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那年，姥姥六十大壽，宴請了許多人。
    我在後院坐著，卻依稀能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而當時隻有奶娘陪著我，爹不讓我去廳前的。
    “喲，是舞兒呀。怎麼在這裏呢？”那種殷勤、嬌滴滴的聲音隻有二娘才有，還有她那始終不改的熏人的香粉味。
    “二夫人。”隻聽奶娘喚道。
    我往那香氣最重的地方轉去：“二娘。”
    “誒！”她惺惺地應了一聲，“舞兒啊，今個兒老太君大壽，你怎的還在這？”
    其實她知道的，每每賓客到來，我總不能去的，可她每次都要問一遍，好像在炫耀什麼。
    我盈盈一笑：“舞兒去隻會添亂，在這倒也樂得清閑。”
    “小丫頭片子這嘴上功夫可真伶俐了。可惜啊……可惜啊……”二娘的聲音漸遠。
    你可惜你的吧……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大小姐，她走了。”奶娘輕聲告訴我。
    “我知道。奶娘，你也到前堂去吧，我能照顧自己的。”
    奶娘不放心：“可……”
    “沒事的。別陪著我了，去看看玉娣吧，那小丫頭別闖什麼禍呢。”
    “是。”
    我隻覺得身旁的依賴沒了。
    奶娘身上很幹淨，有一種，母性的味道。她在身旁，會有莫名的安全感。
    我聽見風的吟唱，樹的應和；我聞到花的芳香，草的清甜。
    站起身，左邊，一步、兩步、三步、……十步、十一步。那裏是個秋千。我緩緩地坐上去，慢慢地蕩起來。我很享受那種感覺，天地就在搖晃，眼前有時也會看到黑色以外的另一種顏色。蕩得越高，心情越發舒展開了。
    “秋千秋千高高，蕩呀蕩過樹梢。樹梢點頭微笑，誇我是勇敢的寶寶。”這是小時候娘教我的童謠。念著念著，腦中就浮現出童年的美好，嘴角不禁掛上笑意。秋千越蕩越高……
    “這首童謠是誰教你的？”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陌生的。不似爹的那種低沉，也不像任何一個仆人的怯懦之感。很好聽，卻又道不明那聲音好聽在哪。
    我慢慢地讓秋千停下，轉向發聲的地方：“你是誰？”
    “在下靳熙，不知小姐芳名？”他說話很恭敬，可卻讓人覺得一定要回答他。
    我反問：“為什麼要告訴你？”
    “小姐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為公平，當然得知你的。”
    我揚起頭，露出大大的笑臉，他們都說我的笑最美：“但是你看到了我的臉，我卻不知道你長什麼樣。怎麼算公平？”
    那裏沒了聲音。
    無緣無故一個陌生男子闖入我的一片安寧，頓時所有的好心情都沒了。
    我從秋千上下來，計算著步伐想走回房間。
    可卻被一堵軟牆擋住，他的身上也沒有一點氣味，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很美。”他應該很高，聲音是從頭頂傳來的。
    “很多人告訴我，也不差你一個，請你讓一下，我要回房。”
    “你知道回去的路？”他的話裏有些笑意，是輕笑？
    我仰起頭，用那雙裝飾的眼瞪他：“這是我住了十四年的家。”
    他還是不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眼睛會說話，從你的眼裏我能看到你的心。”
    我愣住，沒有人告訴我。他是第一個。黑暗中的我，不知道；歎息中的他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們隻知道我是個瞎子，眼睛，對我來說，真的隻是裝飾罷了……
    我回過神，不服氣：“你就胡說吧，你不知道我是瞎子嗎？瞎子的眼睛肯定是無神的。你從裏麵，能看到什麼呢？”
    “我看到了……”
    “少爺，原來你在這啊！”他的回答卻被打斷。我沒有聽見答案。
    “聽吧，你仆人都在找你了。你最好快點到席，不然姥姥會不高興的。”
    “我知道。”
    “那還不快讓？”我真想推他一把。
    然而他卻抓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你是誰。小舞，待你十八歲，嫁給我，可好？”
    我呆住，徹底呆住。
    “你——你——你別——別糊弄我了，看——看你是——是客人，別得寸進尺！”我結結巴巴地說著，努力掙開那隻手，卻無計可施。
    “小舞，我是認真的。”是的，他的聲音告訴我他是認真的。他……他叫我小舞……
    “你——你這人——我們才剛認識誒！我要回去！求你別擋著我了！”
    他還是不依不饒：“那你答應嗎？”
    “少爺……”剛才那個聲音就在旁邊。
    “我馬上過去。”他用很冷的語氣道，但又對我喚了聲，“小舞……”
    我頓時覺得臉上熱熱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手漸漸被鬆開。
    那聲音蕩漾在左耳邊：“那兩年後的今天，你回答我。好麼？”
    我似乎，呐呐地點了頭。
    他似乎，就那樣走了。
    連我也不知道，他的聲音就此深深地藏進了我的腦海，不時想起他那些唐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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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裏，玉娣跑到我房間，興奮得嘰嘰喳喳地告訴我：“姐姐姐姐，我今天看到一個和你一樣美的公子。”
    我笑：“男子怎麼能說漂亮呢？”
    玉娣也不管：“哎呀，先生教的那些都不能說他呢，反正我覺得呀，他比女子還漂亮呢。”
    我的困意襲上來，胡亂說了句：“玉娣是不是喜歡他呀？”
    “哪有？”她馬上反駁，但這倆字裏有份急促，我覺得這丫頭分明喜歡他。
    “那他叫什麼呀？家世怎麼樣？”我迷迷糊糊地問。
    “他的爹是我們的生意夥伴，他呀，名字也很好聽，叫靳熙。”
    靳熙……我咀嚼著這個名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