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奈特緊跟狄歌的腳步，一邊觀察著他的神情，試圖從他平靜的側臉上尋找到答案，因為剛才伯爵府中的那幕場景確實很怪異。
    “刺探別人的隱私，其實並不是一種快樂的體驗。”狄歌淡淡地開口，“我可以通過吸取血液看到對方的記憶，這也是我不喜歡吸食人血的原因之一。”
    “您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在您的身上，似乎總是有很多奇跡發生。”史奈特若有所思地回答。
    狄歌搖了搖頭：“是上天格外眷顧我嗎？還是一種另類的懲罰？誰又能說得清。”
    “大人，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紮瓦的黑水營。”
    黑水營對狄歌來說並不陌生。在奧古德拉時代，那裏是帝國專門訓練秘密部隊的地方。在離開帕爾默大峽穀，正式效忠聖尊之前，他曾在那裏接受過作為帝國殺手的最後考驗。
    對於反叛者，必須趕盡殺絕，消滅一切死灰複燃的可能，這就是帝國殺手執行命令的方式。那一夜，他受命來到這裏，在十分鍾之內就幹淨利落地解決掉了他的所有目標：配備武器、頑強抵抗的數百名伊隆叛軍士兵，以及他們的妻兒。
    他出色地通過了考驗，但卻一點都不開心。他終於明白，自己將要走的是怎樣的一條路。可是，當時的他別無選擇。作為殺手而生，似乎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然而，命運並非不可逆轉，現在的他再次站在這裏，卻已是自由人的身份。
    他們到達黑水營的時候，營地已空空如也。
    “靜謐村人曾經在這裏待過，有他們遺留下的氣息。我們去地下室。”狄歌低聲說，與史奈特並肩向地下室走去。
    如同他們感覺到的那樣，地下室內有生物。
    與其說是地下室，不如說是囚室更為貼切。囚室的麵積不大，周遭豎著黑色的鐵柵欄，中間的鐵門沒有上鎖。一個人影倒在角落裏，全身包裹在灰蒙蒙的袍服之中。
    當他們走近的時候，那個人影依然紋絲不動。
    狄歌俯下身，揭開披散在人影臉上的烏發，露出一張幹枯的麵容。萎縮的眼皮下露出慘白色的眼瞼，發皺的皮膚緊貼著臉殼，底下的根根青色血管觸目驚心。
    “這是一個達魯兒，帝國製造的由人類轉化而成的混血兒，我曾經見過他們的屍體。”狄歌低聲說。
    史奈特搖動對方的身體，但他毫無反應。
    “被拋棄在這裏，應該已經被當做死人了吧。”
    “他還剩一口氣。”狄歌的麵色冷靜，隨即向達魯兒皮包骨頭的脖頸俯下身去，獠牙已經探出他的嘴角，“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從這樣枯竭的身體裏吸取血液不是件易事，這個達魯兒的血液味道和人類、吸血鬼乃至混血兒的味道都不一樣，帶著死亡赤裸裸的陰霾氣息。
    但是對狄歌來說，隻要能吸出血液，就已足夠。對方的記憶，已經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腦海中。
    ……
    突然醒來的夜晚，麵對那雙鬼魅的眼睛和吹噴至臉上的鬼氣，極度的恐懼令他失聲，大腦一片空白。獠牙刺入時的痛楚讓他發出呻吟，對方強壯而有力的臂膀摟緊了他。在對方饑渴的吮吸中，他向後仰著的頭越來越深地陷入眩暈的漩渦。
    醒來之後，是在一個大廳裏。有好多的人，或躺或坐或站。他看見了許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麵孔，混混噩噩的頭腦卻始終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也和他們一樣，茫然呆滯，眼神空洞，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
    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叫自己，不由自主地站起，到了另一個小房間。有人遞給他一杯紅色的東西，他麻木地接過。那個聲音冷冷地命令他：“喝下去。”他就喝，毫不猶豫。滑下喉嚨的東西帶著股怪味，腥臭的味道。
    隨後，陣陣麻癢從頭頂傳至腳底，渾身血液仿佛沸騰了起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掙紮，聲嘶力竭地叫喊，從這頭滾到那頭，眼前晃動著一雙穿著黑皮靴的冷漠的腳。他想吐，卻吐不出來，隻能絕望至極地幹嘔。直到耗盡了氣力，身體逐漸變冷，在陣陣戰栗中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口渴的感覺是如此強烈，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血色。舔著自己尖利的獠牙，他瘋狂地撲向身邊眼神哀痛、驚恐萬狀的少女，即使把少女壓在身下，她依然在朝他嘶聲喊著：“哥哥！哥哥！我是麗齊啊！”
    但他已不能明白這叫喊的含義——從未有過的嗜血快感完全吞噬了他。
    當滿足了對血的極度渴望之後，他愣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少女靜靜側躺在地上，長長的睫毛覆蓋著永遠緊閉的雙眼，那曾經如此熟悉的可愛臉龐再也不會綻放出甜甜的笑容，他恢複清醒的頭腦中猛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踉蹌地後退，撞倒了身後的桌椅，撞開了小屋的門。有人前來阻攔，他一甩手，帶著怪力將那人推開，隨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啊啊啊啊！！！”
    之後的一切歸於混噩。
    他和很多人一起，聽從神秘聲音的召喚和指揮。
    他們在陽光下行進，掠奪人類的村莊、襲擊人類的軍隊，消滅一切要他們消滅的生物。
    不知過了多久，同伴的身上開始出現奇怪的痕跡，全身逐漸幹竭，直至死去。
    每天都有同伴倒下，一個接一個。當發現自己身上也有了相同印記的時候，久違的恐懼彌漫上他的頭腦，意識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被隔離了，和其他患病的同伴一起。
    那天，有好多人，好多年輕漂亮的人被從幾輛馬車上趕下來，身上縛著特製的鎖鏈，經過他的窗前。他認得那種鎖鏈，是專門用來束縛力量強大的吸血鬼或混血兒的。
    他的印記迅速彌漫到全身，他感覺到自己就像棵快要枯死的樹，喉嚨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唯一敏銳的隻剩下聽覺。那天，他聽到那個神秘聲音在說：“把這些人帶到佩孚達火山去，29號在那裏會合。”
    之後，就是永久的黑暗和寂靜。
    ……
    從男子的記憶中獲取了所需的信息，狄歌抬起頭來麵對史奈特：“我們判斷得沒錯，摩魯他們曾經在這裏待過，不久前剛剛離開。有一個有價值的線索，他們三天後會被帶到佩孚達火山。”
    “那我們是否即刻動身前往火山？”
    “不，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去帝國王宮走一趟，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言畢，狄歌眉頭微蹙，垂首低語，“修羅，你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