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些日子以來，袁嘯過得很快樂，爹爹整天在他的身邊，陪他讀書、寫字，帶他逛遍京城的每一家糕點鋪，遊遍京郊的青山綠水，那些曾經譏笑過他沒有爹爹的孩子此刻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袁嘯覺得好高興啊，也就更加喜歡纏著爹爹了，從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睡去，一刻都不行離開，隻是今晚，吃過晚飯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爹爹的身影。
    他偷偷的溜出自己的房間，在黑夜中借著柔和的月光前行，在找便大半個府裏之後，終於從書房半掩的門中看到爹爹端坐在桌前的身影，他悄悄的走到爹爹麵前，本想嚇他一嚇，卻在看到爹爹臉上的表情時，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那樣的表情，他曾經無數次在娘親的臉上看到，老管家說，那是夫人因思念將軍而傷心呢，等將軍回來了，夫人自然就會高興了。袁嘯不懂，現在娘親和爹爹不是在一起嗎，那麼，爹爹究竟在思念誰，又是為誰而傷心呢！
    “爹爹……”他拉拉爹爹的衣襟，怯怯的開口，他的爹爹是威風八麵的大將軍，應該什麼都不怕的，怎麼能夠傷心難過呢！
    袁朗總算是發現書房裏多了一個小小的孩童，他苦笑，好差的警覺性，如果此刻出現在這裏的是敵人，自己隻怕早已經命喪黃泉了，他將兒子抱在膝蓋上，問：“嘯兒怎麼不睡？”
    “爹爹在難過！”袁嘯伸出小手撫摸爹爹的臉。
    袁朗一愣，已經明顯到連孩子都無法騙過了嗎？袁朗，你在戰場上的鎮定自若究竟跑到哪裏去了，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但是今夜卻怎麼也無法阻止內心的痛，明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爹爹……”袁嘯看不懂爹爹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嘯兒，爹爹帶你去一個地方！”他抱起兒子，走出書房，縱身躍上房頂，伸開雙腿，讓兒子坐在上麵，抬頭仰望天空。
    “好美啊！”袁嘯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天空，此刻異常興奮著。
    是啊，好美，今夜明月高懸，星辰燦爛，微風輕拂，隻是一直在袁朗腦中徘徊的卻是另一個深夜，無星無月，寒風凜冽，那是他成親的前夜。
    前幾天的那場大雪洗淨了整個京城的汙垢，也讓這天氣越發的寒冷起來，他喝退了說有的侍衛，獨自一人到了書房，坐在那張幾案旁，放任回憶在腦中泛濫。
    什麼時候開始，會因為少年眼中的狡黠而會心微笑；什麼時候開始，會不由自主的想要捉弄他，激怒他；什麼時候開始，目光再也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少年看自己的眼神變得專注而眷戀，於是欣慰，於是心驚，於是掙紮，於是逃避，於是……成親。
    一陣冷風透過窗紙吹來，他從回憶中驚醒，警覺的聽到屋頂上有人輕輕的飄落，那身法那腳步聲，他太熟悉，隻是今夜，卻不敢見他，怕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裏，終是無法控製自己，任感情泛濫成災。於是隻能靜靜的坐在那裏，期待他離去。
    屋外北風呼嘯，他抱起身邊的酒壇，一口一口的飲著，卻始終聽不到房上的人離去的腳步，不知過了多久，他歎口氣，出門，縱身上房，見少年的手上也提了一個酒壇，迎風獨飲，白色的身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異常的孤寂。
    “袁朗，我贏了，你終究還是出來了！”少年似乎已經醉了。
    “為什麼來這裏？”他走到少年的麵前，將帶來的披風裹在他的身上。
    少年朦朧的醉眼盯著他的眼睛，伸手去撫摸他的臉，他一驚，下意識的就要躲開。
    “別動，袁朗！”少年冰冷的手指停在他的眼睛上，“讓我再看看你，在你成為別人的夫君之前。”
    他的心猛地一顫，身體再也無法移動，放任那修長的手指在自己的臉上遊移，極力克製住自己要將他擁進懷中的衝動。
    “袁朗……”呼喚他名字的聲音被一陣咳嗽聲打斷。
    他終於無暇顧忌其他，抱起他一躍而下，進了自己的書房，將他放在床上，蓋上厚厚的棉被。低頭看時，卻見少年已經睡了過去，卻依舊夢囈般的逼問：“為什麼要逃避？”
    他坐在床邊，不再掩飾眸中燃燒的神情，手輕輕的撫過他的額頭、眼睛、臉頰，最後停留在冰冷的唇上，吳哲，我無法不逃，你是太子，是當今聖上唯一的皇子，你該繼承大統，該三宮六院，該為皇室延續血脈，我袁朗再狂妄再囂張，也不能這樣毀了你，讓國無儲君，吳哲，是不是我離開，你就不會如此痛苦。
    袁朗發現兒子已經睡了，便抱起他下房，交給袁祿，自己又轉回書房，剛剛的回憶占據了他全部的思緒，吳哲迷蒙的雙眼，冰涼的手指，倔強的逼問，他說：“讓我再看看你，在你成為別人的夫君之前。”
    讓我再看看你，在你成為別人的夫君之前，腦中翻來覆去的總是這一句，直到今天，他才真正體會到吳哲當時的心情，過了今夜，你便不再自由；過了今夜，你將成為別人的夫，永遠不可能屬於我，袁朗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慢慢的被嫉妒打得支離破碎，他站起身來，衝出將軍府，展開輕功在深夜的京城狂奔，怎麼樣都好，我要見你。
    已是子夜時分，宮門早已經關閉，袁朗腦中的念頭卻怎麼也無法打消，他越過那高高的宮牆，靠著對環境的熟悉，避開一批又一批巡邏的士兵，穿過煙波浩渺的淩波湖，停在昭陽宮寂靜的屋頂上。
    “袁朗，我贏了，你終於還是來了！”已經是二十五歲的青年端坐於屋頂之上，手上提了一壇酒，白色的衣服在月光之下異常的柔和。
    袁朗不語，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接過他手中的酒壇，仰頭狂飲，今夜，就讓我醉了吧。
    “為什麼來這裏？”青年笑盈盈的看著他，眼中滿是得意。
    “想要再看看你，在你成為別人的夫君之前。”他無法再掩飾，望著他的眸中是熾熱的愛戀，是瘋狂的嫉妒，他的理智在出將軍府的那一刻就拋棄了他，瘋也好，醉也罷，今夜他什麼都不想顧忌，哪怕隻有今夜。他顫抖的手指輕輕的撫過他俊朗的臉，目光舍不得離開片刻，想將他容顏深深的印在心中，應付下一個可能分開的七年。
    青年的目光與他的糾纏在一起，那樣的眼神，是等待，是癡戀，是經曆了絕望的瘋狂，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劫數，他終於一把抱住他，狠狠的吻上他的唇，激烈的索取他口中的甜蜜，十幾年的愛戀在此刻終得圓滿。
    退去了侍衛的昭陽宮一片靜謐，屋內，紅燭半燃，芙蓉帳暖，袁朗抱緊了身下的青年，細膩的吻輕柔的落在那精瘦健康的身體上，我們都有罪，我背叛了我的忠誠，你背叛你的責任，但是今夜，我們同時選擇了放縱，這一生唯一一次的放縱……
    吳哲並沒睡很久便醒來，燭淚早已經流幹，柔和的月光鋪滿了整個房間，他撐起頭，靜靜的望著那人曆經滄桑的臉，謝謝今夜了我夙願，哪怕明朝就要分離，我怎會不懂你的顧慮，又怎會不知我的責任，卻是情難自禁愛難控，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你，終於將你逼離了京城，逼上了戰場。
    他撩起那人的一縷發絲，輕輕的繞在指頭上，是我任性，明知跟你之間不可能有承諾，卻終究無法放任你在我的生命中匆匆而過。他湊到那人的身邊，輕輕的低喃：“等我，袁朗，我定補你一個承諾。”
    “傻話！就算真的要承諾，也是我欠你的！”那人睜開眼睛，將他抱在懷中，“但是，我答應你，等你，在戰場上！”
    他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的臉：“你還要回去？”
    “不得不走啊！”那人的目光恢複了一貫的戲謔，“不然，每日午夜，我都會化身野狼，闖進你這昭陽宮。”
    他覺得自己的臉上微微發熱，其實他寧願每日午夜打開宮門，迎接這頭名為袁朗的野狼，隻是他們都很清楚，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阻礙，國家的禮法，宮廷的規矩，君臣的身份，還有身為人夫的責任，他們不可能拋開這一切，也注定了今夜的美好隻能是鏡花水月。
    他將頭靠在他的胸前，靜靜的傾聽那健康有力的心跳聲，看著月光漸漸的傾斜，終於徹底的消散，天就要亮了，他捧起那人的臉，吻上他的唇，輕柔而甜蜜，在他的唇齒之間呢喃：“袁朗，今天我不想見到你！”
    今天我不想見到你，不要出現我的婚宴上，我不要你看著我跟一個女人定下一生的鴛盟，我不要你忍著痛對我說那些祝福的話語，我怕我自己無法保持那該死的笑容在眾臣工麵前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我明白！”那人的唇印在他的眉心，眼眸，鼻頭，最後停在唇邊，給了他一個激烈的近乎瘋狂的吻，然後退開，起身，穿衣，離開。
    吳哲躺回床上，室內一片黑暗，身邊餘溫尚存，但夢卻不得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