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噩夢逃離計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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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和楚雋開始製定死城逃離計劃。
我們找了個開著門的咖啡廳坐,自己開了燈又自己磨了兩杯咖啡,除了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其餘倒是很愜意。楚雋把在街邊小攤偷來的城市地圖展開在桌子上鋪平,然後拿出記號筆在幾個交通要塞處畫上圓圈:“城市裏已經沒有交通工具,我們隻能在這些地方找找有沒有突破口。”
此話有理,然而我心裏還是很虛:“萬一逃出這座城後發現外麵還是這樣怎麼辦?”楚雋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我:“反正有我一直陪著你,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怕什麼。”
話雖如此,耳邊沒日沒夜的詛咒也足以逼瘋我了。
“對了。”我突然想到:“我死了嗎?”
楚雋眉宇間的疑惑都快墜下來了:“你死了我會不知道嗎?”
我把手撐在下巴上:“我出了車禍,但我還不知道自己死沒死,總之一醒來就躺在這兒了。”說到一半我和楚雋像同時突然想到什麼:對啊!為什麼不去我出事的那條街看看呢?
我搖晃著楚雋的手臂:“我們去和平街看看!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然而事實再次讓我失望了。黑漆漆的夜晚,沒有星星,沒有月光,唯有幾點路燈在孤寂明亮。筆直的馬路上幾行人行線,除此之外空空蕩蕩。我們氣喘籲籲一路跑來,可一無所獲。
我盯著柏油馬路像要把它盯出個窟窿,楚雋摸摸我的肩膀:“別擔心,還會有別的辦法。”
事發現場都沒有線索,我還指望什麼別的地方能有線索?而與此同時在我耳邊咒罵呼喚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頭痛欲裂。我用力捂住耳朵蹲在地上,想把那些令人生厭的聲音趕出腦袋,可這完全沒用,甚至愈演愈烈:柴小孟,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就應該滾出這裏。柴小孟你個廢物,我就知道你沒能力逃出去。
一隻冰涼的手覆上我的額頭,一陣清涼緩解了這種尖銳的疼痛。楚雋蹲在我的麵前,歪著腦袋看著我:“我們一直走到城市邊緣,看看我們還有沒有機會離開這裏,好不好?”
當然好啊。我活到二十歲從來沒做過壞事,品學兼優二十四孝知書達理,連隻螞蟻都沒踩死過,我不能不清不楚的白白在這裏受折磨啊。
楚雋一下接一下按揉我的太陽穴:“PlanA是回到事發地,PlanB就是走到城市邊緣,我們還有別的方法,千萬要支撐住啊。”
我坐在大馬路上,把臉埋在膝蓋裏,聲音悶悶的:“我不能死在這裏,我還沒來得及談場戀愛。”楚雋笑了:“我不會讓你死在這的,我是醫生,職責就是保護病人的安危啊。”
天色越走越亮,恰似彎彎繞繞的日光溢滿心胸。我和楚雋從兒時捉蛐蛐的趣事聊到大學的奇葩室友,再從無疾而終的初戀談到二十年母胎solo的淒涼。恍惚間覺得橫跨城市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麼難於上青天,不就是幾十公裏的路程嘛,再談談畢業論文怎麼寫就能走完啦。
路過熟悉的商業街,高樓鱗次櫛比,路邊攤也還在,奶茶炸串麻辣兔頭這些原材料都放置在儲物架上,可還是一個攤販人影都沒有。
從前我經常和小姐妹們來這裏壓馬路,就盼著有朝一日能偶遇一個笑起來像春天般燦爛溫暖的男孩子,可我萬萬沒想到生前的願望竟然在死後實現了。
“楚雋啊。”
我眼盯著不遠處的奶茶店,很悲涼的和他說道:“其實如果能一直和你生活在這裏,也沒什麼不好吧。”
「3」
有車有房有帥氣的醫生男朋友,所有的商場都隻對你一個人開放,遊樂園不限時,食物也可以隨便拿取。
而且這一切都是免費的,除了你需要忍受耳邊沒日沒夜的咒罵聲。
這簡直是豬豬女孩的人間天堂。
思考到這,我的腳步越來越慢,楚雋跟著我停了下來,回過頭困惑的看著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回去之後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在那個世界裏,我隻是一個長得一般、學習一般、什麼都很一般的普通女孩子。沒什麼大本事,爸媽更疼愛小我兩歲的弟弟,老師也不是很看重,我甚至還欠了一千六的花唄。”
楚雋忽然笑了,像看著小孩子一樣的看著我:“你哪裏一般了?你都敢迎向失控衝出來的車救下個孩子,平常女孩子哪裏有這樣大的勇氣呢?”
我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你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
半晌寂靜,我沒敢睜開眼睛,生怕睜開眼睛後發現楚雋不見了——他是來救我的,如果我失去求救意識,他是不是就會消失了?
無聲的僵持了一陣,我小心翼翼把眼皮睜開一條縫,瞥見楚雋的白大褂衣服下擺。他朝我走過來,像之前那樣摸了摸我的頭頂,語氣很無奈:“信我一次,好不好?你是我很喜歡的類型,總要給我一次在現實世界裏追你的機會啊。”
……嗯?啥?
我好像傻了,一度懷疑是這幾天高強度持續的幻聽給我製造出幻覺來了。
楚雋微微低下頭,把視線拉低到和我同一個高度:“別忘了我也是在夢裏和你相遇的,我也在為了回到現實世界而和你一起努力呢。”
柴小孟你快滾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是個廢物,我就知道你不行。
——我不是廢物。
我可以憑借自己的意誌力一直走下去。你們這些隻會在我耳邊竊竊私語的垃圾才應該滾遠一點!
想清楚了!我拉起楚雋的手,然後氣勢洶洶繼續往前走:“天黑之前應該可以到城市邊緣的望月車站了吧?”說完遲疑了一陣,最後決定還是說出口:“如果真的能回去,你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楚雋在我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他的手很溫暖,像一場美夢。或許夢醒了他就不在了,可我還是想在他消失之前確認一下他的溫度,讓我在以後的歲月還能拿出來回憶,我曾經有過一段春夢奇遇。
不得不說我們的腳步太快了,也或者是城市太小,隻需要兩個傍晚就可以將滄海填平做桑田。
望月車站安安靜靜,火車停在鐵軌之上,連接著遙遠而不明的遠方。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虛無,我無法看清盡頭以外的山海,更無法窺見城市以外的天光。
我和楚雋依然拉著手,不是情人間的旖旎,而是戰友似的互相支撐。
“我記得現實裏,前麵就是一段隧道,通往隔壁的城市。”
楚雋從口袋裏拿出地圖,借著昏暗的、緋紅色的晚霞之光仔仔細細看著線路圖:“這是我們唯一能夠走出城市的通道。”
我和他一起凝望著不遠處黑洞洞的隧道入口。那入口四周綠林掩映,野花正盛,鐵軌如同鍍了一層氤氳柔和的光圈。我們都知道這種野花隨處可見,可每一朵都有自己的脈絡和香氣,每一朵都是獨一無二。
楚雋在春風裏站著,笑吟吟轉回頭問我:“柴小孟,一起走嗎?”
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像彙聚了全世界的星光。
“當然。”我說著,更緊的握住他的手:“第一天你就說過,反正你會一直陪著我。”
“是啊。”
他說著,然後跳下鐵軌,轉過身來麵向我伸出雙臂:“會一直陪著你的。”
得到了一句沒來由就十分相信的諾言,像是在心裏偷偷藏了個蜂蜜味的秘密。我看著他的眼睛,義無反顧跳進他的懷裏。
「4」
像是這世界突然打開一道縫隙。
我耳邊的驅逐咒罵之聲像漸漸沉進水底,逐漸再沒了聲息。
“醫生!醫生!我女兒好像醒了!”
我還是沒力氣睜開眼睛,可我好像聽到了媽媽的聲音。我拚勁全身力氣動了動手指,然後就感覺有人翻開我的眼皮查看:“柴太太,您的女兒真的醒來了。”
身邊圍繞著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媽媽緊緊握著我的手,她的聲音顫抖著、哽咽著:“小孟快點睜開眼睛啊,我們都在等著你呢,小孟。”
最終我醒來了。
媽媽告訴我,我出了車禍後送到醫院搶救了兩天,然後又在ICU裏昏迷不醒了一星期。醫生說要他們做好我會成為植物人的打算,也就是說我和楚雋在噩夢中的逃離計劃,是我能不能醒來的關竅。
怪不得一直有聲音和我說我不是那個世界裏的人。
怪不得會有一位醫生來我的長夢中幫助我逃離。
爸爸媽媽一邊說著一邊老淚縱橫,連我那個脾氣大得很的弟弟都站在我的病床前直抹眼淚。這種回到現實的感覺並沒有我想象得那樣糟糕,甚至讓我有些淚目。
——偏愛弟弟,是因為他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當年我高考的時候爸爸媽媽同樣每日三餐精細無比,甚至還會暴揍在我學習時開大聲音打遊戲的弟弟;老師不看重我,是因為他知道我讀的專業並不適合我,他私下裏幫我聯係了其他專業的導師,希望我能快點通過轉業考試,學習自己喜歡的東西;朋友們總說我是不會穿衣打扮的男人婆,可我的小姐妹們卻自覺擔負起幫我選衣服打扮的責任,出事那天我穿著的碎花裙子就是我的一位小閨蜜買給我的。她沒要錢,就和我說了一句“這次要是不帶回個男朋友你就死定了”。
在這個世界裏我什麼都不是:我長得一般、學習一般、什麼都普普通通,沒什麼本事,還欠著一千六的花唄。
可我得到了很多的愛。
身邊人都歡欣雀躍著我的醒來,吵吵嚷嚷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後我開始犯困,而且到了輸液時間,醫生建議他們都暫時到病房外等候。我重新躺回床上,伸出手臂等著醫生打針。心裏想著那位楚雋醫生無論怎麼看都好看都要死的臉,一陣陣哀傷的寒潮在心上漲潮又退潮。
他是我在噩夢之中,唯一的一點光亮。
一位醫生帶著護士進來病房,我正沉浸在悲傷裏無法自拔。針紮完了,我說了句謝謝醫生,說完就想倒頭繼續睡覺,還隱隱期盼著會不會再在夢中和那個人相聚。
楚雋醫生……他也平安回來了嗎?
我正迷迷糊糊想著,身邊一直帶著口罩的男醫生把口罩摘了下來。我本來是無意中掃了一眼,可目光像是一下子被鎖死了,就像馬良畫出的美人走下壁畫、像黃粱美夢成了真。我看著那位醫生的臉:劍眉星目,眉眼修長,鼻梁上長著一顆小小的、棕色的痣。一切都和我小心藏在心底的秘密如出一轍。
“一千六的花唄我幫你還。”
醫生說著,微笑著把口罩重新戴回去,隻露出一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眸。
“柴小孟,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