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回憶，回憶有著特殊的酸甜苦辣，讓我們心心念著，欲罷不能。翟小濯的回憶大部分逝去在那個遙遠的時代，現在想起，父母、弟弟、朋友、同事……他們的麵龐仿佛和自己隔了層紗，看不真切了。翟小濯內心深處是恐慌的，她怕留在這裏越久，與那邊的聯係就越淺，終有一天，嚴妮這個名字會從所有人的回憶裏被剝離，而她，完全變成翟小濯，來承擔本不屬於自己的人生。
    是的，翟小濯知道回憶的滋味，但她不知道回憶沒有結果的愛情是什麼樣的滋味，對於愛情，她仍是生澀的。朱雀珃知道，他正沉浸在回憶中，他的嗓音像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穿越了無法倒回的時間。
    “我和碧揚認識於五年前。那時我剛獲得朱雀的稱號，成為朱雀組的正式成員，正是狂妄的年紀。我和青龍組一同外出執行任務，任務是刺殺武林盟盟主——公孫行之。
    我和青龍組先行隊員一同到了武林盟總壇所在地洛陽，潛伏下來，青龍組暗道四處收集公孫行之的行蹤，我便化名齊勒，以遊山玩水為掩飾，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明處，伺機結識中原武林人士。
    適逢武林盟三年一次的大集會，洛陽人滿為患，到處都是有些底子在身的江湖人物。我仗著本領不錯，與一些成名的名宿切磋武功，贏得了諸多前輩的認同，經他們推薦，我得以去參加武林盟內部的集會。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隻來得及與青龍組的人留了個訊息，便大膽去了。對了，武林盟的集會你應該知道吧？”
    對於朱雀珃突然冒出的問題，翟小濯很努力地在腦袋裏搜尋了一陣，搖了搖頭：“我還小，不懂事。”
    朱雀珃用很怪異地眼光瞄了翟小濯幾眼，對她的話深表懷疑，天知道碧揚生的女兒會有多厲害。
    “武林盟的內部集會其實比較無聊，無非是內部狗咬狗，得開個會解決一下，或者盟主升天了，該找個新的人繼續當冤大頭，或者在背後商量怎麼暗算我們……”
    翟小濯默默地聽著朱雀珃充滿個人感情色彩的解釋，再把它翻譯成較通俗的語言，那便是：協調處理內部矛盾、討論盟主人選的更替、商討與毒門的交戰。
    “總之，那不過是武林盟的烏合之眾的鬧劇，不值一提。但是那年的武林盟集會卻令我難忘，因為碧揚代表青天莊出席了武林盟集會。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碧揚……”
    翟小濯默不作聲地看著朱雀珃有些迷蒙的表情，又一次感覺到他的目光越過了她的身體，看到的是另一個人，那是碧揚，傳說中武林最美好的女子。
    “她穿白色的長裙，雪白的裙帶上下翻飛，我覺得她如同下凡的仙女，身上的光芒刺傷了我的眼睛，讓我第一次感覺到慚愧，仿佛我的靈魂也是汙濁的，沒有與她站在一起的權力。我覺得自己瘋了，對一個隻見了一眼的女子如此情難自禁，卻覺得如此的想法也是玷汙了她……”
    朱雀珃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慢，仿佛喃喃自語。翟小濯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泄露自己的情感，那些被壓榨在心靈深處的深刻情感，是無法用言語描繪得盡的，他在為自己找一個理由發泄，了卻這段折磨了自己五年的孽情。
    “這之後的時間，我都是在恍惚中度過的，原來的一切目的，統統被拋到腦後，我心裏隻有那隻白色的影子，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自然，那次的任務我沒有參加，少了我的參與，青龍組即使有高手能與公孫行之鬥上一陣，也難免敗下陣來，為了這事，若不是老組長念情，我就被開除出朱雀組了。
    之後，我由於深思恍惚，老組長讓我到各處遊曆，增長見聞的同時放鬆心情，卻沒想到，我會再一次見到碧揚。這一次見到她，她受了傷，還中了毒，我看見她昏倒在草叢中，臉色蒼白，滿身血汙，我很憤怒，很心疼……”
    朱雀珃聲音開始微微顫抖，翟小濯也能感到他的心情不是簡單的“憤怒”和“心疼”便能形容的，碧揚受傷，觸動了他心裏最軟的地方，何如撕心裂肺。
    “我替她療傷、解毒，帶她逃離追寇，若不是她的虛弱，我便衝回去好好教訓那些敢於傷害她的人，讓他們十倍二十倍地還回來！
    後來，她醒了，當然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但僅此而已，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神，不敢說出‘喜歡’兩個字，隻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直到她完全康複，再沒有一點可以留住她的理由。她臨走前，我告訴她我叫齊勒，出生毒門，希望強調這樣對立的立場能徹底地斷了我的念頭。她隻是笑，笑得那麼溫柔，說，我會找你的，齊勒。”
    朱雀珃說到這裏，身子仿佛失去了力氣，軟綿綿地倒在椅子上，這樣的回憶，用盡了他的心力。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四年前，她給齊勒下了帖子，邀齊勒參加她的婚禮……嗬嗬，她嫁人了，嫁的是翟莊的少莊主，從此，她便屬於別人……”
    朱雀珃沉默了，翟小濯也沉默了，偌大的雲水天，隻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與心跳，朱雀珃的臉色潮紅，他的內心定然風起雲湧，翟小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沉默。
    隔了好久，久到翟小濯以為朱雀珃已經心碎死去，隻留下殘缺的身體，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但他終還是開口了：
    “我沒有辦法去參加她的婚禮，便在前一天偷偷進入青天莊，見到了她，告訴她，我祝福她。她沒有再穿她最愛的白色，而是一身喜袍，濃烈的色彩仿佛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她仍是笑，笑得那麼幸福，讓我不得不離開，我怕自己會想，為什麼帶給她幸福的不是我……”
    那天，朱雀珃睡得很沉，他側身蜷縮在床上，蒼白的臉上隱有淚痕，翟小濯疼惜地幫他撫平皺在一起的眉毛，輕輕地在他額頭一吻。
    “珃叔叔，都過去了，你會好起來的。”
    是的每個人都有回憶，即使回憶裏多是痛苦和哀傷，我們也無法割舍，因為回憶承載著我們最真摯的感情，有我們對那些美麗的事物的喜愛，有我們對那些醜陋的事物的唾棄，還有我們對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的感同身受，最重要的，那裏有我們想忘，又不舍得忘記的，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