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從那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明明是自己發現了孟嵐的小秘密，但反而是陳江南更覺得尷尬——可當事人都不尷尬，他一個旁觀者尷尬什麼？
    但有些事就是越不想在意才越會掛在心上。
    又是一個星期五的晚自習，陳江南照例提前完成作業就趴在桌上看漫畫，他餘光瞥見身邊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正用一隻手死死攥著另一隻手的手腕。那樣用力的樣子，好像她的拳頭裏攥著她的命，稍微鬆開一點就灰飛煙滅。
    陳江南緊緊皺著眉，眼睛盯著孟嵐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小拳頭，心頭憋著的話還是沒忍住衝出嘴唇：“你在幹嘛？你手心的傷口都好了嗎？這樣不會更嚴重嗎？”
    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萬一孟嵐覺得尷尬怎麼辦？豈不是弄巧成拙了？可孟嵐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一張小臉憋的通紅，可柳葉一樣的眼睛裏亮閃閃的，像藏著她夜晚的噩夢和黎明的哀愁。此時陳江南好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孟嵐這是強迫症吧？其實她也不願意這樣的？
    陳江南把手裏的漫畫書放下，然後慢慢伏下了身子，然後把聲音放得很小很小，生怕別人能聽到一個字：“孟嵐，要不要我幫你？”
    沒等孟嵐出聲，陳江南把自己的大手放在孟嵐的小手上慢慢用力，保持在一個不會弄疼她卻也能幫她打開雙手的力度上。他能感覺到她的小手冰涼，還在顫抖，就像一隻小動物在瀕死邊緣的掙紮。他忽然感覺有些難過，就像是手掌與手掌的接觸把她內心的苦痛也傳遞給他一樣。
    “謝謝你。”
    他忽然聽見她說話了。
    孟嵐的眼睛裏凝聚著亮晶晶的、玻璃碎片一樣的東西。
    “謝謝你。因為我是在用我的左手，攔住了想割腕的右手。”
    陳江南睜大了眼睛，可他又怕自己明目張膽的驚慌會讓她覺得冒犯，於是他撤回了手，很局促的放在自己本子上：“不客氣，同桌嘛。”
    說完，他屏著呼吸聽孟嵐的動靜，但那個噩夢一樣的女孩子遲遲沒再發出聲音。然後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孟嵐，發現正有眼淚一滴一滴沿著她的下頜滑落在刀片上。
    「3」
    說實話，陳江南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不知為什麼，在知道了孟嵐那些“小秘密”之後，就像是沉寂了十七年的正義感突然醒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事情來挽救孟嵐——哪怕隻是讓她別再繼續自殘了呢？哪怕隻是能讓她……稍微開心一點呢？
    就因為這一閃而過的奇思妙想，他連續一星期拒絕了好朋友們課後請他一起去打球的邀請，一到下課就專門在孟嵐身邊坐著。也不知是在等什麼，總之就是屁股再也抬不起來了。陳江南總覺得自己這份莫名其妙的正義感，似乎在很小的時候曾有過萌芽。但就像火苗一樣，搖搖晃晃了幾下，就“咻”的滅掉了。
    在他天南地北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身邊一直安靜坐著的孟嵐忽然開口了：“陳江南，你小的時候，是不是曾經在南巷住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講話呢。陳江南原本是後腦勺對著她的，聽她這麼一開口，一下子就把腦袋轉過來了：“是啊，但隻住到小學三年級就搬家了。你也在南巷住過？”
    孟嵐柳葉似秀氣的眼睛裏像容著一團霧氣：“沒，我就是問問。”
    陳江南立刻就覺得不對勁，然後腦袋裏開始緊急搜索一切關於南巷的信息，因為他覺著孟嵐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個地方。孟嵐問過之後就一直半垂著頭看著攤開的數學筆記，上麵密密麻麻都是她的字跡，娟秀而伶仃。
    “先不說南巷的事兒，孟嵐，我覺得咱們可以聊一聊。”
    孟嵐再次把視線投到陳江南身上，漆黑的瞳仁裏倒映著陳江南嚴肅而認真的表情，小小的嘴唇動了動：“聊？聊什麼呢？”
    對啊，聊什麼啊？陳江南在心裏歎了口氣，趕緊找了個話題開口：“我能不能沒收一下你的刀具？就刀片削筆刀啊什麼的，我有點暈血，害怕。”聽完，孟嵐把視線收了回去，眼角的小淚痣就像一直掛著一顆搖搖欲墜的眼淚：“你可以和老師說換一個座位。”
    陳江南眉頭皺起來了：“那不成，別的同學沒我心理這麼強大，不能讓你和別人坐在一起。”他眼見著孟嵐似乎是有不再回應他的意思，他趕緊轉變口風：“要不這樣吧，我[暫時性]的保管你的刀片，你的成績每提升五名，我就還給你一個。”
    孟嵐的睫毛顫了顫，想了半分鍾：“可我隻有這麼一個釋放的出口，你這樣做，相當於把我全部的路都堵死了。”
    陳江南支棱起來了：“我啊，我也是你的出口啊，有事情可以和我說，我會聽的。”
    孟嵐搭在筆記旁邊的手指動了動，但還是沒有離開書頁去拿刀片的意思，隻是微微搖了搖頭：“你不是，沒有人會一直聽的。我們甚至，都不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陳江南比了個打住的手勢：“你停，你是外星人還是我是外星人？為什麼不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
    說完，空氣裏彌漫著一陣尷尬的寂靜。半晌，孟嵐才開口：“其實我們曾經做過鄰居，小時候，就在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