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雲波譎烈酒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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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低音弦的最後一個音符咽絕,瑤玉纖纖將手覆上那微微的顫動不已的琴弦,闔眼交睫,慢慢馳下神來。
“這一曲看似平靜如弱柳之殤,細味之卻似有煙波浩渺一般,洋洋灑灑,確有如柳永之‘暮靄沈沈楚天闊’的波瀾,不易不易。”典令向素不吝溢美與佳人,自然頭一個發話,“雲深,你看如何?”
“是,是,好一個執手相看淚眼,卻無語凝咽,不過在我倒是更喜歡其後憂情轉歡之處,韻味甚濃,好在破除那千編一律的尷尬乏解。”雲深笑得悠悠然,“瑤玉,汝實驚煞某也,驚煞,驚煞,方才竟然一番謙辭無禮,該罰該罰!”
雲深本是異類,這瑤玉彈得好竟也算得一項不是,一旁的典令不由衝瑤玉搖首笑笑。
瑤玉麵上吃熱,心裏亦是汗顏萬分,一麵心驚雲深居然能洞悉自己飄渺琴聲之中的情愫,稍而心有不安,隻得低下頭俯首道,“小的悉聽尊便就是了。”卻不料船身一個不穩,禁不住趔趄向前扶住幾案,惶恐間抬眼向窗外望去。
但見簾外滾滾墨雲忽起,騰蛟飛鳳一般,翻攪傾壓綣綣而來,伴著悶沈作響轟鳴聲,頃刻便包舉了茫茫江天,暗涔涔一片,朔風呼號著掀起瓊玉萬萬,畫舫亦跟著式微顛簸起來,天象異變,船內五人俱是驚異不已,晞堪憂地扶著窗扇,對雲深道:“先生,恐有驟雨須臾將至。”
“這便吩咐趙公掌船回津口罷。”雲深眉宇微鎖,沈吟片刻,卻也無可奈何應了。
晞應了聲便跑去後艙,不一會回身帶了取火,把燈盞給點著了,擱上罩子,艙內適才點點亮堂起來。
但見幾道光劃過天際,教灰黃的江麵愈加陰沈起來,奔雷轟轟,聽似杳然不及,又忽忽乍起而迫在睫前,時或閶闔石崩,又如龍門乍裂,輕也如神鳥嘶鳴,沈若大蟲咆喝,聞之悚然,汗也津津。那明起半邊的岩礁露出猙獰可怖的神清,欲撲前來,平添回程的奇險。俄頃,瓢潑大雨便暴虐而至,缶擊於船板之上,順著瓦當濺落,未久便連珠綴成串成股,亦帶入清新的水汽來,天然的水簾隔開外世的轟鳴聲,顯得船艙裏分外安靜,仿佛能隱隱聽見彼此呼吸之聲。
真道是:
忽驚紫電雲墨色,拍案堆雪複狂瀾。
長空茫茫笑鯤鵬,幸甚悠悠觀滄海。
回望江山重易處,睥睨亂礁險錚然。
淩虛馮空馭扁舟,可懼龍王邀寒潭?
“真是好迅疾的雨勢,”那壁典令慨然,“天地鴻蒙,為之所宰,萬物逆旅隻得望洋興歎於百代哉,那雷電霜雨雪莫一不如是,誠難測也。”仰頭喝下一杯,咋嘴讚歎,痛快酣暢。晞從水中取出暖酒器,再為他傾上溫燙的嘉瓊來。
瑤玉!掛懷秦之所言,半晌等不得出神遊思的雲深有甚反應,便喚他道:“秦先生,秦先生。”
雲深歎口氣,回過神來,見是瑤玉叫他,十分開心。而另一廂瑤玉見雲深不似一副要作弄自己的表情,心裏小小抱憾一把,卻自覺莫名其妙,臉上些些吃紅。
“瑤玉,你卻才斷的可是宮弦?”
瑤玉頷首默然,又聽雲深道:“那你可知琴身所附的為何是七弦,而在周文王之前僅有五弦?”
瑤玉幾分茫然,自己從來隻知道如何撫琴,為何這般卻從未想過,師傅也從未提及,便直言說:“我隻知道琴身為弧意天,而底平夷為地,乃盤古開天,天圓地方之說,想來這七弦之內也是極有說道,願聞先生詳解。”
雲深頷首默許,其實是書生好賣弄脾性發作,微微笑道:“相傳,周文王悼念王子伯邑考時,曾以五音為稀,便添了一根弦抒遺世之痛,又傳武王在誓師伐紂之時發現六弦無以載動雷霆之怒,便又增一弦,到了後世,即便有再深的哀慟,再大的憤懣,七弦也就夠了,可別說後世不比前世,斯人已逝,而琴聲依稀,音律依稀,琴心,心琴,心琴若變了便百事可得。”
一番醉後狂言竟端端的恍然了聽語之人,隻得喃喃道:“先生所言……”
“唉,唉,瑤玉……雲深說話向來言辭玄而意味淺,你千萬莫要深究……”典令歎息再三,正值船身又好一陣搖晃,彭的一聲,原是舟子靠到岸邊。
晞自告先去打點車馬,便留得四人悠悠的聽著一曲天然雨打船頭雨打窗的樂聲。
離別在即,雲深的表情顯得有些懊喪,典令深知雲深的舊好,邀人同賞盡是些稀奇別於常人的事物,好比芭蕉伴麻雀,夕陽逗螃蟹兒,或是雪初霽,雲扉開之景,興之所至,興罷即歸,待文友如此一副小孩子耍賴脾氣,可待商客卻另有一張君子儒商的精幹做派。本來好好的輕風佳人撫琴,卻被暴雨砸跑了興致,難免又小情緒開始泛濫,便勸他:“雲深,今黑你去我家坐坐聊聊罷,這兩個小朋友呢,需得送回去附兩貼湯藥壓壓驚。”說罷向瑤玉和潭秋擠了擠眉。
“也罷,瑤玉,你不是最恨別人吟風弄月,附庸風雅之態麽,下次,嗯,大蕉樹下,略撒幾隻絨絨小雞,我們一壁吟吟詩發發牢騷,今次去了可不許不來,好不好?”雲深眉宇舒展開來,難以想象卻才一副濃眉深鎖的清俊少年腦海裏盤斡的竟是幾隻歡稚啁啾的小毛雞?
馬聲得兒得兒,簾外陰雨霰霰依舊,隻是轎子裏,潭秋一旦想到卻才這一點,便忍不住撲哧的笑了出來,攜著瑤玉的手拍了拍,你說,秦雲深到底是怎麽樣的人物,稀奇真稀奇,疊翠坊今兒可有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