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他便不敢開門了。他隻慶幸自己的居所離村子還有幾裏，不至於連累村民。隻是他沒能力把那些不知道為什麼而來的惡鬼趕走，更沒能力跑路——他一窮二白，離開了這，估計就得露宿街頭。
    深夜鬼怪的哀嚎夾雜著劇烈的犬吠讓人膽戰心驚，但其實青七並不是很怕。自從他知道了女鬼的名字之後就好像握著護身符，可他又不能把她這樣叫出來——不能打擾她，不可以。
    外麵突然起了慘烈之聲，不消多時所有的聲音都被齊齊斬斷了，靜得如同墳塋。隻是劇烈的犬吠聲依然沒停，如同在提醒他外麵的人是誰。
    “開門吧。”
    青七下榻，穿鞋去開門。門外正是一身漆黑鬥篷的安娉婷，仿佛和黑夜融為一體。
    其實她不用他開門也可以進來，但她怕嚇到他。六天不見，青七忽然覺得其實這些天，他一直都很想見她。
    他想見一隻鬼？青七覺得自己是瘋了。
    “你入墓之後便有靈魂出竅的跡象，這些惡鬼在人間徘徊就是為了找到一具空的軀殼重新為人。它們便找上了你，想嚇你，讓你徹底靈魂出竅。”
    她的話很簡短，言簡意賅，聲音因為剛才的惡戰而有些發虛：“你找些安魂的方子服下即可，有危險便叫我。但以後別再下墓了，尤其是唐將軍的墓。”
    青七見安娉婷想走，一時情急就伸手想拉住她的袖子。可他的手卻穿過了她的手臂，抓了個空。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他問，聲音很急切。她僅露出的布滿傷痕的半張臉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有一雙蒼白的嘴唇緊緊閉著，如同打不開的城門。
    “豈止是見過。”
    她好像還有半句話沒說完，突然有一股陰風卷著血腥氣將她包裹住。青七倏忽一驚：竟忘了這院中還有一隻五百年的槐樹精。黑夜裏她如在水中沉浮，努力著掙脫湮沒她的鬼怪——剛才驅散幾十隻鬼已經耗費她大半的氣力，現在定是沒有力氣了。
    青七好像沒反應過來，在門口站定呆呆的看著這場鬼與鬼的廝殺。
    鬼會受傷嗎？鬼會…死嗎？
    突然紅光衝天，鬼嘯之聲震耳欲聾。青七懸而未墜的淚水飛散在黑夜裏，他聽到了安娉婷痛不欲生的嘶吼。他知道了鬼是會死的，可她若再死，自己又該去哪裏尋她？
    青七從懷中掏出符咒散開，竟能在空中漂浮旋轉。他念著咒文，指尖凝聚金黃色的光芒，指甲縫裏都流出血來。
    “急急如律令！收！”
    包裹著安娉婷的黑影仿佛軟了下來，力度也小了很多。青七用力咬破指間以血為印，拿出師父留給他的鎮鬼壇：“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鬼嘶長鳴，金色光輝漸漸侵染了那股黑色，直到徹底消失在壇中。青七心急如焚的跑向輕飄飄落在地上的安娉婷想抱她，可雙手穿過她的身體，一切皆空。
    他的眼淚穿過她的麵頰，然一切皆空。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靈魂出竅。因為我，走進了自己的墳墓。
    “你知道嗎？”
    青七跪在她漸漸透明不見的身體前：“你知道我滿身血漬隻剩一口氣，拚著命爬回家想見你，卻聽聞你的死訊的心情嗎？”
    安娉婷向青七伸出手想摸他的臉，第一次露出一分笑意。
    “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讓你白白荒廢一生。”
    她渾身上下遍布火吻的傷疤，可怕而醜陋。穿越百年塵埃風霜，他卻覺得異常動人。
    *
    前世的我們陰陽永隔。你成了我的心上血，成了我的鎮墓劍。
    今世我們依然陰陽相隔。你仍在我心上，卻不在我的人間。
    你不在我的人間。
    「4」第三世
    戛然而止。
    我揉了揉眼睛，認真把那劍交還給錦明：“你第一世是殺人如麻的將軍，惹了人；第二世是驅鬼降魔的陰陽先生，惹了鬼。所以你這一世有好才怪，如果不是這劍，你死了一千八百次了。”
    薛奢也好像有點沒懂，我繼續說道：“這屋中的除了鬼，還有鬼死後變作的聻。這就是其他陰陽先生看不出的原因了。”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看錦明的表情有點呆滯，更多的是難以置信。我笑笑：“有她在，你便是安全的，隻是過得不太平而已。但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灰飛煙滅。你算算，她還能為你死幾次？”
    錦明在沙發上怔怔的坐著，不知為何，竟突然流出兩行眼淚。
    “娉…婷。”
    ——喚你名字，你會來嗎？
    ——會來的，一定會。
    其實我早就來了。每次都是千裏迢迢，才能回到你身邊。
    到了飯時，薛奢跟著我一起走出錦明家買飯。我按下電梯，耐心等著它從一樓爬上來。薛奢欲言又止了很久，最終還是問出了口：“那他這輩子隻能這樣過了嗎？沒別的法子了？”
    電梯到了，門開，我走進去。
    “機緣巧合，她還會回到他身邊。即便他還清前世的情，誰知這一世會不會又種了什麼因，來世又會有什麼果。自己的緣孽自己解，且看他的選擇。”
    薛奢道：“我們今夜在這裏住下吧，我想和錦明談談。”
    我點頭應允。電梯到了一層，呼呼啦啦進來很多人，他們素不相識，也不將相識。可既然都活在世間，便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這即是宿命，也是孽障。
    欠人太多隻能用命還，欠鬼太多，你想用什麼還？
    隻是她一定很傷心，在她無數次走過你的棺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