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思君本是桃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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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碼頭別過一場,緩緩間已然轉過半月有餘的光景。
這段時間,瑤玉自覺耳朵不是很靈光,轉來轉去大多是二爺消息的種種,甚是納罕。
這璧聽夥計說秦二爺這幾日自是去詳細做一筆大買賣,有好事的富商豪賈尋思著要許深閨小女給他,二爺自是推辭了,還外言,錦相的女子才是絕,即潑辣又溫婉,上得起堂客也下得起灶膛,模樣更是俊俏不消說;
這璧又說二爺此去是和好朋友去結遊名山雲訪高人了,和諸葛孔明一樣,沒個二三月餘便出現不得;
或說二爺最近又在東街盤得個好店子,做的是什麼生意也沒細道,隻說那店子內外的擺飾樣子很是好看,至於招工的時候,各個街坊的女孩子們如何打扮的花枝招展,爭相競堵二爺之容姿者那轟動的場麵更是無須贅述,可惜最後出麵拍板的卻不是二爺,而是一個未曾見過的冷麵公子,雖是如此,亦是個模樣極俊朗的,當這則流言一而再再而三的傳到坊子裏的時候,也就成了各種關於二爺分桃好,龍陽癖的版本。
即是此一等一佳話,便全無畏懼足不出戶的閉塞,正是午飯的時候,瑤玉和潭秋夾坐在一幫小猴子裏麵,聽得好一陣眉飛色舞的談論,當說起那冷麵公子如何如何,瑤玉自然知道冷麵公子就是容晞,但自己五十金陪二爺彈琴論道那段並不期望別人問起,隻好忍住對冷麵晞的不恭,任他們去了,一門心思低頭扒飯,好在瑤玉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主,隻要隨時在“你說呢”之後點頭和茫然的啊就可以蒙混過去,不一會飯盤見了底,他便生生挨擠了出來,打算再去打點飯,正瞥見桌子那麵寧香也恰好望著自己略有所思的樣子,心下詫異一番,但沒多想依然自顧自翹翹腳蹩去多添了一碗米飯,掀開側旁的高腳筒,驚喜的發現還剩下兩個饅頭,不假思索的取了一個摁在飯包上。
“你吃這麼多?”
冷不防出現的聲音把瑤玉駭了一跳,饅頭險而墜下去,“誒,寧兒麼?”瑤玉不好意思的笑道,“還有一個饅頭,你要麼?”天知道他剛才隻是全神貫注的思考是不是應該把剩下的饅頭也收起來,自己不吃,也好留給潭秋當點心,但隻剩下兩個,自己全全獨霸去又不甚道義。
“咳?”秀眉不住的糾結起來,笑道,“這個麼,你要去無妨,我自是吃好了。其他人猜也懂的一般心思,八卦一起,也該是飽的七七八八,”看他迅疾的收了饅頭在懷裏,又馳下神笑他,“瑤兒你吃這般多,無怪會比別的姐妹的高出許多。”
“不是我想要,隻是想給秋留一個,他跳舞跳累了便可以吃它作點心,”一邊羞赧,一邊好意的解釋,旦把饅頭收妥了,抬頭便將眉一挑,向那寧香邪邪做了個鬼臉。
寧香見他笑笑的眉眼間不自覺的透出一股風流,大不似與平日見慣的低眉順眼的姐妹們,這樣一想,臉上便騰起兩朵紅雲,一時無措的扯將起話頭,“噯,我們還是在這璧說說話罷,那秦二爺的寶號實在聽得有些膩煩——要菜麼,我這揀給你些?”
瑤玉初時與寧香和潭秋一起進的迭翠坊,隻道他後來伺候客人浴湯的,三人才不在一處,小時候著了師傅打,便找一樣是他半大的寧香,跌打傷筋的藥酒寧香處總有最好的留給他,長大了各自在各自的院子,交際這般淺淡,以至於上一次兩人一起相聚聊天的光景也不大記得,好在瑤玉究竟隻是個孩子,這樣膩著的溫暖氣息還在,朋友便還在,除此以外,便是天下大好了。於是他客客氣氣的接過寧香夾過來的菜,悶頭大口大口地扒拉起來,心念著早些吃完便好多自在的與寧香拉些體己話。
但聽他輕聲道,“我還是很羨慕瑤兒,這般心思純明,少去許多苦惱,而我們隻能談論些臆想的全能恩主聊以自慰,可真正現實裏也許一輩子也不能出現一個,隻是這樣說心境會好一些,你莫煩就是。”這樣說的時候,寧香臉上流露著即可惜又溫柔的神色,水色的眸子底下似乎有種瑤玉看不懂的奕奕流光閃動,瑤玉心裏忽的閃過自己那句“我隻要能彈琴就好了”的至理名言,這會子腦海裏卻麵目不清的浮現出一個人來,心頭一跳,卻不惱,覺察到這份異樣竟莫名的順理成章與心安,轉念一想,也許是時候吧名言適當的篡改作“我隻要彈琴給自己或給某人就好了”。
一壁苦笑,相識雖歡,但落得兩處各思量卻教人好生痛苦,人世間大概最普通頂無用最漫不經心也是最縈人心懷的莫過於一句“你在做什麼”。思念一旦起了頭就像桃花流水一般淌開漫生在四肢百骸中,再怎麼堵也堵不回去。
寧香,你可知,我與你一樣,終歸還是有情之人,誰說戲子無義婊子無情,可誰知道真正無情的卻是看客,見著你的好便有情有意起來,若你年老色衰就再也不顧你半分死活。
人情冷暖,你說你知,可經曆起來都是一般痛楚。心房彼此達成的共識,有偏激有冷傲,但終究還不是一顆脆弱而害怕被傷害呢。
晚席之上,紅映映的燭光明明滅滅,肆意的跳動仿若隱含某種癲狂神秘的舞蹈,在迭翠坊上坐的客人總不外乎那些嘴臉,虛偽的,不道德的,涎著臉的,人間醜態似乎很難在酒色的作祟之下不顯露個徹底明白。
今晚的三個弱冠少年,算不得是什麼意外,式樣稀鬆,庸俗倨傲,蹩腳的謙恭,為首的華服少年自言父親在京給自己買通了一個文職,想必從今往後便能仕途坦蕩前程似錦雲雲,瑤玉拿著一半精神把這般死皮爛臉的不學無術鄙嘲弄視到骨子裏,一半精神則是小心拿些有一沒一的小曲提提自己熬到下半夜的興致,反觀那坐上之人“小美人,小美人”的調戲優伶打的一片火熱,似乎也沒多大意思在一臉冷漠的小琴倌身上。
或許,可以試一點別的彈彈,瑤玉大著膽子想,尖著心念出二爺曾留下的話“若心琴變了便能百事可為”,這話雖然大有坊間爛俗的“咬得菜根就百事可為”的調調,瑤玉卻在裏麵聽出別樣的情緒。
任思緒飛去那個天光灰霾的午後,指尖淙淙開始流淌起絮絮的心事與淡淡的哀婉,平靜而壓抑又似有堪言快歡喜的波瀾,欽羨於那份無拘束自來去的幹雲豪邁,以及那嬉笑間仍洋溢著的暖暖溫情,旋兒惜婉這番君子之誼卻要瞬息交付與萬山千水的阻隔,一念恍然,再相期,又不知何處。
“江風拂簟寒,傾觴空在在。
白雨見空蒙,天涯一葉還。
惜君憐我意,猶唱曲舊諳。
不群而死值,莫道逢君晚。
莫道逢君晚……”
一曲甫畢,竟忽而感到那股複卷而來的哀戚,一時完全不知該如何紓解,隻是皺著眉,滿目潸然。
而瑤玉沒來的及發現,此一時,一室之內的春情無疑是被這首莫名而起的棄婦歌敗壞殆盡,高榻上的貴公子壬的再醉也搖搖的站起來,大著舌頭嚷道:“停停停!什麼喪氣的曲子,哪門子的破歌,老子,老子可是來花錢高興的,你給我滾出去!”他一把拎起瘦小的瑤玉,把酒氣噴了瑤玉滿臉,仔細看了看,忽而壞笑起來,“哦,仔細一看也是個小美人呢,大爺把你冷落了,才這般唱著討歡喜吧。”說著竟糾住了瑤玉要抱他。
旁邊的優伶嚇了天大的一跳,覺著事情要大,正待過去把兩人扯開,未料瑤玉倒先快一步,一個幹脆的悶拳擊到醉鬼的側臉上,心一橫,腳一飛正中那貴公子的私處,他人小,每天吃的飯多,力氣卻不比一個外厲內荏的酒鬼差半分,他撫平了淩亂的衣服,一字一句咬的分明,對那貴公子道:“這位客官。你說的很好,我這歌確不是唱給你聽的,這琴不是我不能彈,而是你不配聽!”
似乎從生以來,便從來沒有這麼酣暢解氣過,可瑤玉心裏明白,大災難可能離自己真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