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緣起  06離樓大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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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陵郎頭痛的揉著額角,漸漸的有些明白當初離樓的一番話,離樓說“世間浮塵諸事,紛紛擾擾沒個停歇的時候,有些事,當時未必懂得,待得一切塵埃落定,方曉得其中的滋味”又道“有些事,隻有經過,才能真正懂得其中深意”,他那時不懂,隻當離樓傷春悲秋,說出這番話也未必是他所悟,當時聽時隻當無趣,今日思來頓覺得確確是那麼一回事。
    大千世界浮華萬載,誰能斷得了萬千愁緒,抵得了紅塵糾纏,即使是入了四聖境,修得與天長齊的眾仙神也有為凡世牽絆的時候,更惶論他一個微末小仙,卻又如離樓所言,隻有經過,才能懂得個中愁緒,而今他所經之事,大抵也是他命中早已注定的罷。
    侍婢一聲驚呼,拉回了墨陵郎亂糟糟的思緒,隻見門口立著個年紀尚小的侍婢,手裏托著個銀絲鑲邊的圓月盤,安置著個刻魚紋白玉闊口碗,驚詫的走進來:“這是哪位不懂事的姐姐辦的事?居然大開著門便去了,不知公子病著麼?”隨手閉了門,走到床前,向墨陵郎恭敬一禮,笑道,“主子知公子一日未進米水,特意囑托奴婢熬了碗人參糯米粥來,公子可要多用些,風寒去得才會快。”
    “你出去。”墨陵郎手撫著額頭,望著帳頂。侍婢調粥的手微微一頓,又笑著勸道,“公子身子不好,還是讓奴婢服侍公子吧,倘若讓主子知道…”
    “我讓你出去你沒長耳朵?”微皺起眉頭,語氣裏已含上三分薄怒,聲音還算輕緩,卻依然讓那小侍婢紅了眼圈。
    墨陵郎心裏原本已經很煩,又看著半跪在床頭低垂著頭,一臉欲哭欲忍的可憐小侍婢,無奈的歎口氣,輕聲道:“粥我會自己喝,不用你服侍,天已晚了,你該回去休息,可別明日我需用你時,你卻精神不濟,服侍的令我不舒心,到時可不是隻是訓你幾句就可了事。”眼角掠了眼擦淚的侍婢,緩緩道,“還不下去,非等我動了怒你才聽得進去?”
    墨陵郎將寬鬆的衣袖遮在臉上,聽得一陣輕盈微快的腳步閉了門,漸漸遠去,才慢慢拿開衣袖,默默的發了一回神。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自己為什麼摔東西?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有問題,就像一個正牌妻子忽然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外養了狐狸精,大摔特砸的表現自己的不滿,而自己今日的反應,呃…實在是大了點。墨陵郎苦惱的拍拍額頭,覺得自己近日來不是諸事不順,而且相當的不順。
    從床上慢騰騰的爬起來,又慢騰騰的用完粥,剛剛忽然想起個什麼事來著又忽然給忘了,墨陵郎握著粥碗,想了半天沒想起來,幹脆蒙了被子大睡起來。
    春雨之後,樹木花草抽新的極快,頤心殿前一株桃花開得極盛,燦若煙霞。清風從支起的窗格淺淺送入,輕拂著熟睡的墨陵郎。
    墨陵郎作了個夢,很冗長的一個夢,夢裏全是浮動的白霧,隱約聽得有飛鳥的長鳴,一會兒像黃鶯一樣婉轉,一會兒像杜鵑一樣哀傷,仿佛有樹葉隨著輕風颯颯作響,卻尋不到半個樹木的影子,白霧翻滾中卻立了抹清麗的身影,影影綽綽的不甚真切,隻那麼立著,不過片刻,又淹沒在卷起的霧氣裏。雖然是在夢裏,墨陵郎卻覺得比現實中更清明,那抹身影臨去時唇角微動,分明喚的是兩個字“陵郎”,心裏覺得奇異,卻又百思不得其解。恍惚間,卻又變了景致,這一處雖然籠了股朦朧不可觸的感覺,但他還是立刻知曉他所處的地方正是落玉山穀。
    高大挺拔的樹木鬱鬱蔥蔥的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陽光調皮的透過繁枝茂葉,落了一地搖曳不止的碎金,四周全是鳥鳴,或快樂或悲傷或低沉或清脆,紛紛擾擾的籠滿枝頭,極目望去,收不盡頭的草色順著山勢鋪滿地麵,有一灣清流蜿蜒在草色裏,緩緩的延向遠處。
    墨陵郎看著這處景致,卻想起他幼時的一件喜好。那時候他很喜歡蹲在樹下,目不轉睛的看著陽光掉在地上輕輕搖晃的樣子,然後扒掉鞋子,赤著腳,踩著碎金咯咯的笑個不停。
    他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是無憂,一點點有趣的景致就會開心笑起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安靜的?忽然覺得眼睛一陣不適,一道明亮的光刺的他輕皺起眉頭。悠悠的睜開了眼睛,雖然知道自己剛才是在夢裏,但醒過來時還是忍不住愣了愣。
    “醒了。”
    墨陵郎側頭瞧了瞧,正看見一身湖青色衣袍的離樓坐在紫檀木桌旁的一方繡墩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擎了杯茶,似笑非笑的將他望著,腳下落了一地的瓜子皮。
    “你什麼時候來的?”墨陵郎從床上爬起來,靠著床欄瞧著離樓,忽然靈台一亮,想起昨夜忘記的事恰恰與離樓很有關係。
    墨陵郎幼時大多時間是跟著他師傅豺羽住在蒺藜山上,那時離樓也便寸步不離的跟在豺羽身後,還時時趁著豺羽照看不到他時,過來拎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齒的囑咐他“離你師傅遠點”“多大的孩子了還老是往你師傅懷裏鑽,也不知羞”又或者說些“別在我眼皮子底下抱你師傅,看著我就來氣”“如果哪天我不小心把你扔出了蒺藜山,千萬別怪我”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那時他小,並不懂得離樓的心思,隻是到了十三歲年紀上,才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些事,離樓那時原是吃他的醋…
    “陵郎啊,沒瞧出來你居然這麼厲害,一出門就把色狼勾上了床,嘖嘖,真厲害。”離樓喝了口茶,嗑著瓜子悠悠道,“身上可好些?需不需要我給你看看?”
    “你到這裏是來專門看我笑話的?”墨陵郎憤憤的瞪了一眼離樓,不悅道,“我師傅呢?他沒來?”
    離樓抬著眸子不輕不重的掠了他一眼,鬱鬱道:“不知道。”
    語氣裏攜了股醋味,墨陵郎忍不住笑起來,小的時候他一生病,懨懨的吃什麼都不對味口,卻唯獨喜歡吃蒺藜山上野生的一種山果,因此他師傅為了討他歡喜,每每在他生病不高興的時候就拿著那味果子來哄他,百用百成,他猜他師傅這會兒大抵是去洗山果去了。微微笑道:“離樓叔叔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吃醋。”
    離樓正要反駁些什麼,眼角裏掃了緊閉的房門一眼,伸手捏了訣,隱了蹤跡,仍不緊不慢道:“你師傅說我是醋缸,我若不多吃些醋,怎麼對得起你師傅封給我的稱號?”
    墨陵郎指了指離樓腳下,別有深意的笑道:“你吃起醋來向來那麼在行,隻是與我師傅之間到底什麼關係??”墨陵郎心裏早就知曉,可還是想聽離樓親口說一遍。
    門外忽然響起幾聲敲門聲,銅勒在門外問道:“公子可是醒了?可容我入內?”
    墨陵郎瞧了一眼離樓,提醒道:“快把瓜子皮隱去。”朝房門揚聲道,“進來吧。”
    銅勒推開門,離樓適時的隱去地上的瓜子皮,優雅的翹起二郎腿,一手握著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慢悠悠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心裏也已經有答案了還問我作什麼?你會因此瞧不起你師傅,還是瞧不起我?”想了想又道,“我追你師傅追了好多年,我對他可是十二分的真心,以前瞞你是怕影響你,現在麼?”眼睛肆無忌憚的繞著墨陵郎轉了一圈,緩緩補了一句,“已經沒那必要了。”
    銅勒走到床邊,立在床頭,靜靜的看了一會道:“公子今日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要不要傳些膳食來?”
    “不用,我還不餓。”墨陵郎淡淡道:“他人呢?”
    “主子昨夜宿在了悅樊院,瞧這日頭,恐怕還得過些時候才能過來。”銅勒倒了杯水遞給墨陵郎,“公子找主子有事?”
    “瞧不出來,陵郎你居然這麼念著他,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離樓故意調笑他,右手把著茶蓋,眼角的笑紋又深了幾分。
    “咣”的一聲,離樓方才坐的繡墩上濕了大片,幾片碎瓷在繡墩旁晃蕩著,離樓立在離著紫檀木桌三步遠處,可惜的搖搖頭:“可惜了這麼好的茶杯。”望了眼繡墩浸出的水痕,吐了片瓜子皮,補充道,“嘖嘖,辛虧我身手夠好。”
    “公子怎麼生氣了?”銅勒看著碎開的茶杯,剛才還說話說的好好,怎麼自己剛說了主子宿在在悅樊院就生氣了,想了想,頓時又悟了,世間男子大多都是妻妾成群,那些妻妾為了專寵,整日的勾心鬥角,作夫君的倘若多瞧了誰那麼一眼,必定醋味漫天,他瞧著墨陵郎方才的樣子,卻有那麼一點吃醋的意思。
    思量著他大概是生了主子的氣,所以才摔了手裏的杯子,於是體貼道:“公子可是在生主子的氣?公子若想見主子,吩咐下來,我去請了主子來便是,何必生氣摔那杯子,杯子碎了倒無妨,若氣壞了自個的身子,主子可要心疼了。”
    墨陵郎撫著額頭的手一下頓住,愣愣的聽完銅勒的絮叨,愣愣的問:“你在說什麼?”
    離樓一隻手撫上下巴,鄭重道:“他認為你醋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著道,“你這個樣的確像是醋了。”又嗑了幾片瓜子道:“而且很像個女人,還是個醋了的女人,哈哈哈。”
    墨陵郎臉色漸漸的沉了下來,靜靜道:“笑話!他心不心疼的幹我什麼事!”抬頭掠了銅勒一眼,吩咐道,“下去吧。”
    銅勒瞧著墨陵郎黑沉沉的臉色,想說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隻得告退下去。
    房門剛一闔上,置在床頭正吞雲吐霧的三足瑞獸直直奔著離樓的腦門飛去,離著離樓一尺處咣的落了下來,摔了一地碎瓷,離樓往地上瞧了一眼,笑了笑,由衷的讚道:“不愧是皇室用的香,真好聞。”
    右手向著一地碎瓷輕輕一攏,連同地上散落的香料一並收回爐裏,右手一拂,又輕飄飄的落回原地,漫不經心撲了撲袖口,仍嗑著瓜子,半晌才道:“你什麼時候脾氣變得這麼大了,真不像你。”微微一頓道,“有件要緊的事需要跟你說一聲,我打算帶你師傅出去遊玩遊玩,什麼時候回來也沒個準,先通知你一聲,省得你又鬧。”
    離樓拿眼角輕瞟了墨陵郎一眼,他以為墨陵郎會鬧脾氣的,但卻出乎他的意料,墨陵郎不僅沒有訝然也沒有慌張,反而是靜靜的靠著床欄不知道胡想些什麼,但離樓心裏還是很清楚很堅持,這一次不管怎麼樣,一定要丟下墨陵郎這個礙眼的家夥。
    “我記得我一直挺笨的,學什麼都學不好。”墨陵郎忽然道。
    離樓愣了愣,接著笑道:“的確很笨,都長到三歲了,走路還打晃,偏偏又屬你孝順,天天想起來便摸著茶杯要給你師傅倒茶喝,晃悠悠的走到你師傅麵前時,茶杯裏盡剩些茶葉底子了,可你還是把你師傅樂得好幾天合不上嘴。”
    墨陵郎靠著床欄不回應,過了半晌才慢慢道:“我記性也不好,都六歲了記憶還是七零八落的。”
    “何止是不好,教你幾味藥材的辨別方法,怎麼教你也記不住,背個藥方也背的亂七八糟,想訓你幾句吧,你師傅不是瞪我,就是拿掃把收拾我,唉,有時候我都在想,我離樓到底作了什麼孽,怎麼收了個這麼廢物的徒弟。”離樓說到悲憤處,將手裏的茶盞重重一放,抓著把瓜子憤憤的把瓜子皮嗑得到處亂飛。
    “呃…我記性是不算好,雖然我六歲的時候記憶還是記得七零八落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卻記得很清楚。”墨陵郎回憶道,“那好像是在我六歲那年的某一日,你曾讓我給我師傅送了碗燕窩…”
    離樓隻覺得右眼皮突得跳了一下。
    隻聽墨陵郎繼續慢慢的追憶道:“我那時候就覺得燕窩裏多放了什麼料,離樓叔叔說什麼我師傅管我管的辛苦,多加了一道補身體的料,我那個時候也曉得自己學醫學得亂七八糟,離樓叔叔既然那麼說,我也就那麼信了,隻是第二日我師傅怎麼就稱病下不了床呢?”
    困惑的看了離樓一眼,繼續困惑的追憶:“我當時還想,那味料真補,居然能把師傅補的下不了床,真厲害,不過現在想想,我大概能想到那味料的名字…”
    離樓隻覺得右眼皮突得又跳了一下,太陽穴處也跟著突得跳了一下。離樓雖時常揀著日子給豺羽下些藥,但依豺羽的醫術來看,定是知曉的,既然知曉,想必豺羽是樂意同離樓有什麼親密的,隻是當時不曾挑明,既然當時不曾挑明,可見豺羽是不願多提,若此時讓墨陵郎給捅了出來,保不齊豺羽發飆不可。
    墨陵郎苦惱得托起下巴,皺著眉頭傷神的回憶道:“叫什麼來著?哦,好像叫那個什麼牽…”
    “那個,陵郎啊,我覺得現下這個時節,遍訪群山,踏青遊玩才不致辜負了這明媚春光。”離樓趕緊打斷他的話,殷切道:“要不你也跟著一起出去玩玩,全當是散散心?”
    “好啊。”墨陵郎眨眨眼睛道:“離樓叔叔盛情相邀,我若不應,豈不是不給叔叔麵子?”
    “對。”離樓狠狠的瞪著墨陵郎,皮笑肉不笑的咬了一回牙。
    “你們兩個在談什麼,談得這麼高興?”話音未落,豺羽右手托著個白瓷果盤側坐著出現在床沿上,伸手一撫陵郎的臉,和聲道,“陵郎你瘦了。”
    “我也瘦了,你怎麼不心疼心疼我?”離樓賴在豺羽身邊,伸手從果盤裏拎了個山果扔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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