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卷、六、美麗居重返舍門裏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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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美麗居重返舍門裏
    
    北門晨風在博陽神不知鬼不覺地化解了洗心玉的危難之後,再見至簡堂的人便感到有所不便。另一方麵,在潛意識中還是很在意洗心玉的,隻是在知道了洗心玉有人家之後,對洗心玉的有所好感便有意去克製,不允許自己去放任。所以,他沒有去看望她們,隻是辭別了孫致禮和高右人,騎上他的青驪馬,一騎絕塵地去東阿的舍門裏客棧去與美麗居彙合。
     當北門晨風再次穿過柳林來到孤零零的舍門裏客棧時,那裏已是一片斷牆殘垣。自從支可天追隨他們去了徂徠山之後,這裏的山賊發生了火拚,引起官府清剿,官與賊不分,舍門裏客棧被洗劫一空。官與賊走後,舍門裏的村民又來洗劫,梁檀柴草,都被村民拉走了,舍門裏客棧便成了這樣。隻是還隱約看得出原來房屋的格局和兀立的泥牆。
     北門晨風勒住青驪馬,他不感到驚訝,這是他經常看到的景象。兵荒馬亂的,至簡堂不是傾刻間就成了一片瓦礫。他勒住馬,正在尋思:該到何處去尋找美麗居?但他仿佛聽到了什麼,立即下了馬,穿過那傾圯的竹籬,進入客棧處原先的小院。他剛進入小院,就看見美麗居從原先客舍的頹牆處轉出來。北門晨風感到驚訝,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美麗居,也不知為什麼,美麗居會在這一片殘垣之中?
     “你在這裏幹什麼?”他驚異了。
     按說,美麗居見到北門晨風,也算是劫後重逢,應該高興。但她卻沒有,甚至還有些惱怒。
     “你來得好快呀!”語氣中總透出些不陰不陽的味道。
     北門晨風感到奇怪,打量起美麗居來。才發現,美麗居一張粉臉緋紅,鬢發微亂,且氣喘籲籲地透出些殺氣。
     “你怎麼了?這付樣子!”北門晨風不由得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本能地感到了此地的不尋常。
    “沒什麼,”美麗居立即轉換了口氣,淡淡地說,“不是怕你找不到嗎?——哦,對了,又無事,在此練練劍,有點冷。”
    北門晨風當時一門心思沉浸在博陽。離開博陽在往舍門裏的路上,就沒有停止過思想。他一直在想自己在博陽所做的事,那些事隻解得了至簡堂的一時之急,解不了至簡堂的真正危急。他又想:“人講的就是一個‘義’字,出手相救,就要救到底,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姑射子如果押到鹹陽,和在博陽沒什麼不同。如果小玉到了鹹陽,我又何必在博陽救她……”一路上,他就這樣想。最後,得出結論:那就是洗心玉無論如何都不能到鹹陽去。既然這樣,那我該怎樣救她呢?首先,我得知道她們怎樣想……?快到舍門裏時,他還在想著這件事,也想不好。不過他已決定,隻要上古師她們同意,他就一定要救她們出去。
     世道不古,但卻俠風猶存!
    對於怎樣救出上古師她們,他一點把握也沒有。由此想起了美麗居,他相信美麗居一定也會和他想得一樣,且美麗居又聰明又卓絕。他一路快馬加鞭,風塵撲撲地趕往舍門裏來。
     美麗居此刻正在幹什麼呢?原來,她正在幹自己蓄謀已久的事情——殺支可天。
    那天,支可天持著美麗居的告密函,馬不停蹄地來到博陽城下,在一客棧下了馬。他攀過城牆,進入城中,然後來到縣衙。他大聲打門,等到夏祿文那睡意朦朧十分不滿的門子開門時,他又閃身在暗處,一刀將告密函飛刺到那衙門上,驚得那門子一身冷汗。看到那門子拿了告密函進去,他才悄無聲息地閃身離去。
    他這人心地細密,沒有走遠。墜下城牆後,騎馬來到博陽往徂徠山的必經之路,等待了一兩個時辰。在那漫長的等待中,他沒有一絲卷怠,深夜的寒冷都快把他凍僵了,但他堅持著,他一定要看到結果,否則決不罷手。一直到看到那博陽的軍卒數也數不盡地從他前麵不遠處通過,才露出得意而又陰沉的笑容來。
    “幹得真漂亮!”他誇了一聲自己,然後上馬,按照和美麗居的計議,去了東阿。先是找到原先的客棧,在那裏鬼混了幾天,才到舍門裏來。現在是該想自己的事情的時候了,不過,才一開想,就發現此事辦得不妥。他覺得,自己是被美麗居當槍使了,做下了一個劍士不該做的事情。再往下細想,更是不得要領,自己竟傻到去為美麗居火中取粟,卻又成了美麗居的俎上魚肉。“她娘的,這個臭婊子,真利害。”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感到很懊惱。“現在還真得防她一手,隻是她會怎樣做?”此時,他還沒把美麗居往那麼壞想,隻是留了一份心而已。“千姿花,千姿花,”他想起美麗居,就象想起那妖冶的蔓陀羅花一樣,為她那妖嬈萬狀的美麗所吸引。原先的覬覦之心又升起來了,“這個女人哪……”他無法斬斷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渴慕。自從在馬陵道上第一次見到她,就被她迷住了,隻是那時不能,可現在……。他突然看到了希望,那壓抑已久的邪念又升起來了。“我終於抓到了這個小蹄子的把柄了,我抓住了她的要害……。”他感到自己第一次可以迫使美麗居就範,這樣一想,就異常興奮起來。現在,他就象一隻雄蜘蛛,目視著渴慕已久的雌蜘蛛,小心又緊張,既要占有她,又要不被她吃掉。他是個自視甚高的人,邪念又使他忘乎所以,降伏美麗居,這個誘惑太大了,刺激著他,使他不能自已。
    現在他最希望的就是看到美麗居和北門晨風一同出現,隻要北門晨風在,美麗居就不能把他怎麼樣?至於北門晨風,這個食古不化的儒俠,在他看來,簡直就和一個傻子差不多,他相信在他麵前,自己能把美麗居搞到手。到時,這個傻子還會拱手相讓,以示精神。
    來到舍門裏,美麗居已經在此地焦慮地等他幾天了。當他剛到舍門裏,美麗居就發現了他,隻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他而已。美麗居早已料到,叫天子必到舍門裏客棧去,在遠遠地看到了他之後,就前往舍門裏客棧,在那殘垣斷壁間等候著這個——在她看來,已是必死之人的支可天了。
    支可天見到舍門裏客棧時,也很驚訝,隨即進入客棧店堂去察看。他剛走過那店堂,進入到原來的客棧時,令他感到了一種不祥:這裏出奇的安靜,安靜得好象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製著似的,在這種力量的控製下,所有的生命都噤口斂聲。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汗毛都豎起來了。知道大事不好,正想抽身退出,但已來不及了,隻聽得身後響起了一個此刻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怎麼不想見見我嗎?”他聽到了美麗居的聲音,這聲音中透出一種陰森可怖的迫力。
    “呀!美麗居,原來是你,”支可天故作驚喜狀,說,“我正在找你呢。”
    “你還找我?”美麗居可毫不客氣了,幾天的等待,使她有點沉不住氣了。她還以為支可天已察覺到她的意圖,不來了呢。再說,她也不知北門晨風什麼時候會到!
    “這是什麼話?我不找你找誰?”支可天故作不解,他已感到了危險的逼近,正在急切地想著對策。
    “什麼話?就這話!做了那件事,你以為我還會讓你活著嗎?”
    “這可是你叫我做的!”
    “真聰明!”美麗居嘰刺道。
    “你怎能這樣對我?”
    “還能叫我怎樣對你?”
    “可頭上三尺有神明啊,你就不怕?”
    “太怕了,正是太怕了!”美麗居又冷刺了一句,遂不再言,挺劍就上。她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知道有些事,隻要稍一遲疑,便會萬劫不複。她從不給對手一點回旋的餘地,也不給對手一點機會。
    支可天一麵死命抵住美麗居的淩厲之劍,一麵還企圖說轉美麗居:“……美麗居,我發誓,決不說出,這事是我做的,就是我一人做的,行不?”
    “叫天子,你也太聰明了!”美麗居一劍緊逼一劍,“你難道還不知道,沒有比死人更讓人放心的了。今天,對不住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到時,我再給你陪不是。”
    到這時,叫天子支可天才真正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子的可怕,他幾乎要絕望了,眼看著自己一招不如一招,而美麗居那劍卻罩住了他的全身,就象那張蛛網,已向他張開。他真的要成為這雌蛛的盤中餐了。
    正在支可天絕望的時候,正在美麗居就要得手的時候,遠遠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那熟悉的馬蹄聲,他們不聽就知道是誰?支可天立即振奮起來,美麗居則不得不趕緊收起劍,雖萬分懊惱,卻再也沒有機會了。她不能當著北門晨風的麵殺支可天,那怕就是一具屍體也不行,雖惱恨之極,卻無能為力。隻能低聲地、極其壓抑地吐出一個字來:“滾!”支可天還想遲疑。“還不快滾!——別逼急了我!”這句殺氣騰騰的低喝,使支可天醒悟過來。“是啊,別把這女魔頭逼急了,那她可真要一不做二不休了,……留得青山在。”他想起了這句話,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知道,這是他活命的最後機會。遂說了句猥褻的話:“乖乖,小心肝,真舍不得你,什麼時候也讓我點一點你那一蹋糊塗的地方啊?”說完,掉轉身,立即悄無聲息地隱身而去。
    美麗居立即鎮定了自己,理了理稍亂的鬢發,轉身出來。
    北門晨風進來時,正是這一幕。但美麗居巧妙地化解了他的疑慮。
    當二人往舍門裏走去時,北門晨風給她講述至簡堂的被焚毀狀。開始美麗居沒注意聽,她還在想著支可天,尤其是支可天最後對她的侮辱,令她切齒。更不知他會怎樣來報複自己,自己又該怎樣去對付他。但是,當北門晨風講到至簡堂的慘狀,講到封姨、安女之死時,她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她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還以為隻是一個惡作劇,她真沒想那麼多。但也不能說一點也沒想到,隻是想象歸想象,當現實真實地呈現在她麵前時,她為自己的偏狹心理和無端的猜測感到羞愧,尤其是上古師待她確實不薄。不過,事已做下了,她又能怎樣?隻得將羞愧抹去,並由此轉成了恨。她恨什麼?她恨洗心玉,恨苦須歸賓,恨辛利,恨至簡堂(她不敢恨封姨),是她們把她逼成了這樣。不是她們的逼迫,不是洗心玉,她美麗居怎會做出這等事來?如今可好,她們倒無事了,自己卻惹得一身腥!
    所以,當她聽到北門晨風要她去和他一同去解救至簡堂的人時,她就真正的憤怒了,且有說不出的委屈。“——我不去!”她幾乎是暴發般地叫了出來。
    這引起了北門晨風的詫異。
    美麗居也感到自己有點失態,馬上穩定了自己。內心的感受不能說,北門晨風說的又符合俠義,隻是又是洗心玉。她當然明白,北門晨風說的至簡堂無非就是洗心玉,她也明白,北門晨風這次出手並沒有私心,但她更知道,這隻是玄月那小女子使的詭計。雖然對北門晨風和洗心玉這感情之事,美麗居死也不承認,但想到這事,她就隻有恨。但這一些她又不能說,她隻能說出另一番道理:
    “你說去救她們,說得倒輕巧!上古師是什麼人?至簡堂有多少人?她們都不能救自己,就憑你我?她們不救自己,自然有不救自己的道理,我們又不明白。你是想當然,想當然並不見得對,也許反而害了她們……”
    “不,不會的,這我想明白了,到了鹹陽,姑射子不會有好結果的,你和她總算是知交一場。”
    “我和她是什麼知交?”一聽北門晨風這樣講,美麗居就來氣,她知道,這是北門晨風故意將她扯上洗心玉,來激發她的豪俠之氣。她立即回過去,“你想就你想,別扯上我。”
    “你想到哪裏去了?”北門晨風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他無愧。
    “你總不能為了她們,逼著我去送死吧!再說,飄零子,你不會忘了對我做了什麼?又打算怎樣來對我?”
    “千姿花,這是兩碼事,別扯到一塊,我……這,我自然不會不管你。”
    “那好,也不用信誓旦旦,我們不去管她們,她們和我們毫不相幹,我們回季子廬,或者到我的四月春舍去,脫離這是非之地。”
    “可我們是劍士,這會成為我們一生的恥辱!”
    “誰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良心知道!”
    “良心值個屁!那好,我說了一千遍一萬遍,你就是要去救她們,是不是?”美麗居見說不動北門晨風,憤怒了。她再也無法忍受北門晨風對自己的漠視,也無法容忍北門晨風對洗心玉的情意。想到北門晨風要去救洗心玉,就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自己什麼都舍棄了,什麼都做了,甚至連那麼肮髒的事!如今,這倒好,連那個委瑣卑劣的叫天子,都敢來欺負自己。想到這,她就感到異常悲憤,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地暴發了:
    “你不會是要弄死我,好和姑射子雙宿雙飛吧!”她吐出了這樣一句十分惡毒的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北門晨風沒想到美麗居的言語會這樣惡毒,驚呆了。“你就這樣看我?”北門晨風突然冷靜下來,好象是第一次十分陌生地看了看美麗居,他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侮辱?旋即騎上青驪馬,回轉身來,對美麗居問道:“那好,再問你一次,你是去也不去?”
    “不去!”美麗居氣壞了,幾乎是憤怒地尖叫起來。
    “那好,我一個人去。”北門晨風十分為難地驅動了青驪馬。
    “北門!”美麗居叫了一聲。
    北門晨風頭也不回。
    淚水就順著美麗居的麵頰流下,這一刻,美麗居感到自己真正地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柔弱且無助的女人。她不由得啜泣起來,她為此付出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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