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會是一個新故事的開始。
    秋天很快就過去了，初雪之時我和江遇再次約在公園見麵。那時他已經會先和我打招呼，順理成章的牽我的手。
    可隻是這樣，我們就好像已經渡過千山萬水一般。
    周末閑來無事，我和江遇兩個人在手工烘焙坊裏照著配方製作牛角包的配料——多進行社會活動和手工活動會改善自閉狀況的。可能是我笨手笨腳的樣子把他逗笑了，江遇坐在我旁邊撐著臉看著我：“說真的，我覺得，遇見你真好。”
    正在揉麵的手忽然的停住，我看向江遇的方向，正對上他看向我的、非常溫暖的目光。
    “遇見你，我很高興。”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那天我一直魂不守舍，他就是這樣——一句不成型的表白就讓我把將來孩子在哪上學都想好了。初冬很冷，路上人很少，紛紛揚揚稀碎的雪粒飄落下來。他最喜歡這樣空曠安靜的街道，即便總會因為西風瑟瑟發抖。
    我們提著剛做好的手工牛角麵包走過貓仔咖啡店，淳厚的香氣纏繞著細雪絲絲縷縷籠著我們。因為習慣了江遇的一言不發，這一路也沒有感覺尷尬。
    “路優。”
    江遇忽然停下腳步，站定，抖落羊絨圍巾上的雪花。他好像是想說些什麼，可他滿臉緋色的看著我好久好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我笑，剛想說幾句話岔開話題，他突然的俯下身來，輕輕吻了我的嘴唇。
    我頃刻淚如泉湧。
    這可能是一個自閉患者，最直白的表白了。
    其實有很多事情是不會讓路優知道的。
    剛進來高中的時候他還很孤獨，那時還沒有一個朋友的他隻喜歡文學創作。他翻開剛剛印刷派發的新校刊，看到自己的散文詩刊登在最顯眼的位置。江遇很高興，但是當他翻到下一頁的時候，視線突然的定格了。
    那也是一首散文詩，用詞恰到好處，對仗華麗工整，文筆豪放爽利。他本以為這會是個男孩子的作品，可當他看到名字的時候卻有些驚訝。
    路優。
    女生…嗎？
    從那以後，每次收到新校刊的時候他就會立刻翻到路優的專欄去看她又寫了什麼新作。而每次都有驚喜，每次都更讓他覺得這個女孩子真是一個神奇而有趣的人。
    筆尖和筆尖的愛情就始於此。
    他做著她隱密的愛慕者。直到有一天他唯一的朋友告訴他，有一個叫路優的女孩子喜歡他，希望可以和他做朋友。
    這一定是他的初戀了。在他沉默、蒼白、乏善可陳的生命裏，第一次有人提著燈為他而來。
    可他不習慣與人打交道，他的自閉症已經跟隨他很久了，已經在他的骨血裏生生不息。就算之前有很多說過喜歡他的女生，最後也會因為他的木訥冷漠而放棄。
    我拒絕讓她們進入我的世界。
    你說九點見麵，其實我六點就已經醒來，八點就到了約定的地方。
    我很想和你說話，可是我不知如何開口。
    那天陽光很好，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恰似今天這樣充盈而溫暖的東風裏，你向我走了九十三步，我數得很清楚。你說著喜歡我，然後莽撞、任性的闖入我貧瘠單薄的世界。
    終於有人，願意原諒我的一切。
    如果你看過我的日記，就知道我們第一個見麵的星期六，我第一次寫下了有關你的句子——但丁曾說過：兩個人最終能不能在一起，第一眼就已經決定。
    其實我第一眼，就開始喜歡你了。
    你是我一生裏，最珍貴的一次奇遇。
    *
    雖然又被虐了一把，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故事。
    我把那件外套小心疊好放回紙袋裏，搓了搓手：“他既然已經吻你，不就代表他的自閉症正在一點點痊愈嗎？”
    女孩子的目光陡然亮了起來，還稍微有些臉紅。不知為何我也覺得仿佛被幸福感漲滿，向她搖搖頭示意不用給酬勞，心裏還想著這難得的晴天真的是很美好了。薛奢送走了路優回到店裏，站在櫃台後麵拄臉看著我：“老板娘，心情不錯的樣子？”
    當然咯，小甜餅誰不愛吃啊？我懶得回話，而薛奢依然是認認真真的看著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您從來都是為了別人的歡喜而歡喜，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為自己的歡喜而歡喜呢？”
    我拿著托著腮的手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可他顯然是看到了。
    “所以現在，你還是好奇我這個人？”
    薛奢笑著，狐狸眼睛深不見底，卻一直沒有回答。我一時生了壞心思：“或者說，我不能被稱之為人類呢。”
    人類是有愛恨，又有喜怒哀樂的。他們虛偽自私、殘忍善妒，可又大公無私、誠實堅韌，是我看到過的最複雜的物種。
    可是看起來比人類更加複雜的薛奢，又是不是人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