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其實我們一樣自私 第九場 小情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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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from《小情歌》蘇打綠(《小宇宙》)
大連火車站往前走有個勝利廣場,是個地下商場。希堯下到負一層,扶梯兩側有圓筒狀的椅子,她揀了一處坐下來。
她坐著的地方對麵是家麵包房,裏麵不時飄來剛出爐的麵包的誘人香氣。她本就又累又餓,聞著聞著更覺得前胸貼後背,全身虛脫了似的沒力氣。
她沒有戴手表的習慣,因此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是三個小時,也許是四個小時,或者更久。腰腿酸痛都是其次,那種孤獨無所依的感覺緊緊擄著她,整顆心都跟著空落落的。口袋裏最後的兩塊錢之前也貢獻給了公話超市,現在的她,兜裏沒錢肚裏沒食,周遭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這是個完全與她無關的世界,而她的世界在她掛斷鍾司電話的那一刻,便生生關閉了通道。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不過是他說,等我。
等我!?
想到這句話,她沒來由的通體生寒。慢慢環住自己,內心因這再普通不過的兩個字而波瀾驟起。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許下了一個怎樣的承諾?他又知不知道這兩個字對她意味著什麼?
不該這樣的!
她不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一心渴求著平凡的幸福。這樣的曖昧,她玩不起。甩甩頭,希堯跟自己說,或者他隻是把她當做一個很好相處的姐姐,很聊得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鍾司下了飛機直奔勝利廣場——本來應該早到的,卻因為天氣不好,飛機晚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起飛。在商場裏繞了差不多一整圈,他在扶梯旁看到她。
眼底的擔憂慢慢散去,心中被難言的柔軟包裹著,他看著她蜷在椅子上,雙手抱著膝蓋,目光茫然地看著前方麵包房的招牌,而心思卻不知飄到何方。深吸氣,他快走幾步,一把抱住她。
希堯微微掙紮,他不肯放手,“我來晚了。”他說。
深深吐出一口氣,半天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她覺得眼眶有些潮濕,在他懷裏甩甩頭,咕噥道,“我餓了。”
鍾司輕笑,拉起她,“走,吃飯去。”
希堯對食物並不挑剔,但嗜甜如命,尤其經曆了這一番折騰,大腦和胃都迫切需要補充點糖分才能恢複正常的功能運作。鍾司帶她到一家港式茶餐廳,希堯破天荒解決掉一整份的鹵肉飯,外加一份雪糕船。
鍾司吃的並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笑著看她,“這麼餓?”
希堯意猶未盡舔著唇角,“你不知道,吃飽了才有安全感。”
他盯著她的眼睛,語調輕柔婉轉,帶著點莫名的引誘之意。“之前我一直在想,你見到我會不會哭呢?”
希堯橫了他一眼,“怎麼會不想哭!問題是那會兒根本是欲哭無淚。不過——死小孩,你就這麼喜歡看我出醜?”
鍾司笑笑,眸內除卻軟意,還是軟意。
希堯終於受不了他的目光,放下湯匙,正色看著他,“小孩,謝謝你。”
墨黑雙瞳內緋紅色暗潮遍地湧動,鍾司眼尾唇角皆如新月初升,盡是魅惑煙波色:一通電話、一千多公裏的距離、五十分鍾的航程、四個小時的等待,為的不過是眼前這個人右頰上若隱若現的那隻小酒窩。
在這樣的對視中她不由地兩頰生熱,狼狽避開眼,“你這麼跑來了,今天的發布會怎麼辦?”
鍾司笑笑,淡道,推了。
希堯驚道,“這樣也可以?”
鍾司聳聳肩,顯然無意多說,“吃飽了嗎?還想不想吃紅豆湯圓?”
希堯搖頭,“推了,不會惹麻煩嗎?”
鍾司抿嘴笑笑,喚來服務員買單。
之後便轉去商場。
她除了身上穿的,多一片替換的布絲都沒有。買好了換洗的衣物,就見鍾司對著一件桃紅色的小禮服發呆,希堯不由多看了兩眼,亦十分喜歡。鍾司扭過頭,“很襯你膚色。”
希堯五官生的普普通通,偏就一張麵皮白皙無比。俗語說一白遮百醜,她仗著這張白麵皮橫行已久,聽到這話也不謙虛,大言不慚仰著頭,“那還用說。”
鍾司笑笑,推開店門問導購員有沒有適合希堯穿的尺碼。
瞥見價簽上那一長串數字,她急忙向導購員說對不起,拉起鍾司就走。希堯咬牙切齒,“死小孩,想害我破產啊你!”
鍾司笑,“我送你。婚禮上穿,一定很漂亮。”
希堯搖頭,不肯與他在金錢上有所瓜葛。“不要!無功不受祿。”
唇角微微挑動,鍾司笑笑,回頭再看了一眼,才被她拉了走。
這邊雁冰接到消息急忙趕了過來,見到希堯不禁數落道,“都知道冉鐺鐺是個不長心的,沒想到你也緊步她後塵啊!”
希堯嘿嘿傻笑。
雁冰一早便瞄上鍾司,希堯揉揉眉毛,分別給兩人介紹,“這位是朱雁冰,我大學同寢。雁冰,這是鍾司。親戚家的……小孩……”
“小孩?”雁冰眯著眼來回打量。
鍾司笑容變淡,唇邊隻餘一個淺淺的痕跡,淡淡道,“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
雁冰的未婚夫是大連本地人,做房地產生意的,足足大了她十一歲。人長得其貌不揚,矮胖,微黑,有些禿頂。此人先前有過一段婚史,跟前妻還有個十歲大的兒子。當初希堯聽說她物色多年,最終竟然委身這麼一位,不禁大失所望。然而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子之非魚,焉能知魚之樂。
這位虞先生工作極忙,實在抽不開身,雁冰隻得一人獨當一麵,裏裏外外招待各路親朋好友。虞氏夫婦給前來觀禮的親友提供的住處依山傍海,希堯偷偷看過,不多不少,五顆星。
掂著房卡咂吧嘴,希堯眨著眼道,“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冰冰,我嫉妒你了!”
“你嫉妒什麼!”雁冰拿眼睨著走進旁邊房間的鍾司,直到關門聲響起,她才回過頭笑道,“你這位不也是績優股?”
希堯臉頰生熱,急忙撇清,“都說了他隻是個小孩子。”
她的房間左邊是鍾司,右邊住著莫如。屋內視野極佳,站在窗前就能看見海,空氣中彌漫的俱是海水獨有的氣味。希堯疲憊已極,根本無心賞景,關了房門立刻倒在床上。
然而不多會兒門鈴大作,莫如雁冰拎了一付麻將牌進來。希堯對國粹半點不通,高掛免戰牌。哪知兩人不肯,非要硬拉她入局。隔壁的鍾司放好了東西,探身進來,立刻被雁冰拉住,“你家姐姐不給麵子,你總得響應號召吧!”
淡然疏離的眼裏多了些孩子氣,鍾司意味深長看著希堯,“響應號召沒問題!能不能問一下,你們缺不缺伴郎?”
雁冰沒料到他有此一說,為難道,“伴郎啊——”
希堯當下紅了臉,忙拉過鍾司,“死小孩,胡說什麼呢!”
雁冰狐疑看著兩人,希堯安撫地拍拍他,“左右閑著也是閑著,陪她們玩玩吧。”
鍾司依言應允。
雁冰便喚來自己20歲大的姨侄女,四人正好湊成一桌。小姑娘自然沒有雁冰莫如的老成淡定,見到鍾司如入夢境,“天呀!Wallace?!”語意之中猶難置信。
眼尾唇角一字平鋪,鍾司禮貌笑笑,眼中再無麵對希堯時獨有的溫暖熱度。
長城已築,戰局開始,小姑娘卻是戰戰兢兢,花在看人上的時間遠遠多過看牌,四圈麻將打下來,輸得極慘。
不過,贏的人也不是鍾司。
希堯本來坐在他身旁觀戰,兩局沒完就哈欠連連,第三局才開始她已經縮在沙發上睡著了。鍾司笑笑,起身拿過薄毯蓋在她身上。
希堯酒品不好已是公認,沒想到睡姿也是不佳。不一會兒就從沙發那頭蹭了過來,腦瓜抵在他腿側,一手跟著也搭了上來。如此這般,鍾司心神再難集中。
四人之中兩個心思全不在打牌上,另一個雁冰從來都是牌桌上的散財童子,莫如自然贏得滿盆金箔。
莫如眉清目明,心思細膩如發,桌上一眾人的種種情狀早被她收在眼底。推倒了最後一局牌,她懶懶道,“不玩了。”
雁冰尚在興頭上,“兩圈!再玩兩圈!”
莫如看向鍾司,後者無所謂的笑笑,眼尾卻掃過睡熟中的希堯。莫如笑得意味深長,“就兩圈。”
四個人繼續碼牌。
不多會兒,莫如再度推倒麵前所有牌,“西風。胡了!”
雁冰捂著錢袋哀歎連連,“學姐,你究竟包了多少紅包給我?下手這麼狠!”
莫如笑靨如花,隻說牌場無父子,大大方方收下錢,才起身走到窗前,指著窗外道,“往前走那條路就是著名的濱海路吧?都說濱海路背靠山麵向海,蜿蜒輾轉99道彎;大連人告白、談戀愛、結婚、離婚都要到這條情人路上走一遭?”
雁冰抿嘴笑道,“那都是導遊忽悠外地人的!什麼攜手走過濱海路‘兩人同行,三言四語,人生五味,溜溜(六)達達,親親(七)我我,八方賞景,日久(九)生情,十全十美’——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不過,這條路上的風景確實值得一遊。”
莫如遙望窗外,感慨道,“背山,麵海——還真是個說山盟海誓的好地方!”
順著莫如的視線看向窗口,再低頭看看抵著他大腿睡得無比香甜的希堯,鍾司笑笑,淡然的眸子中有玫瑰色的光影一閃而過。
晚上虞先生做東,請他們吃海鮮。
希堯睡了一下午,精神大好,食量也跟著漲起來。席間虞先生對雁冰無微不至,希堯在旁冷眼看著,不禁也覺得這位仁兄看起來並非全然麵目可憎。
中間她和雁冰去了趟洗手間,希堯按捺多時,終於忍不住問道,“冰冰,虞先生對你來說到底是愛情,還是麵包?”
雁冰似乎早料到希堯會有此一問,笑著看向她,認真道,“開始我也以為是麵包。”
希堯詫異,“難道不是?”
雁冰笑笑,拿出粉底睫毛膏,對著鏡子開始補妝,“有時候愛情就是麵包,麵包也是愛情。我們離三十歲越來越近了,眼看著就要從姹紫嫣紅枯萎成昨日黃花,再沒輕沒重的風花雪月就有點矯情了!你說呢?”
希堯皺著臉,滿眼的欲語還休。
雁冰笑著搖頭,轉過身倚靠在牆上,“你一直沒有離開家,自然也不知道一個人在外打拚的辛苦。累了、病了,沒人知道;受了委屈也沒有人理。堯堯,那種感覺真的很糟!我要的其實很簡單:一個愛我的人,一個在我累極了,受了委屈時可以依靠的肩膀,一個讓我不必在日曬風吹的港灣。如此而已。”
希堯接不上話。
雁冰的話讓她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那些年,他也是這樣想的嗎?隻是因為想有人理,想有人噓寒問暖,想有人陪伴他……所以,他就那樣義無反顧拋棄從前山盟海誓的一切,隻為了不再作一隻無所依傍的候鳥?
好心情從來都是來去無影蹤。
希堯臉上向來藏不住事,再回到桌上,臉上怎麼也擱不下笑容。
鍾司在桌下拉住她,低聲問,“怎麼了?”
她搖頭。
鍾司不信。
希堯咬著牙,黑而長的睫毛顫抖著垂下來,一個字也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