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村民拉去山上打獵的樓無拘回來了，手上提著一隻色彩鮮豔的野山雞，在人群中尋了又尋，終是找不到那個人影。
    “去何處了？”見到了林越，見到了孟溫，這人，還是沒有出現。
    而山頭上的小亭內，明萬將季知平招去了，說是有一人想見他。
    “我這日子過得好好的，這劫數不渡也擺，我也沒想成仙，好端端，是何人欲見我？”明萬沒有告訴季知平是什麼人見他，而季知平心中有事，一時顯得心虛。
    他與明萬此前做的交易，他是完成不了了。
    也不能讓明萬知道樓無拘在他身邊，這老東西年輕那會實力不淺，如今成仙，又成了仙宗，季知平惹不得，隻能瞞著一時是一時。
    入了涼亭，一陣冷風拂過，身著彩服的青年見到季知平，臉上有驚，更是難以置信，不待季知平看清人，青年上前向季知平先施了一禮。
    “是妖……”季知平可不記得，自己認識過哪隻妖，平日裏他隻與人打交道。“這位公子找在下是有何事？”
    “公子，竟是你呀。”
    “你認識我？”季知平去看明萬，“仙宗大人可識得這位？”
    明萬搖頭，“閑來無事掃地塵，見他來尋一人，所幸當時身邊並無人，便帶他來見你。”
    “何事？”季知平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此人，一般他若是忘記一事，隻要再次見到，多多少少是會想起這麼個人。
    看著這身打扮，又覺得頗為眼熟。
    “孔雀這三百年變化過幾次模樣，初見您時，是年少的模樣。”名喚孔雀的青年從手上憑空現出一株碎葉之中點綴著花白顆粒的草藥，“妖睦，您忘了？”
    妖睦……
    季知平怎麼可能不知道，直到這時候才明白，也想起了，原來妖睦是與他有莫大的關係的。
    能認識這群妖類是因姥姥，後來了解到百姓與眾妖是能和平相處的，隻是未曾公開。
    偶然一次同樓無拘外遊，有不懂事的小妖在偷百姓的東西，有人看不順眼當場教訓一番，一隻小妖性子未定，差點衝撞。
    季知平及時發現那群孩子並非普通的孩子，為他們求情，怎知小東西便纏上了他，後來被樓無拘發現了。
    那時妖睦的國君也就是樓無拘的兄長，在此後做出了一件轟動各國的事舉。
    本著祈求國家的土地昌盛，又因國土盛產木材為名，取國名為“木”。木國的開國君王取一字“樓”為姓，卻在這年被改變了。
    取本音為睦，“妖睦”而起。
    這年便是妖睦元年，國家繁榮，重修靜恒寺。
    那幾年妖化為人從商從官，身份都是公開的。
    而那群小偷小摸的小妖們，在人類的教化下懂得道德與廉恥之心，不知上何兒學了點小本事，做起了小藥販的勾當。
    “這些，都是何人教你們的……”季知平笑歎，透過眼神，認出來是哪隻小妖了，“隻見過幾回，竟還記得我。”
    “是那位白發的年輕王爺。”孔雀心下感歎，而如今卻不是敘舊的時候，“孔雀拿您當恩人。如今，時隔多年重逢，更是有求於您。”
    不多時，現身於一山洞，那處近水，瀑布激流而下，周遭都是盛開的野花。
    “最初幾日還能起身來賞花，後來知她不行，在最後還是不願她離去，便將魂魄鎖住，留下最後一口氣在，不至於身死。”
    季知平看著冰封下的女子，一身白衣，長發斑白，皮膚發皺。五官極好，看得出此前是一位麵容姣好的美人，而這般模樣，更像是一個一夜間老去的年輕女子，叫人感到可惜。
    “這是弟弟的後人？”唯一的後人，無論如何還是得救活。“我們家的人，注定不平息啊。”
    明萬並不識得季知平的姥姥，初見季知平時倒是聽同門提起過一些是非過往，“你姥姥違背仙門與凡人私自定情，你們能存在已是最大的幸。”
    “怎麼就隻剩她一個？”
    “因體內存在特殊的力量，季氏之人多為武官，對新王有威脅。含笑的姐姐不甘家族因有謀反之意破了她的千秋夢，在家宴的酒菜中下藥，才使得宮內派出的使官輕易殺死所有人。”
    季知平沉默一陣，隻歎他們確實不該再延續血脈，“你此行目的不單是為了救活她吧？”
    孔雀輕歎而笑，去看那冰封之下的含笑，“縱有不舍，這人世間自有定數。起初是抱有放棄的念頭，她說她已經知足了。”
    孔雀轉回頭去看季知平與明萬，“之前認識的小妖把妖睦如今成為了鬼獄的事告訴了她，她決意想活下去，製止更大的災難發生。”
    “她能做什麼……”因著孟溫在他耳邊嘮嗑提起過含笑一回，畢竟那堵隔絕了眾妖與人來往的城牆，而今又成為鬼獄關住所有邪祟的城牆，出自於她。
    都說此人心狠手辣，利用過妖煉製過的丹珠拿人類來試驗，而這隻妖，為何一定得護著她，“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含笑體內有妖族的血脈，先祖應有一位是妖，體內本身存有異於常人的能力，後來吞食丹珠，侵占了那顆丹珠的力量，同時激起隱藏於體內的力量。妖睦滅前，她將丹珠吐出，釋放了那顆丹珠的靈魂，才成了這模樣。”
    “妖？”季知平去看明萬，“怎麼會是妖？姥姥是正兒八經的仙人，無父無母由天地精華孕育而生。”
    明萬也是不解，“我雖為仙宗，卻不比那些大羅神仙們，知道的事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多。我隻知，你姥姥花綻確實是天地孕育的不假，而妖睦年間，有凡人與妖成婚，你兄弟二人受過花綻的血才能活下來，而季如生繼承的隻有特殊的力量，並不能長生不死，卻能看到一些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季如生的子嗣中定是有人後來嫁娶了妖類，不然，這人也不會被激起妖力。”
    明萬似乎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當年可以說是一夜間建起的符牆。此事說來當真是不可思議，以至於一向與妖睦友好往來的眾妖憤怒，相鬥了多年，百姓不堪如此受罪，最後落得激起怨恨反目成仇。從此妖睦再也無妖，而掌管妖睦的幾位仙人，當時是注意到的。”
    季知平也是好奇，這樣的一個人，普通修仙的仙門是管不了的，而那些真正的神仙，為何放過了她。
    明萬又再往下說道，“猶記當年明萬我還是個少年郎，那時並未認識老季你，你可能是窩於哪個道觀寺廟裏，不曾聽過這舉事。”
    季知平走過的地方無數個，經曆過、所見過的令人轟動的事跡少說也有數十個，那年間，妖睦發生的事，他可能是知道的，畢竟這裏有珍藏的東西與人。
    為何，明萬會說他並不知情，他是那時認識的明萬吧，“你如何確信我當年並不知情？”
    “你若知情早跑上黎山來了，你是眾妖反目差不多十年之後才來的黎山，那時我已是青年，你受了嚴重的傷，修養了兩年才離開，一走便是五十年。”
    “我受傷了？”季知平並沒有印象那時受過傷，許是受過的傷太多太多，才不會記在心裏吧，“所以你趁我受傷，將我的記憶封了？”
    明萬移開雙目不去看季知平，“當年我的師父有交代，你受傷嚴重許有輕生念頭，又犯了事，才將你記憶封去。”
    “所以，並不是你將我記憶封去，而是你的師父？”季知平不說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你師父在何處？”
    “天上，若你將那百姓恐懼的丹魔抓住，得了功上了天，便能見到他，以取得記憶。”這也是之前明萬沒往下說的下半段話。
    季知平氣得笑出了聲，“你們師徒二人，好樣的。”
    “此事，隻取決於你的本事了。”明萬想轉移話題，畢竟此次親自帶孔雀來見季知平，目的並不是季知平的那些記憶。“這位含笑太皇太後，她想做什麼？”
    “二位所提到的丹魔……”孔雀停頓住，未見季知平前，他並不知情季知平是何人，而那丹魔，他不曾見過，卻聽含笑提過那位，“那位生前於我有恩。”
    孔雀不清楚季知平可知曉那丹魔生前的身份，不敢多提及，隻道是有恩情，“含笑當年將他釋放而出來鎮壓皇城的符牆，使得煉丹者與邪祟入不得皇城。而他雖有成魔趨勢，含笑說，最快也得千年後。”
    “你是說有人故意在煉化他？”季知平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初見時以為是化成了厲鬼，不曾想，竟是快成魔了。
    孔雀點頭，“任他怨氣再盛，如何都不可能那麼快成魔。含笑當年清楚這點，又命人為他頌經百日壓下怨氣，才短短十年便有這般力量，是有人在重新煉化他。”
    “含笑偷取他之前對他有所了解，才不敢輕易吞食，而是將他拿來鎮壓。她說此前的百年間有幾次煉化是拿來當武器用的，怎知控製不住，有成魔趨勢才被一次次封住。”
    季知平明白了，“丹室的那些人，這些年並不是在斬妖除魔，而是重拾百年舊業，才使得他怨氣不減。”
    “含笑說有一本秘籍，是百年前有人書寫之後傳下來的，丹室毀去之後被她偷走，後來又落於丹室手中，隻要秘籍毀去，根斷盡，一切才算結束。”
    此事，季知平不打算告知樓無拘，“孔雀，你不要告知那人……不，你，不要見到他……”
    若是激怒樓無拘，怕是沒有人能控製住他。
    明萬讚同，“那丹魔若是知有人有意害他至此，確實不能讓他得知。若是怨氣更大，你便更拿不下他了。”
    話間將落，一道氣息若隱若現，三人警惕去看周遭，一道黑影現於眾人身後不遠處的涼亭外，不得讓人驚歎，此前竟無人察覺，若不是生氣而泄露的一絲氣息，不知還能藏多久。
    不等季知平開口，樓無拘飛往山下而去，倒是明萬提醒了他，“這怨氣，怕不是那丹魔？”
    “我去追他，你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