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棺寺後山的一間小屋。
    玄鸞還未走近，便有人飛快地迎了上來。
    “小姐！”
    聽到他輕敏地腳步聲，恨兒（玄鸞）猜想，他的傷大致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吧。
    “今日感覺如何？”
    嬌柔入骨的聲音傳來，那是玄鸞自己的嗓子——姬恨原有的音色，惹得孜羽臉紅心跳。
    “我耍幾招，給您看看可好？”
    孜羽舞得極出色，一時倒也看不出什麼受傷的痕跡來。恨兒興起，禁不住吹著笛來附和，孜羽隻一呆，便完全融入到那旋律之中，舞得赫赫生風。
    “咕咕……咕。”佳人吹笛，公子舞劍，節奏本和諧，景致本極美……忽然，卻在其間摻雜進一種不雅的聲調。那怪聲弱且短，但憑恨兒的功力聽來，卻是清晰的。
    這是，肚子的叫喚？恨兒很快明白過來，她停住笛聲朗聲問道：“孜羽，你錯過了午膳麼？”
    “我，我烤了兩隻野味。”孜羽尷尬地停下，背對著恨兒，不自然地答道。
    騙人的吧，恨兒用力嗅了嗅，根本什麼都沒有聞到啊！要知道，恨兒對自己的五感，可是相當有自信的。
    “可是根本沒有香味嘛。”
    “咳，那是……是因為昨夜烤的，現在自然是聞不到了。”孜羽的聲音，有些發虛。
    昨夜啊——要說昨夜，“玄鸞”正和凱之在一起呐。昨晚舉寺狂慶，他被左一群、右一群，熱情洋溢而又崇拜至極的高僧、沙彌們給包圍。恨兒“挖”他出人海時，他已經疲憊不堪，還餓著肚子……兩人隻好在外麵躲了大半宿！
    如此說來，“孜羽，你從昨夜至今都未曾進食？”恨兒有些生氣了。
    “不，用過。”
    “如果用了，肚子是不會這樣叫喚的。”恨兒明顯不相信。
    “今日練功，剛好忘記午膳。”
    “你呀，就是太拚命。膳食呢？快去熱一下，我們一塊兒用飯罷。”
    孜羽點點頭，二話沒說轉身就走。眼尖的恨兒，隻好憑著直覺，從他輕快地腳步中感受到他的愉悅。
    若換成是旁人，歡愉隻怕都體現在嘴角上揚的弧度上吧……可，孜羽正在吃飯，從嘴上看來，隻見到他在咀嚼而已。
    但他雙目豁亮豁亮地，他的肌肉很放鬆，此刻看起來滿足祥和。恨兒心裏清楚，他之所以不肯吃東西，根本不是錯過了午膳，而是在等著自己回來，等著和自己一道用膳啊。
    “咦？你怎麼不吃，這可是你親自烤出來的呢。”夾了一大塊肉，放到他的碗裏，看著他一口吞下去。還別說，孜羽這麼多年鍛煉出來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
    恨兒感到疑惑，問道：“怎麼自己去狩獵呢？難道寺廟沒有送素膳過來？”
    “太素，怕您吃不慣覺得難受。”原來是為了自己呀，恨兒聽罷笑眯了眼。
    “我哪裏就吃得下這麼多了？你才應當多吃才是，明日開始你需要充沛的體力，知道麼！”又夾了幾筷子，把他碗裏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好。”孜羽繼續埋頭扒飯。
    要不要吃得這樣快啊？又沒人跟你搶！恨兒望著孜羽，哭笑不得。他就是這樣，無論自己說了什麼，都會一口應承。從不問理由，隻是完全地信賴，然後絕對的服從。
    恨兒歪著腦袋，望著孜羽出了神……
    子夜。
    恨兒睡不著，從被褥間將孜羽挖了出來，說要陪自己賞月。
    可是，出來散步了很久，恨兒卻始終一聲不吭，像是滿懷著心事。她時不時望著孜羽，眼中盡是複雜。
    孜羽卻剛好相反，他回望著恨兒的眼神溫暖而又堅定，於是恨兒笑了。雖然這個笑容，看起來既蒼白又乏力。
    “孜羽，今後，你有什麼打算？”恨兒輕問。
    “那就要看小姐的意願了。”孜羽回答得倒很篤定。他的笑容，讓恨兒倍感安心。
    “可你好容易才逃出升天……我希望，你將來無拘無束、無牽無掛。孜羽，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麼？我希望你像翅膀一樣，乘風飛翔。”
    “別說了。小姐可是嫌棄孜羽礙手礙腳？”
    “不，我絕不會！可是，但是……”
    “那就沒事了，就這麼說定了，小姐！我會一直在您身旁侍奉的！”孜羽打斷了恨兒的猶豫，急忙轉移話題：“現在，可以說說您的計劃麼？”
    他竟是這樣了解自己啊……話題被輕易地扭轉過來。恨兒怔住，心裏半酸半喜。
    她很清楚自己對孜羽的依賴啊。但是，她始終覺得這樣的她牽絆住孜羽，讓他不能夠自由翱翔。今夜，他堅定的態度和溫暖的笑容，穩住恨兒的心，卻也讓她不禁恍惚……
    從什麼時候開始，孜羽他變堅強了呢？他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唯唯諾諾，容易受驚眼神空洞的小男孩了。
    離開山穀以後，恨兒她自己改變了。不，應該說是……她釋放了！那麼，現在也才是孜羽真正的樣子麼？
    他長高了，竟已比自己高出許多。他也開始有主見了，雖然他的溫順一如往昔，但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這樣的孜羽，讓恨兒感覺到有些陌生。
    “我能夠出穀，並不代表我就從此自由。孜羽，我和你不一樣……‘那個人’和我做了一筆交易。我幫她完成一件事，她就幫我解毒，讓我不死！”
    “我並不相信她的話，可我最後還是答應了她。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夠出穀的機會！從小我就在憧憬……外麵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我真的很想出來，好好地看一看。因為這樣，我就不枉此生了！”
    “可她並沒有告訴我，那件事具體是什麼？但我想，她要我做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吧。”恨兒嘲弄地笑了笑。“但那件事對她而言，可能非常地重要……也許，也許這就是她養大我的真正原因！”
    “也許，我出生後的每一步，都在她的算計之中……所以孜羽，你要明白，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實在沒有必要讓自己也牽扯進來。”
    “您生，我便生。您死，我便死。有小姐的地方，一定有孜羽在，請您放心吧！”淡定的話語，執著的深情，恨兒哽噎無語。她望著孜羽，就好像從沒有認識過他……
    “你真是我的‘翅膀’麼？”有什麼地方，恨兒感到很迷惑，竟讓自己的心慌慌地！那種情緒是什麼，端的是複雜！
    “我永遠都是您的‘翅膀’。所以，請不要再說讓我離開的話吧，我是不會離開您的。”
    ……
    今夜的月光朦朧。它根本就一直躲著雲層裏，看不出哪裏漂亮……
    今夜的孜羽，讓恨兒覺得潛移默化中，有什麼東西正在醞釀。有些事，好像變得和以往不一樣了。
    ★------☆------★------☆
    十日後，恨兒告訴孜羽，她準備打通孜羽的任、督二脈，幫他突破生死玄關。
    這其實是件危險的事情——別提當中過程，就算真的成功了，他是否能夠抵禦得住身體的變化，他是否駕馭得了這股強大的真氣，不至將其反噬……這些，都存在著巨大的變數！
    隻有親自經曆過的人，才會曉得那其實是怎樣地一番痛苦煎熬！
    恨兒讓孜羽自己考慮清楚。可是孜羽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對每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那確實是夢寐以求的事情。更何況，這世上還有他必須要保護的人，比他性命重要得多的存在！
    “孜羽，你確定？”
    “是的。”
    “好，脫掉上衣。”
    孜羽那是什麼反應啊？脫個衣服而已，需要那麼大驚小怪麼？
    “小姐……”
    口裏雖有著抗拒之詞，孜羽還是把外套給脫了下來。
    恨兒用眼神示意他繼續。於是，他連最後一件貼身褻衣也褪了下來。
    恨兒頭一次看個清楚，原來孜羽真不是以前那個小鬼頭了嘛……古銅色的色澤，肌肉結實而有力，勻稱挺拔的身材……很奇怪，也很好奇，好想上去碰一碰哦。
    可是，她不是沒動嘛？孜羽幹嘛閉上眼睛？他的臉上，泛起了可疑的潮紅。
    “好了，我們坐到榻上去吧。”
    “小姐？”孜羽動作好快，他馬上跳到房門口去，一臉地戒備。
    “你……在想什麼呢？為什麼不坐到榻上來？”恨兒一步一步地逼近，感覺到孜羽越來越僵硬，以及越來越濃重地呼吸。
    “撲通”一聲，孜羽跪到地上，朝著恨兒死命磕頭。他這是在幹嘛，讓上個榻的，究竟有何問題？
    “小姐，不可，萬萬使不得啊！”
    “我隻是想助你打通筋脈而已。不這樣，還能怎麼辦呢？”
    “小姐，”孜羽歎了口氣，一臉複雜地望著他的小姐道：“你我已經大了……”
    “那又如何？”恨兒很懵懂。
    孜羽側過頭，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男女有別，應當保持距離，以免有損小姐清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