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飛揚印象中的林東是個嬰兒肥還沒有褪下的少年。
    因為他離開的那一年，林東隻有十五歲，身量還沒有抽高，樣子也沒有長大，看著總是有點孩子的感覺。
    後來他出國求學，兩個人再沒有見過一麵，但是從他的朋友圈和林林總總的信息裏，還是可以捕捉到一個少年的成長。
    他好像長大了，照片裏的臉上有了棱角，又好像沒長大，笑起來還是一樣傻。
    他好像聰明了不少，不再會被欺負被嘲笑，但又沒見他做什麼聰明事。
    但究竟是什麼樣子，到底沒有親眼看見，年少時的印象總是隨著時間和妄添的想象一日一變，他快記不得他了。
    隻知道他高中畢業因為成績不太好，家裏麵讓他學了藝校，現在在讀表演係。
    洛飛揚出國的時候，林東剛上高二，洛飛揚五年後回來，他正好大學最後一年。
    不急不緩，按部就班，這就是林東的生活。
    淩晨五點多，他從機場走出，四周是擁擠的人牆，每個人都拿著行禮來去匆匆，順著一個又一個指示盲目又有序地前進。
    他是人群裏並不顯眼的那一個。
    他穿著和別人一樣的黑色西裝，拿著一點也不出彩的行李箱，梳著“上班族”都喜歡打理的發型，邁著一樣大的步子。
    但有個傻子，就是從人群裏一眼看見了他。
    “飛揚！飛揚！這邊~”
    洛飛揚的目光順著看過去。
    他長高了，嬰兒肥也不明顯了，傻乎乎的樣子變得俊俏了許多，整個人都像是剛剛從地平線掙脫的朝陽：熱烈的紅色占據你的全世界，充斥著你的視野。
    洛飛揚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的笑有多溫柔。
    他隻知道，剛剛還活潑的少年忽然就愣在原地，臉上起了一抹緋紅。
    洛飛揚有些怔愣，回過神來，他上前兩步與他並肩而行，伸手觸碰了一下他的臉：“這麼冰？”
    林東往後躲了躲。
    洛飛揚手指微頓，而後慢慢收回手，假裝若無其事。
    林東傻兮兮一笑，幫他把行李箱接過去：“車子就在前麵，飛揚我帶你去。”
    “好。”
    洛飛揚沒說要去哪兒，也無所謂他帶他去哪兒，稀裏糊塗就跟著坐上車後座。
    開車的也是個熟人，是從小到大接送林東的安九叔。遠遠瞧著兩人，十分熱絡地上前打招呼：“飛揚都長這麼高了啊？有出息了！”
    “安叔，好久不見。”
    “有出息了，我聽說你這是從巴黎回來？書念完了吧？”
    洛飛揚：“前年畢業，已經工作兩年了。”
    “國外還是不好混吧？以後就打算在國內嗎？”老年人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感慨。
    林東卻不想讓洛飛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強行將人推到車後麵，自己也挨著坐了進去：“飛揚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走了。三個字在嘴邊繞了一圈，洛飛揚說：“看情況。”
    “看情況是什麼情況？”問出來林東才覺得傻病又犯了，打了個哈哈，“飛揚你住哪裏？身上有錢嗎？”跟我住一起好不好？
    這話剛起了個頭，安九叔就覺著耳熟，好多年前的記憶一下子就全湧上心頭。
    就在這輛車上，小少爺喋喋不休的問話往往有統一的句式：
    “飛揚你餓不餓，跟我一起吃小熊餅幹好不好？”
    “飛揚你想喝水嗎？喝香蕉牛奶好不好？”
    “飛揚你是不是也沒有買天天練？我幫你一起買好不好？”
    “飛揚你想踢球嗎？我們穿一樣的球鞋好不好？”
    ……
    可這一次，小少爺的後半句遲遲沒有蹦出來，安九叔和洛飛揚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沉默了兩秒，洛飛揚依舊沒有等到他的後半段，笑了：“訂了酒店，麻煩安叔把我送過去就行。”
    “不跟我一起住嗎？”小少爺悵然若失。
    安叔尷尬出聲：“東東啊，你不是小孩子了。”
    洛飛揚的目光從後視鏡和安九叔的對上，慢慢露出一個笑。他說：“地址你都知道，想一起住來就行了。”
    安九叔應該鬆一口氣的，可是看到這孩子的笑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他已經看不懂了，有些事出乎他們的預期。
    酒店離機場不遠，下車時林東主動去拿了行李箱，要跟著他一起上樓。
    洛飛揚伸手接過來，碰到他的手指，一陣透心涼：“你手上怎麼這麼冷？在外麵等了很久？”
    林東眼神亂飄：“也、也沒有很久，電梯來了。”
    洛飛揚跟著進去，沒有再說什麼。
    兩個人之間有了很長的沉默時間。
    到底是分離了很久，就算年少時候再怎麼要好的夥伴，這時候也變得不一樣了，不知道要聊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聊。
    就連一向聒噪的林東，都找不出合適的話題。
    房間就是普通的標間，洛飛揚將燈打開，把行李箱放到一邊，自顧自開始脫外套，露出下麵的一件銀灰色襯衫。
    領帶被丟到一邊，襯衫扣子被解開，緊實的胸膛露出了一點春光。
    林東突然有點臉熱，驀地扭頭，又覺得這動作欲蓋彌彰，就轉了一圈，往周圍去看這房間的裝飾。
    可標間而已，兩張床，一個電視，一張方桌子，窗戶邊上還有個小圓桌，一覽無餘。
    就連衛生間的窗戶也是磨砂的，看不清楚，但隱隱約約總是能看到一些。
    “你……”
    林東同時說道：“飛揚你是不是要洗澡？”
    洛飛揚的話就這樣被掩蓋，他無奈笑笑，把空調打開，又去裏麵試了試熱水：“你先洗？”
    “我？我不用洗，我昨天剛洗過。”
    “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林東老實說。
    洛飛揚：“那就去洗。”
    “可我沒有帶換的衣服。”林東想著法子找借口，“安九叔還在下麵等我，我、我上午還有課。”
    洛飛揚：“那就快點洗，洗完了去上課。”
    林東還要再說，洛飛揚已經從皮箱裏揪出一條未開封的內褲丟給他，把人推了進去。
    真的進去了，林東也就不再扭捏，光速洗了一個戰鬥澡，洛飛揚就坐在床上看他。
    有些人真的很奇怪，就像是手擀麵，剛分開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很想，意麵同樣香又解餓。時間久了又好像習慣了沒有他的樣子，甚至以為習慣可以隨著漂泊改變。但是經年之後回鄉，隻要看一眼，嚐一口，再寡淡的味道都像是融彙了辛酸苦辣，吃到肚子裏，完美貼合你的胃口，有種幾年來頭一次吃了頓飽飯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