沒有錯,自己又何曾不是義薄雲天。既然自己離不開北門晨風,那受到傷害的隻能是自己,傷害自己,她美麗居從來不做。
    權衡的結果:自己是在一個錯誤的時候,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如果再錯下去,那就不可理喻。她又想到洗心玉,一想到洗心玉,便感到自己是做了一件傻事。是啊,假如這一去,北門真的救出了洗心玉,那還了得!她好象看見北門晨風和洗心玉兩個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走馬天涯,這就太不明智了。“換個角度再想想?”她想,“假如真的北門晨風出了事?是啊,萬一呢?”想到這裏,她就感到不寒而栗,她才不管什麼三七等不等於二十一呢,撥轉馬頭,便朝那遷徙大軍方向追去。
    終於有一天,當北門晨風看到美麗居時(他已在雜木林見過了洗心玉),他一直為美麗居煩悶,這才舒心地笑了。他這個人,不把別人往壞處想,他一直這樣看美麗居,認為她隻是一時意氣,一定會回來。但他並不知道,事情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笑什麼?”美麗居嗔罵道,為自己的折返而害羞。“你可別得意,我可不是為了你。”
    “知道,知道,你是一個俠女嘛!”
    “我才不是俠女呢,隻有傻瓜才做俠女!我是想到上古師,她待我不薄,我放不下。”美麗居有意掩飾自己。前兩句話是她的心裏話;後麵幾句,隻是托辭。
    “隻要這事一辦完,我們就去終南山,我想讓你見見我的季子廬。”北門晨風寬慰著美麗居。
    聽北門晨風這樣講,美麗居好高興。但她不表露。不過,她突然感到北門的這個表態正是個好機會,就故意裝著不相信的樣子說:“不會又是隨口說說的吧?”
    “你怎能這樣看我?”
    “那就一言為定嘍,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個正人君子?”
    一行人逃了出來,這裏是大梁境地,大梁自從王賁幾年前決河溝水灌城之後,就一直沒有得到恢複:一是戰事,二是徭役賦稅,使得這裏更加貧瘠。隻見一片低矮的茅草房在亂草飛蓬之中,在這一片欲雪的天幕之下。
    上古師現在騎在玄月的馬後,美麗居和苦須歸賓說不到一處,和洗心玉倒說得來。現在,洗心玉因又能見到北門晨風而不能自拔,也有點心虛,在美麗居麵前,她就感到自己是個不光彩的竊賊。以她的為人和理念,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隻是理性歸理性,感情卻是感情,她實在無法克製住自己。因此倒刻意去親近美麗居,來表示自己的善意和坦蕩。再說現在,美麗居總算是出手救了她們,就是苦須,也不會對美麗居再懷有成見。這樣,美麗居和洗心玉兩匹馬走到一起。女人的心總是敏感的,美麗居明了洗心玉的心態,又因這相救而不敢自矜,也就平和了許多。同樣,洗心玉也心懷感激,對美麗居也顯得處處退讓。
    上古師坐在玄月的馬後,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有點煩惱,又有點難過。煩惱的是:小玉太不自尊,沒有誌氣,產生了非分之想,丟了她的老臉,壞了至簡堂的名聲。難過的是:她也知道,這感情上的事,毫無道理。看到愛徒不能自拔,看到她痛苦,自己也很傷心。問題是,她不能讓小玉這樣下去,不能讓這感情再發展,更不能看到小玉做出沒廉恥的事來。想到這裏,她覺得,假如小玉自己不能,她卻不是不能。她是她的師傅,她應該當機立斷,將她從這不能自拔中救出來——讓她和北門晨風分開。隻要他們不在一起,日子一長,情感自然會慢慢平伏。
    得了這個主意,便再往下想,怎樣才能找出個理由,來和北門晨風他們分開呢?這樣一想,才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不仗義。他們剛剛拚了性命地救了自己,自己卻在打主意和他們分道揚鑣,這不是她上古師的所為。這不行,得有個道理,還必須堂堂正正,必須名正言順。但天底下,哪有這天成的道理?一時,上古師沒了主意,不由得煩躁起來。
    “師傅,”玄月坐在她前麵,上古師的煩躁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小女子聰明、機靈,善於揣摩人心,師傅的一舉一動,她都感受到了。尤其是當美麗居和洗心玉突然發出笑聲時,她都感到師傅的不快和煩惱,馬上就猜出了師傅的心思。她故意放慢了馬,落在後頭。看著他們四個走得遠了,就叫了這一句。
    “什麼?”上古師不解。
    “你是不是在想小玉?”
    “我想她幹什麼?”上古師正沒好氣,提到洗心玉,她就來氣。又沒有好主意,所以她不承認。
    玄月想笑,但不敢。
    “師傅是不是想讓他們離開?”玄月這鬼女子,朝北門晨風那方向呶了呶嘴。
    “死丫頭,就你鬼!”上古師一聽玄月此言,就來氣。她知道玄月有了主意,低聲喝道,“說。”
    “那還不容易,你就說,我們都是做下了驚天大案的案犯,到處都在緝捕……”
    “哪又怎麼著?”上古師是有點老了,一時還沒明白。
    “他們不是蒙著麵嗎?你為他們作想,自然是應該讓他們和我們分開的。”玄月一下子就說中了上古師的心思。
    這時美麗居勒住馬,來叫和苦須歸賓並排騎在一起的北門晨風。北門晨風自從知道洗心玉是依梅庭的人之後,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不去和她接近。
    “北門,過來!過來!”美麗居叫道。
    洗心玉勒住馬,回過身來,那麼熱切地望著北門晨風。
    “什麼事?”北門勒住馬,並沒有立即過去。
    “小玉說:‘季姬未死,你的季姬沒死!”
    “她說什麼?”北門晨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問苦須。
    “她說季姬未死。不過,這是真的。”苦須歸賓證實道。
    “你是說……”北門晨風依然不信,他立即驅馬過去,隻看定美麗居的問,“你說季姬未死?”
    “不是我說,是小玉說,小玉,你說!”美麗居看著洗心玉,叫她說。
    “這是怎麼回事?”
    “確實是單膺白說的,單膺白你總知道?”洗心玉提示道。
    “當然知道!”
    “是他說季姬未死。當時,他是對我們大家說的,我們都聽見,苦須也在。”
    “那你說清楚,她倒底怎樣了?”
    “不知道,單膺白也不清楚,反正,他隻知道,季姬未死,至於具體怎樣?他都沒說。”
    “是不是關押起來了?”北門晨風擔心起來。
    “不知道,單膺白都沒說!”
    “那我得去找她,我一定得去找她。”北門晨風突然想到季姬目前的處境,他好象看到了季姬,看到她正關在大獄裏,或者成了別人的奴婢。他也想起了燕薑夫人,在那樣的危難之際,她是以自己的生命把季姬托付給了他。這承諾對於他,一個劍士,實在是無法放棄而又必須承載的,他是欠了她一條性命的。
    玄月和上古師她們也驅馬過來,北門晨風又從上古師那裏再一次對此事得到了證實,他立即決定到鹹陽去。這時,他想起上古師她們也要去鹹陽(她們決不會放棄田憫),遂邀請她們和自己一同去。這時他已忘記了自己對美麗居的承諾。當然,這次,他也不是為了洗心玉。
    美麗居“哼!”了一聲。
    “和你們同路,這當然好,”上古師考慮了一下措辭,才這樣說道,“隻是,也不好。不,不是,你聽我說,你們想過沒有?我們四個如今都是朝廷的案犯,現在到處都在緝捕我們,而你們不同,你們沒人知道,沒人知道你們是誰?但是,如果你們和我們走在一起,那就不恰恰證明了你們是誰?這豈不連累了你們,你們又何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哪有什麼?我們不怕!”北門晨風年青氣盛。
    “北門!”美麗居聽出了上古師的意思,立即明白,這是離開她們的好機會,立即插嘴進來。“我看還是師尊說得對,當然,我不是說怕,也不是怕連累,我是說,這樣或許能使我們大家處在一個有利的地位。你想想看,我們的身份不暴露,這有助於我們救季姬。再說,我是說萬一,萬一師尊她們到了鹹陽,在救田憫時遇到危難,我們不暴露,這就很有利了,你說對不對?”
    說得滴水不漏,真不愧是千姿花。
    分手在即,隻有美麗居和苦須是高興的。洗心玉悵然若失,她感到自己的心,被美麗居這支無情的手摘下了,天地仿佛一下子都變了顏色,在她這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灰心喪氣過,也從來沒有這麼失望痛苦過,而且還不能有所表露。
    為了感激北門晨風和美麗居的鼎力相救,上古師決定演示一遍“上古石龍子”。這是至簡堂的劍藝精髓,學起來並不難,但要理解透徹,要達到它的最高境界,那就要看習此劍者的功力和悟性,決非易事。
    石龍子是一種爬行動物。它那甩尾的動作,極其柔韌有力,行動起來,又極迅捷。“上古石龍子”就是上古師按照這動物的這一特點而感悟演化出來的。
    上古師執劍在手,在雪地中演示起來,果然和所有劍法迥異。動作緩慢,卻渾厚有力,尤以那緩慢中見功力,一點也不張揚。在其運行到極處,突然收住回轉,那速度又猶如閃電,旋即平穩滑過,並不留一點痕跡,果然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大氣浩然,使人看了宛若是受了點化一般,超脫凡塵。
    美麗居一聲不響,她已被一種定力所震撼。也隻有象她和北門晨風這樣理解了劍藝的人,才能體會出這看似平淡,實乃博大精深的劍人合一的境界。越是簡單的,越是精深的。此刻,她倒真想拋棄自己這一身殺氣,去追隨上古師尊。但她又知道這是不能夠的。尤其是看到洗心玉,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妒嫉。“可惜,我沒有這個緣分!”她又有些傷感,但一傷感,她那不羈的個性就顯露出來了,“我偏不信,”她想。她不再去想追隨上古師尊的事情了。再就是,她也看出了這是上古師的一種勸誡,這劍,誰要是練了,那還不磨平了一切銳氣,這又是她不屑一顧的。美麗居就是美麗居,她不想改變自己。
    想到終於又能和北門晨風在一起,而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仿佛是上天按排好似的達到的,美麗居就為自己當時的當機立斷而感到頗為得意。她認為這就是自己的過人之處,其實不是,但她就是這樣想,便以為一切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姑射子算什麼?”她有點看不起洗心玉。
    她愉快地輕一抽馬,和北門晨風朝西而去。
    北門晨風不再回頭。他不回頭,是因為此刻,他心中隻有季姬,也不想再讓自己不該有的情感再流露。
    洗心玉站在師傅身後,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了那兩匹急馳而去的馬,天和地就象一張大嘴,把他們吞噬了。她就是這麼想的,好象他們不是去到另一個地方,而是被一個無情的大嘴吞噬了,被吃掉了,從此自己就永遠地失去了他。她真有點悲痛欲絕,都是不公正的命運的安排。她對眼前的一切,都無能為力,甚至連傷心的權力都沒有,還得強作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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