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騫帷欲夢天淨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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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羅,我不明白,為何媽媽竟會反而怪罪那小少爺?莫說他家富闊,但凡是客人的,不應該都小心忌憚伺候著的麼?”
    煙羅確是個極愛笑鬧的孩子,瞅著瑤玉一會又呆愣在一邊,便過來想要戲他,不料到了他麵前,小人卻沒頭沒腦的這般問他,便嫣然舒眉,少年意氣教他反過來嗤笑瑤玉道:“知道那你還敢踢他?你若不怕,月媽媽怎麼這會就當怕了?”
    瑤玉轉念一想,雖然邏輯奇怪,卻又無力相還,尚說了個“可是”,煙羅便向他欺身過來貼著耳朵放軟了調子對他小聲道,“媽媽呀,看你是個清倌便想順勢以此要挾你與客人歡笑罷了。”飛速的說完這話,不顧瑤玉變的更壞的神情,又一下子正色,拔高了聲,似是教簾外之人可以聽個分明,接著說道,“放平日,若是瑤兒,哪怕花錢指使你,也斷斷不會打客人呢,今天卻一反常態起來,想必是苦衷在先不是——對了,那首詩,一開場便入了耳了,真是好聽,止不住誰聽了都會簌簌落下淚來,以往不曾聽你唱過,雖不應景的很,卻很是喜歡!瑤兒,這講的可是戲中的故事?”
    煙羅提起的一件件心事,瑤玉不好再往下聽辯,最狼狽的告辭,恍然的走到閣子外麵,撲麵而來的依稀是清冷的過分的月色,寒泉一般冽冽,浸潤在風中,森森的沁入肌骨裏來。
    最簡單的道理,旁人看的清楚,但自己反倒是最不想去揭開謎底的那人。在玉階前靜靜的佇立,凝睇這素裹的婉婉婆娑,思緒又不經意滑落到彼時的光靡江傾的灰霾,那半點不著調的朗朗笑意和醇香沁脾的酒氣,頹然的想,這一切要真的是一出戲文,那麼下麵該要如何演下去才好?許是我攬著爛醉如泥的秦二爺遂和他耽溺調情了,軟香款款吹了耳旁風教他給自己脫籍,好再做枕邊人,抑或自己便成了個豪氣幹雲大口喝酒的陽剛彪漢,好與秦二爺遞酒送菜,咋呼呼不分你我麼。
    這麼想著才發現這兩樣竟都不怎麼合乎心意,一時悶悶,度了好久,方伴著愁雲回了淩霄閣。是時,潭秋被人翻了牌子,還在閣子外麵尚聽得客人們在一處喧嚷調笑著,咚咚作響的木板子遞送出意味不明歡謔情色來。瑤玉隻得一人推門,關門,撂下門栓,什麼也不想,徑自爬到床上,把臉埋入被子裏麵,狹小的木質空間中終於隻留下他一個人。
    正是,
    愁雲掩明月,月自憂且傷。
    花開不自得,本心難再想。
    這一夜究竟發生了太多的情緒,平日裏壓抑的似乎一並勾了出來。瑤玉沮喪了大半夜,一心想睡,卻不得,心頭莫名其妙的來了句,“華胥一夢卿何憐,白頭事花人亦老”,前後念了幾遍,忽而照了心,但又覺這分外熟悉,隻是不曾記得哪裏聽得的,便仔細思索起來,這般入神,這才昏昏睡去。
    夢裏幻見有明晃晃白花花的金山,笑著跑去鑽入那閃閃金光之中,隱隱約約看見幻光中秦二爺一襲白衣站在一隅,歡喜著跑去追趕,卻不料轉過身來的秦二爺換上了呆少爺的相貌,恬著臉批要來捉自己,隻好兀自不停的拚命奔跑,哀傷和疲憊紛至遝來,恍然回神,卻發現自己身置一曾走失的那條巷子,四周邊全是林立的大小鋪子販售格式花俏衣裳和稀奇玩物,滿街的人熙來熙往,卻都擺出一張冷漠的臉皮,或說他們本是沒有臉的,飄乎乎的來來去去,森冷冷的對瑤玉不予理睬。忽然,他覺著自己被什麼憑空糾離地麵,暮然間什麼也不知,一切一切隱入空茫茫的黑暗裏,但感知卻分明的告訴自己,這似乎是在一頂巨大的屋簷底下,影重重的似有疊踏的人聲,一片黑暗之中,他忽然照見了自己的臉,年輕無暇,蒼白而細弱,長的黑發披散在胸前,寂靜的一如深黑色的夜。自己仿佛成了一頭孤鬼,又什麼也不是,甚至因為來不及思考,連自己本身也不是。
    這一夜如此漫長,又極其哀傷。明知是夢中的低回,卻始終無法將思緒扯離,不得安穩夢境似乎在抒發它一直找尋卻又找不見的苦楚。
    一覺方醒,天已大亮,正是個好晴天,冬日暖陽投在那窗子白的紙糊麵上,映入屋內一片溫柔的色調,不及再窩在陰翳灰冷的床上,瑤玉一咕嚕從榻上掀了被子跳到地上,四顧了一遍,潭秋並不在,再看自己,一晚上或衣而眠,發箍被扯落了掛在發結上,好好的錦紅襖子也生生的皴出一簇簇明的暗的芙蕖花來,幽幽然前後都爬了個滿,咦,是謂可憐之人隻好自己與自己結發,衣服的花紋樣式也要自己用力氣軋出來麼,歎口氣,隻得把衣服褪了,挑出一件綰色的長棉衣穿上,再粗粗的扒拉了一晚尚未打理的蓬亂樣貌,失意之人終於又能踏著歌泡在可愛冬日暖陽之中,又是一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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