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鈺知道，自己尚未瘋魔，罪孽還不夠。夙夜此來夢境目的就是為了逼瘋自己，隻要自己被怒意所驅、為戾氣所控，屆時他便不再是祁鈺，而是那個手染無數人命的煞星。
    為了活下去他曾不擇手段，可現在顏回已逝，他對生死便也沒了執念。
    但他不允許自己死在夙夜手裏！
    他可以瘋，可以屠盡蒼生為顏回報仇，可真正的仇人在哪呢？
    最該死的人是夙夜！
    他還不能瘋，在殺死夙夜之前他必須好好地活下去！他不能讓顏回失望、不能讓害顏回的人繼續猖狂！
    猛地睜開眼睛，周身煞氣彌漫。
    鳳凰被祁鈺嚇了一跳，連忙退開一步哆哆嗦嗦的問道：“你你你，你還認識我是誰嗎？”
    祁鈺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極力克製自己，同時冷冰冰的開口：“再呱噪，就把你丟出去。”
    “呼——”鳳凰長出一口氣：“還認識就好。”
    說著小心翼翼的靠近幾步，探頭看看祁鈺——
    卻見翻騰的紅霧之中模糊的臉上竟有淚珠滑落——
    猝不及防夢見你，教我畏懼夢醒。
    睜開眼那一瞬，鋪天蓋地的孤獨瘋狂擠壓過來，壓得祁鈺幾乎透不過氣。
    雙拳握得哢哢作響，祁鈺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夙夜，你可千萬活好了，莫要死在別人手裏。”
    “現在什麼時辰？”
    祁鈺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攪得鳳凰一愣：“若在人界的話，應當是申時了吧？太陽應該快落山了。”
    “我得回去。”祁鈺說著起身便走，鳳凰疑惑的撓撓頭，又擔心他做什麼傻事，隻能快步跟上。
    可當看著祁鈺走向寢殿，看著他步入殿中，鳳凰忽然懂了——他是去陪顏回。
    鳳凰默默止步，遙遙的守著，不去打擾。
    祁鈺脫下外袍，也同時卸掉了那水火不侵的虛假表象。溫柔的撫摸顏回臉頰，於他額頭輕輕印下一吻，像是生怕會吵到他。
    直起身朝對麵的椅子走過去，一如往常守著他那樣。
    隻是路過銅鏡時，餘光注意到發帶有些鬆了，便又拐到銅鏡前坐好。解下發帶放到案上，拿起梳子將發絲理順。
    回憶著顏回幫自己紮頭發的模樣，努力按照記憶中那樣將頭發綁好，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總是不對——或歪斜、或不順、或帶子係得亂七八糟……
    起初尚且耐心解開重綁，可隨著次數多了，祁鈺漸漸手忙腳亂，好似遇到了天大的麻煩，令他心焦氣躁。
    呼吸變得粗重，手中動作也變得粗暴。長發與發帶的穗子係在一起，他卻怎麼也扯不開。
    焦急之下一手攥緊長發、一手抓住發帶，用力一拽——
    “啪嗒”一聲，穗上的珠子掉到地上，彈跳幾下後咕嚕嚕的滾走。穗子無聲墜落，雜亂的纏成一團。
    一如他此刻心境。
    他可以悍然麵對所有挑釁，卻為這樣一件小事而崩潰的徹底——
    那個為他挽發的人，不在了。
    那顆掉落的珠子就像壓垮祁鈺的最後一根稻草，使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斷了。
    祁鈺抓著發帶來到榻前看著顏回：“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不會係……”
    越說越覺得委屈。撇撇嘴，鼻子一酸落下淚來：“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我是不是很沒用？”
    起初隻是默默流淚，而後雙肩微顫。沒過多久便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三生的淚水都一次流幹。最後竟慟哭失聲，頻頻抽噎。
    “他們都欺負我……”
    那些魔想殺他，那些修士想要他性命。這都是他自己闖下的禍，他無可辯駁。
    可方家視自己如親子、鄭家夫婦也待他極好，他原本是可以很幸福的！
    但那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他卻沒能守好，反而被人設計、利用，成了逼迫自己的犧牲品。
    他原本憎恨這世間的一切，覺得所有人都想害他，是這世界的過錯！可過了這麼久方才知曉：原來真正錯的人是自己，如果沒有他祁鈺，那些人都可以活的很好。
    他一生都活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就像個木偶，一舉一動都那麼可笑，所有的反抗和掙紮都不過隻是徒勞。
    夙夜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你隻是一顆小小的棋子，認命就好了，何必苦苦掙紮？活的那麼累，折磨了自己，也連累了顏回。”
    為了活下去，他苦苦掙紮了一生。可現在，他竟萌生去意——
    人界的陽光那麼燦爛，藍天白雲、清風拂麵，花開遍野、一碧千裏。水那麼清，甚至一眼就能看到底，碧波蕩漾，遊鴛比翼……諸多美好，可惜唯餘祁鈺。
    一直故作堅強，祁鈺累了。
    無人知曉他也隻是個可憐人，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麵，逼得他不敢鬆懈半分。
    所有軟弱都隻能說給顏回聽，也隻有在顏回麵前，他才可以卸下偽裝。可以委屈、可以抱怨、可以撒嬌，可以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
    可這唯一的支柱不在了，忽然覺得：活著，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祁鈺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淚與孤獨盡數咽下。指尖煞氣凝聚，右手穿過胸膛一把將心髒拽了出來，狠狠地捏碎。
    可惜沒用。
    掌心破碎的心髒緩緩消失，胸口的傷口也逐漸愈合。唯餘前生為“爭”所刺穿，留下的那一道舊疤。
    後知後覺的疼痛使祁鈺嘴唇直顫、臉龐煞白。額頭、鬢邊與鼻翼沁出冷汗。可較之這疼痛，更讓他難過的是：他竟連死都不能。
    為何老天要這樣懲罰他？竟連如此簡單的解脫都不肯予他！
    他受夠了！
    昔日他一心求活，可魂魄不全使他終日陷在散魂的恐懼之中，隻能不斷承受渡魂的折磨。為求解脫，他想盡辦法，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去接近顏回。可為何那一半魂魄會在顏回身上？若要取回魂魄，唯有將其殺了。
    祁鈺不肯、不願。為了顏回他可以不要那一半魂魄、不再渡魂，安心等死，就此認命。
    他已經卑微至此，為何命運仍不肯放過他！
    現在，唯有那一半魂魄才可以使顏回殘魂不散。卻也正因那一半魂魄，祁鈺連求死都不可。
    為何老天這樣不公！
    胸口的渡靈印記帶來絲絲暖意——那是清緣窮盡畢生靈力渡劫成人時所留下的印記，使他可以消減戾氣化為人身，得以如常人行走於世、品嚐世間百味。
    有這渡靈印記在，祁鈺永遠都會是人，隻能是人。
    多諷刺！
    那個為他渡靈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卻還好好地活著。

    作者閑話：

    快結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