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四卷、五、永遠的至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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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永遠的至簡堂
天未亮,一陣急促的打門聲,在至簡堂門外響起,至簡堂的人被驚醒。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頗為驚懼。安女開得門來,見是黃公虔。他著急地問安女:“你師傅呢?”這時上古師正披著衣裳從穀神堂邊回廊趕過來,見黃公虔衣衫不整的樣子,吃了一驚,忙問:“什麼事?”
“出事了,”黃公虔接住上古師的話說,“秦兵來了!”
“秦兵來了?”上古師一怔,沒反映過來。
“已把此地包圍了。”
“秦兵來幹什麼?”封姨驚疑地問。
這時,至簡堂的人紛紛擁了出來。
“別慌,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見大家亂紛紛的樣子,上古師忙穩住大家。
黃公虔的事我們已經知曉,容憫就是尚平君田則的女兒——故齊王主田憫。他們隻是藏匿於此,雖然不無有恢複故國的願望和重振社稷的壯誌,但他們也知道,那隻是一廂情願,實在是難以實現的。來到徂徠山後,他們已彙入了這裏的生活,隻想安安穩穩的平靜下去,當然也有等待時機,但那隻是一種態度。特別是田憫,作為一個女流,她隻想安度餘生,並不想再卷進到這家國的衝突中去。可是,終不可得,事情還是發作了。
今天,黃公虔在合口村安插的暗戶,發現黑鴉鴉的秦軍向徂徠山而來。得到這個消息,黃公虔知道事情已敗露,飛速趕到至簡堂,又讓幾微山莊的莊客——他們都是田憫的衛士。固守在櫟樹林一帶,以阻秦軍的迅捷。
這時,大家才知道,容憫原來是齊國的王主。這下,可真有些亂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既然來了,就不要怕。”上古師顫巍巍地製止著混亂。
北門晨風和美麗居也被驚動,走了出來。麵對這樣的變故,昨天的爭吵似乎已不存在,雙方有所克製地又走到一起。一個是真的不知道,一個是裝著不知道,都問:“出了什麼事?”
黃公虔見到美麗居,吃了一驚,認出了她。但此刻,沒時間去多想,隻見他對上古師一揖到底地說:“上古師尊,鄙人實在是給你惹禍了,抱愧得很。”
“都什麼時候了,不說這個!”
“不,我還要更對不住你,我要把田憫帶走,這是我對尚平君的承諾。我不能讓她落到秦人手裏。”
聽黃公虔這樣說,北門晨風立即想到:田憫走了,這裏怎麼辦?他這樣想,就這樣說出了口:“你們走了,這裏怎麼辦?”
“飄零子,這是我們至簡堂的事,與你無關。——容憫,容憫,齊雲!”上古師叫道。
“容憫不在。”洗心玉回答。
“我在這兒呢!”容憫,齊雲剛從內庭出來,聽見上古師在叫她們,忙答應。
“快,都什麼時候了?快,你們跟黃老夫子去,走後山!”上古師又對黃公虔說,“你們快走吧,快走!”她突然看見了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咦”了一聲,奇怪了,問,“怎麼,你們還沒走?快走吧,你們又不是至簡堂的人,犯不著在此遭難,也隨他們去!”接著,她又叫,“采薇,采薇!”
“我們不走!”北門晨風說。美麗居則在思忖:該怎樣來應付這變故?
“師傅有何吩咐?”
“把湛盧埋起來,——什麼,不走?你們就別給我添亂了!”
“上古師,”黃公虔拱了拱手,說,“大恩不言報,老夫就此告辭。”他立即帶著田憫齊雲騎著馬,朝至簡堂後門而去。
“你們幹嗎不去?”上古師看見不動身的北門晨風和美麗居。
“我們不去!”北門晨風回答。
“飄零子,今天你們本來就是要走的,並不為這變故,你們不要有什麼不安,也沒什麼可顧慮的;再說,我們也不想反抗,你們留下來,沒什麼意義,隻怕還會添亂。——那,這樣吧,也好,”上古師想了想,說,“你們幫幫田憫,幫她一把,這樣行不行?快點,走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走!”美麗居一聽到上古師說“怎麼,你們還沒走?”時,就已經明白:是自己誤解了上古師,知道這一切全是封姨那婆娘使的壞。但這時也顧不得這許多,立即抓住上古師給的這機會,拉著北門晨風就走。
北門晨風還有些為難,但想想,上古師說得也對;既然她們不反抗,自己留在這裏就沒有意義。
“走啊!”美麗居可有點急了,她拉著北門晨風,還故意問了一句,“支可天呢?”
“是啊,支可天呢?我怎麼知道?他一夜未歸。”
“那好,算他走運。”
這時,北門晨風心裏隻有至簡堂,擔心著洗心玉。他看見洗心玉持劍站在上古師身邊,白色的衣裙是那麼頎長,她的臉色蒼白,說不上是嚴峻還是緊張。但她沒有看他一眼,麵對這突然的變故,她似乎是在用一種無奈的沉默來承受。
“我們快走吧,上古師把田憫交給了我們,不能再拖延了,再拖延就誤事了。”美麗居怎肯丟下北門晨風,此刻,她已牽出了他們兩匹馬。北門晨風聽了上古師的一番話,知道留下來確實沒有意義,隻得上馬。他向洗心玉叫了一句,洗心玉沒有理他,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她?此時,也不是他細想的時候,(此刻,上古師看見了洗心玉手中有劍,叫她放回去,洗心玉離開了)隻得和美麗居一道朝莊後騎去。
上古師正在對所有人大聲叫著:“記住,大家聽好了,不許抵抗,誰也不許手持兵器,大家聽到了沒有?誰也不許手持兵器!……”
“師傅!”突然響起了采薇哭喪著的聲音,“湛盧不見了,師傅,湛盧不見了!”那聲音充滿了不祥,象九頭鳥一樣,在至簡堂上空盤旋。
上古師一聽此言,渾身一震,大家麵麵相覷。上古師的麵色有些黯淡地說:“知道了”又對大家說,“此劍已化去,當年區冶子鑄出此劍,秦客薛燭即說:‘人君有謀逆,則去往他國。’我們沒什麼逆謀,但此劍今遁,至簡堂今日乃是劫數。”
這時,櫟樹林那邊已殺成一團。博陽尉衛堯帶領著數以百計的秦兵向至簡堂衝殺過來,黃公虔的莊客——田憫的衛士——全部戰死。
黃公虔說給至簡堂帶來了禍端,這次可真是帶來了禍端,他千不該萬不該叫他的莊客阻擊秦軍。雖然他是出於不得已,但造成的惡果卻是實實在在的。秦兵被激怒了,殺進至簡堂來,一連砍倒數人,好在至簡堂沒人還手。上古師也焦躁地對衛堯叫道:(她知道他,卻無來往,他是剛來博陽的秦將)“博陽尉,千萬別開殺心,這裏都是普通的下民,有事可以對老婦說。”
衛堯不理她,一劍指著她喝道:“交出齊憫來,還有燕姬!”
“哪個燕姬?”
“你裝什麼糊塗?田憫在哪?”
上古師指了指至簡堂後門:“他們從那裏走了。”
“走?走得了嗎?那裏也走不掉!”衛堯驕縱地說著,用另一隻手上的馬鞭對著上古師就是一鞭。上古師沒躲,皮鞭抽在她身上,已回來的洗心玉“呀”地一聲,忙護住師傅,但上古師把她擋開了。衛堯看見洗心玉,立即用劍指著她:“——“燕姬!”“我是什麼燕姬?”衛堯還是知道洗心玉的,但此刻,也不管這許多,毫不客氣地說:“不是也是!”說完,又是一鞭,抽在上古師的臉上。苦須歸賓麵帶怒色,上古師見狀,緊緊拽住她,死命地按住。隻見上古師的臉上,一道傷痕,漸漸滲出血來。
“把她們看起來!”衛堯用劍一指。
“你們放搶啊!”前麵的封姨看見秦兵正在卻掠財物,叫了起來。上古師這時正一手按住苦須,一手抓住玄月。辛利則抓住辛琪。令她們始料不及的是,不大懂劍術的安女(她隻跟二位師傅習黃老之術),卻衝了過去,想阻止秦兵的劫掠,立即被秦兵刺倒。
“安女!”洗心玉愀心地慘叫了一聲,撲了上去。秦兵舉起了劍,封姨一看不對,忙迎上去,護住洗心玉。洗心玉因極度傷心而無防範,秦兵之劍立即刺進了封姨的左肩背,她倒了下去,但她仍不退避,回過頭來叫道:“我是這裏的裏長,我是裏長,有什麼話問……”一句話未完,她已撲倒在地,鮮血立即如泉般湧出。衛堯見狀,立即喝令住手,並指著洗心玉說:“別傷了她,這是燕姬。”看看至簡堂沒人反抗,他即指揮一部分秦兵去追擊田憫。
一縷鮮血從封姨的口中流出,她已倒在血泊中。
“封姨,封姨!”洗心玉反過身來,緊緊地抱住封姨,又想去攬起安女。鮮血染紅了她的雙手和衣裳,她全身都在蔌蔌發抖,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麵,不知該怎麼辦?封姨的傷口上,鮮血仍在汩汩地流,她想用手去按住,但如何按捺得住。她十分驚慌,叫著:“封姨,封姨,安女!”這時,封姨睜開了微弱的眼睛,隻見她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一種無意識地露出一絲奇異的痛苦來,喃喃地說:“安……安……,”洗心玉立即明白,封姨仍在記掛著安女。她再也禁不住自己的悲慟,失聲痛哭起來。這時,上古師她們擁了過來,玄月,采薇都哭了。“封娘!”上古師抓住封姨的手,悲痛萬分,她另一隻手仍抓住苦須。沒有誰能挽救得了封姨的生命,一切都晚了,安女已去,她們的目光迅速凝固,死死地盯住頭頂上的天空,那裏正飄浮著一片又一片聖潔的雲彩。
辛利則放開了辛琪,抱住了洗心玉。“二師傅,怎麼辦哪?”洗心玉悲泣著。辛利也在微微顫抖,她在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憤怒,她明白師姐的意思:在暴戾的麵前,反抗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會使更多的人死於無辜。她還知道,將不知有多大的災難,會降臨到至簡堂頭上?假如田憫沒抓到,這事就不會完。
黃公虔他們穿過莊田,一徑往山上逃去,此地的路徑他們相當熟悉。過了莊田,一條路朝山中去,另一條路則向西折下山。黃公虔和齊雲護住田憫,騎著馬,田憫柔弱,不一會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平日不顯嬌弱,今日這樣一折騰,早已是力不從心了。黃公虔急得不行,他們來到這岔路口,向西折下山去。他們向西折下山,隻過了一會兒,北門晨風、美麗居兩騎就追到這裏。在這岔路口,北門晨風叫美麗居去西邊,自己則一直朝山中追去。
美麗居朝折下山的路追下去,隻是裝裝樣子,但沒跑出數百步,就追上了黃公虔。叫了聲“晦氣”,無可奈何。當她看到田憫這付樣子時,也急了起來,對黃公虔和田憫說:“怎能這樣走?還想不想跑出去啊?——全包圍了。”她又拽住韁繩,對田憫說,“象你這樣,怎能逃得出去?真是的!”
“幹什麼!”齊雲見美麗居有責備田憫的意思,立即維護起自己的王主來。
黃公虔一聽美麗居這話,當然不快,正想回敬。但他畢竟是黃公虔,忍住了,對美麗居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要和舟共濟……”
“和舟共濟?說得輕巧,不過……”美麗居還是有所隱忍,田憫又沒傷害過她,“我實話實說了吧,田姑娘被抓,並無性命之憂;可你——虞丘先生,就死定了。我們,也難說。所以不必全撞在網裏,要逃命,就要分開來。再說,要走也不能走大路啊,得走荊棘叢中……”美麗居看事情,總能看得明明白白,能抓住事情的要害。
黃公虔知道美麗居說得沒錯,自己固然不會放棄田憫,可也不能強求別人送命。而且美麗居說得非常有道理,分開來走,對某一個人,逃出的幾率就大,這自然是最好的選擇。這樣一想,遂同意了美麗居的想法,說:“姑娘說的也是,那……?這樣!就按你說的做吧。”美麗居得了這句話,知道事情緊迫,立即接過黃公虔的話說:“那好,多保重。”說完,她掉轉馬頭,朝原路返回。才轉過岔路口,就看見北門晨風一騎奔來。原來,北門晨風剛跑過山頭,就看見遠處山口處有秦兵,立即轉了回來。
“找到沒有?”美麗居先入為主,她了解他的為人。
“那邊沒有,你呢?”
“這邊也沒有。”
“那,那他們到哪裏去了?”
“誰知道?也許還有別的路……”
“別的路?我怎麼不知道?“
“你才來幾天?”
北門想想也是,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那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有什麼怎麼辦!”美麗居思忖著說,又看了看北門晨風焦躁的背影,立即回答道,“也許,他們已經走出去了呢?”
“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們走吧。”美麗居也不管北門晨風同意不同意,跳下馬來,說,“下來,走林中,我們隻能走林中。”她叫下北門晨風,二人牽著馬,朝沒有路的林中走去。林中很密,簡直沒有辦法走,都是巨大的樹,荊棘刮破了他們的衣裳和肌膚。一個腳下不穩,美麗居忙用手去撐,手就被擦破了。一隊秦兵正好從山道上過來,他們在搜山。
田憫知道大勢已去,她和黃公虔向西折下,騎了裏許,便看到了秦兵。今天,就是插翅她也難逃了。美麗居沒說錯,所有的路口都有秦兵,如果走沒有路的地方,她又實在不能,既然逃不出去,又何必連累了老師?這樣一想,遂把心一橫,下了馬,(黃公虔也下了馬。)隻見她從內襟裏掏出一卷帛書來,交到黃公虔手裏。
“老師”話一出口,淚已流下。
“這是幹什麼?你別胡思亂想。”黃公虔一見這樣,如何不明白,他把帛書推回去,“王主,你跟我走。”說著,一把抓住田憫的手。
田憫“撲嗵”一聲,跪在地上:“老師,我實在是不能了,老師如不聽我的,我就死在老師麵前。”說完,田憫拿出一柄短劍,直指自己咽喉。
黃公虔和齊雲慌做一團,忙來搶。
“王主!”齊雲想抓住田憫持刀的手。
“幹什麼?”田憫喝住齊雲。齊雲如何敢動。
“老師,我被秦軍抓去,並不會死。你就不同了,美麗居說得不錯,我不能連累了老師。這裏是我齊國的至寶《太公兵法》,我不想讓它落到秦國手裏。現在,我把它交付與你,看可有堪當大任者,把它交付與他,為我大齊複仇。老師如不答應,學生就一劍死在這裏。”說完,她直挺挺地看著黃公虔。此時,間不容發,田憫不容分說,把帛書推入黃公虔手中,站了起來,朝至簡堂走去。
茫然中,黃公虔被齊雲推入林中,齊雲再複轉過身來,追上田憫。
齊姬田憫的被抓獲,終使這場劫難得以結束。衛堯見田憫已抓獲,燕太子丹的女兒也在手中,此行的目的已達到,遂將一幹人犯押了。士兵們一邊將財物裝車,一邊將細軟塞進自己的腰包,然後,將油一潑,放起火來。那火漫天席地地燒起來,在這寧靜的山野裏,張牙舞爪的,直衝雲霄,仿佛要跟那三棵巨大的香楓比試似的,混成一體,響起一片噼噼叭叭的響亮聲。這火映入上古師的眼裏,映入洗心玉的眼裏,映入所有至簡堂中人的眼裏,隻見那眼裏均含著瑩瑩的淚花。
正是衛堯的收兵,使北門晨風和美麗居較輕易地逃了出去。黃公虔則真是虧了他的女弟子的慷慨赴義,當然,美麗居的手下留情也是其中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