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毓岫長夢——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第十章布火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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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雋於戌正二刻現身於崇霞館後水閣中,師叔已趨窄舟等候多時。
    “見過師叔。”韓雋深深一揖。日間聽師父告知於當晚戌正二刻在水閣處恭候師叔,又讓小師弟傳話於樂翔,一時不解。此刻,更是獨自一人於夜間拜見王師叔,內心猶為惶恐。
    “登舟吧。”夜色掩去了王師叔肅穆的表情,語氣較以往少了那份鏗鏘。
    站在王師叔身後,韓雋不敢多言。窄舟如同平靜湖麵上一片移動的葉子,如此靜謐的情境中,韓雋是第一次感受,不由得四下觀瞧。都傳聞王師叔年輕時可以踏水而行呢,是否便如眼下立於窄舟之上而無人掌舵劃槳,遠望便如行於水上?一眾弟子中,隻有自己與樂翔隨師叔登上過映雲閣,其他幾個師弟均止步於閣門之外。映雲閣上遠眺澄華閣,如雲霧中的所在,誰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抵達宛如建在空中的樓閣。而這樣的夜晚,師叔會有什麼指派嗎?這可不像是師叔的行事風格。
    舟靠渡口,韓雋係好纜繩,隨在師叔身後疾速登級而上。石級兩側相隔十級便在兩邊各置一漆盤,盤中盛放著一顆熠熠生輝的夜明苔,使得眼前的石路如一條蜿蜒的光帶與遠處的映雲閣連接成一體。山莊處處夜明均為此珠自然之光,而帶至山莊之外的夜明苔離開澄華閣前瀑布中的水便再無夜明之效。所以,崇霞館也是眾弟子取水分往各處館舍的中心之地,韓雋便是掌管接收分發澄華瀑布之水“明華液”之人。隔幾日,他便會帶一小師弟劃舟前往映雲閣處,取回王師叔預備好的“明華液”運回崇霞館中。
    王師叔徑直進入映雲閣中,韓雋忐忑而入。王師叔又立於兵器架前,背對韓雋。
    “師叔有何吩咐?”韓雋再次躬身。
    “白天你忙於師父身邊,我隻得此時找你。你與樂翔是我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你的膂力遠勝於樂翔,所以為師專為你選了這雙鐧,不知你可否喜歡?”王師叔指指兵器架上前排而立的兩柄通體黑色的鐧,然後取下一柄遞至韓雋眼前。
    韓雋先是一怔,旋即雙手接過黑色鐧,僅僅是一柄便覺要使出五分力氣才能舉於眼前,黑亮烏金般的明晃晃惹得韓雋睜大眼睛:“好兵器,謝師叔!”
    “喜歡就好,把那柄也取下吧,可以到紫石台上演練一翻,這可比你平日裏使的木鐧重幾十倍呢。”王明澈不由得點點頭:看來是對他心思。
    韓雋憨憨一笑:“請師叔指教徒兒。”
    二人至紫石台上,韓雋便在夜明苔的澄亮之中閃轉騰挪起來。那對沉重的黑金鐧絲毫不遜於他把玩木鐧時的輕鬆,王明澈不由得點點頭:看來這一雙弟子真是要離開啦。與師兄陶弘明送走的弟子已不計其數,為何到了樂翔這便心生傷感?那可是自己拚了老命從成國的行宮中救出的娃啊,曾經那麼希望他長大,此刻卻是怕他長大,看來是自己老了,老得連思維都已混亂。
    韓雋收式而立,王明澈轉身至石墩前坐下。韓雋緊隨至前。
    “昨日雨夜,我沒有等到你師弟,看來他是被那個陳家公子纏住無法脫身,從明晚開始,你來,還是那個時辰,我在水閣等你,一直到你把月琢雙鐧使到得心應手。這對黑金鐧,名為”月琢”,右手為月,左手為琢。從此以後,你要好好愛護,這可不是常人隨便可得之物。”王明澈望向遠處熒光點點的澄華閣。
    韓雋撲通跪倒在地:“徒兒謝師叔厚愛,身在山莊沒有使用這上好兵器的地方,還請師叔收回。徒兒舞弄一回,已是心滿意足。”
    王明澈搖搖頭:“你比樂翔還要年長,早晚有離開山莊的一天,隻當是為師送你防身用的吧。我也老啦,過不了多久,這閣中的所有兵器對我來說都將成為擺設。隻要你喜歡就好。”
    “師叔——”韓雋還要說什麼,被王明澈攔下。
    “趕緊起身,時候不早啦,我送你回水閣。”王明澈轉身已朝下山的石級走去。
    “師叔,我可以收下雙鐧,還是先放在映雲閣為好,橫豎練鐧的時候有您陪在身邊。”韓雋看著師叔略停住腳步點點頭,便迅速跑進映雲閣,放置好雙鐧。
    回到倚修堂的韓雋見師傅的房間已暗,悄悄進屋,聽到師傅沉穩的鼾聲才退出屋子。至自己歇息的屋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師叔可從未單獨召喚自己啊,這真是破天荒,估計說出去都沒人相信,要是召喚樂翔師弟還有可能。山莊中所有的弟子都知道唯有二師兄樂翔獨得兩位長輩寵愛,如果說樂翔是師父的貼心侍從,那麼自己也就是個粗使夥計。沒想到竟然也有一天得到王師叔的眷顧,雙手在黑暗中抓握著,回味著摸到那黑金雙鐧的感覺,沉甸甸涼森森光燦燦……
    陳荃幾乎一覺到天明,這是他睡得最踏實的一晚,因為每次翻身都能感受到樂翔身上那特有氣息。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陪你遊覽了整個山莊,我們午時便可返回涵萃館。看你的樣子,今晚開始我可以回到師父身邊。明日是師父到周子鎮上出診的日子,我與大師兄都要陪師父前往。你自己在涵萃館中隨便幹些什麼吧。”樂翔艱難地推開他的胳膊。
    “你身上的香比安神香還好,有你在,我睡得踏實,你要是離開,我睡不好。”陳荃想再次摟抱樂翔,樂翔已下地。
    “因為你身上多了一枚雀銜珠,是它的功效。黑白雙珠同居一室,任何邪祟都不能靠近,所以安穩。”樂翔不知雀銜珠真正的功效,隻知它難得而已。
    “好吧,就算你說得對,你白天可以去陪仙師做事,晚上再陪我,可好?”這才幾日啊,竟然與他沒了距離感。
    “我可以讓別的師弟來陪你,今晚我要幫師傅核對明日出診周子鎮的藥材物品。”樂翔已穿戴好。
    “那明天我也去周子鎮,你跟仙師說帶上我。”陳荃躬身便是一揖。
    “去給鎮子上的人看病,又不是遊山玩水,山莊裏還不夠你逛的啊?”樂翔遞給他衣衫。
    “你以為是遊山玩水?我是度日如年好不好,我恨不得馬上就走。”陳荃隨口說道。
    樂翔假裝一驚:“我陪你的這幾日,你是度日如年?那我更不能與你在一起啦。”
    “你是聰明人,不要曲解我,我是說外麵還在打仗,國家的情勢我一無所知,我的兄長是死是活沒人告訴我,叔父母親都得不到我的消息,他們定會傷心。謝謝你的陪伴,才讓我得以安心養病。山莊對我的救命之恩,陳荃終將報答。”陳荃又是一揖。
    樂翔攔住陳荃:“何必客套,橫豎離開的日子沒有幾天啦,師父肯定已經為你在做安排,請公子放心好啦。”
    二人用罷早飯,樂翔侍候陳荃喝下湯藥。收拾好,遠遠便聽到館門外小師弟的通報:“師父到!”
    樂翔陳荃雙雙起身迎至院中,同時施禮:“見過師父(仙師)。”
    候師父邁入正廳,二人才隨在身後邁上台階。小師弟候在正廳門外。
    “陳公子氣色很好,這幾日山中遊走,不要過度勞乏才好,待老朽再為公子把脈,好為公子調換藥方。”陶弘明輕捋須髯。
    陳荃跪坐在陶弘明身側,將手搭於陶弘明麵前的幾案上:“有勞仙師!”
    陶弘明手搭陳荃腕處,瞬間睜開雙眼:公子已然痊愈!這也太出乎意料,沉吟中道:“公子自小生長在富貴人家,又是行武出身,自然好得快些。看來真得為公子安排離開山莊的事宜了。最遲不過三日,公子便可啟程。”
    “陳荃再次拜謝仙師,拜謝樂翔賢弟。”陳荃不停地作揖。
    “好啦,陳公子,本是時事弄人,如今梁益二州已為魏國軍隊把控。據傳,現在隻有遊擊將軍樊猛一支隊伍留在益州安撫百姓,估計不日也會離開。離此處最近的梁國守將是鎮守巴東郡的信州刺史陸法和,不知公子要回何處?”陶弘明鄭重的語氣。
    “如此說來,我們已是在魏國界內,果真是山中數日世間一年的感覺,不知江陵安危如何?”陳荃相信眼前的山中隱士絕非不問天下事之輩。
    “襄陽都督蕭詧也與夏侯泰暗通款曲,怕是江陵不日便會告急。”陶弘明盡量語氣平穩地敘說。
    陳荃騰地站起身:“請仙師助我走水路沿江水直抵信州,見到為師之後,一切便有安排。”
    陶弘明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考慮,那麼今日,暫且還請小公子留宿在此。涵萃館中已是藥氣彌漫,怕是會影響小公子晚間歇息啊。”
    “悉聽仙師安排。剛才聽樂翔賢弟說明日是仙師行醫周子鎮的日子,可否由在下代替樂翔賢弟一同前往,讓樂翔賢弟好好歇息一天吧。”陳荃再次開口道。
    “公子的安危不比山莊中人,還是留在山莊最為安全,讓樂翔繼續陪你,老朽已經安排好了出行事宜。”陶弘明微微一笑。
    “樂翔賢弟本也想陪伴仙師一同前往,今日有些不適,在下是擔心他有些勞累,我已經好啦。”陳荃拍拍胸膛。
    陶弘明看看一直立於一旁不發一言的樂翔:“待為師為你把把脈。”
    樂翔跪身於剛才陳荃的位置伸出手臂。
    “無恙,隻要午間睡上兩個時辰便好啦,請小公子不必擔心。”陶弘明若有所思狀,“今晚樂翔還是陪陳公子留宿在清綺館吧,涵萃館那邊有你大師兄張羅,不會出現差錯,橫豎明日出診你會親自把控每一味藥材。明日卯時三刻準時開船,你與陳公子可直接由此前往渡口。至於陳公子的藥,到達宣平堂後再熬製吧。清露飲可不再飲用。切記今日要早睡,不要太晚。”陶弘明將要起身。
    樂翔再次下跪:“師父,徒兒昨日吹奏鳳簫喚出了那五隻鵑鳥。徒兒錯啦,懇請師父責罰!”
    陶弘明長舒一口氣,未有任何言語,卻見陳荃撲通跪於樂翔身旁:“請仙師責罰在下,無關樂翔賢弟,雀銜珠是朝我吐下來的,在下絕不會霸占山莊裏的至寶。”說到這,陳荃爬行至裏間屋,從枕下摸出那枚愈發晶瑩的雀銜珠,折回後雙手奉於陶弘明眼前。
    “你們起來說話。”陶弘明已明了一切。
    陳荃扶住樂翔緩緩起身,二人恭敬地立於兩側。
    “樂翔啊,這都是命數,雀銜珠乃神奇之物,既然陳家小公子也是山莊的有緣人,我不必再隱瞞。從此以後,你們一定要愛護好這枚珠子,一旦它碎成齏粉,那隻鵑鳥便會一命烏乎,失去雀銜珠的人再也不會得到鵑鳥的保護。鵑鳥又名布火鳥、紅眼雀,因其兩隻眼睛血紅,它們會召喚所有的鳥雀共同銜拾山野中的幹柴枯枝集聚成堆,然後吐出唾液,幹柴便會起火,燃遍所經之處。但是,需要另外兩個人也得到鵑鳥的雀銜珠,目前現於世間的隻是三枚珠子,隻有五珠同聚才會驅使鵑鳥布火,所以這幾乎就是個傳說,無人親眼目睹過。但是,三珠同聚後,威力也不容小覷,將三隻鵑鳥的唾液集在一隻瓷碗中可凝結成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同樣也未曾有人驗證,隻當傳說罷了。黑白雙珠,隻得男性佩戴,可避邪祟醫病患。女子若是佩戴可至終生不孕,切記不能讓女子把玩。黑珠易人,隻是一粒普通的粟米而已,遇水則化;白珠易人,光澤不再,遇水則汙,被鵑鳥撞見,會被啄瞎雙眼。即便箭術再精準,也不會傷到它,因為鵑鳥現於世間,將會召集百鳥。世人多做祥瑞之解呢,所以百鳥雲集到底是災是福,可不好說啊。”陶弘明一擺拂塵,翩然而去。
    二人麵麵相覷。
    “你大師兄也非等閑之人呢,你很少提起他。”陳荃拉著著樂翔進入內室。
    “大師兄平日裏寡言少語,師父交待的事情辦理都得極為妥帖,有大師兄在,感覺做什麼事都很踏實。”樂翔知道這幾日師父身邊有大師兄侍候,自己才安心隨侍意外來客。
    “如果有一天,沒有大師兄在身邊,你做事也是個穩妥之人。”陳荃以為老仙師不可能同時放走這兩位得力弟子,離開山莊之後的路有多條,如果山莊裏真的不會讓每個弟子都長久留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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