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二  59 卷二章三十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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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鳳致嫌殷螭不知輕重,昨天隻顧跟自己吵無聊的話,結果第二天一早正式商量出路,卻又不免重新吵將起來。
    按殷螭的想法,如今昆明一帶已陷,但親征軍主力並非損失,眼下雖然不知身在何處,但隻倉促奔馳了一夜,離昆明相去肯定不遠,那麼附近的官軍就應該還有兩處可尋,一是前日派去征玉溪的四千湘籍軍士,由中軍帳下一員副將帶領著;另一則是已征伐至屏山、受挫失利的劉秉忠左軍,袁百勝所帶的援軍也自然業已同他們合在一處。殷螭仔細考慮了一下,覺得玉溪雖近,卻不甚把穩,因為昆明失陷來得急驟,萬一那支隊伍未知消息,冒失返城,沒準已被敵人所賺。這麼一想,倒是去投屏山來得妥當,畢竟劉秉忠和袁百勝都是自己的心腹親信,兵力又足,為人又都謹慎把細,決不至於搞得全軍覆沒的。
    結果“去投屏山”這個主意一提出來,便遭林鳳致不讚成,而且不肯給出理由,就是一個不讚成。殷螭懷疑心起,再三逼問,林鳳致無可奈何說了實話,登時氣得殷螭幾乎想揍他一頓——因為林鳳致又老實招供了一回:“左軍壓根兒未至屏山,那份急報,萬萬信不得。”
    將事情做到這個份上,殷螭再說能忍也要忍不住了,大怒道:“定是你幹的!你……你居然連軍情急報都能偽造?我派那麼多耳目盯牢你,你都能弄鬼,好大本事!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鳳致居然答得毫無愧色:“我昨日不就是說了麼——調虎離山,引蛇出洞。”
    殷螭責問:“你想調開我幹什麼?又引什麼蛇出洞?難道——你知道俞汝成就在附近,想引他入昆明和你一戰?”林鳳致默認。殷螭氣了半死,道:“你便想和他一戰,也不用搗鬼如此!而且,為什麼要調開我?你一個人能對付他?我看你多半說決戰是假,想跟他重續舊好是真——你給我老實交代!”
    他這些指責逼問,就換來林鳳致冷冰冰的一句話:“我和他了結恩怨,何必你管。”
    因為這一句話,使殷螭的滿腹怒火忽然化做全身一涼,原來林鳳致心裏,到底是將自己當作無關係的外人。他與俞汝成恩怨糾葛,自己竟始終站在局外——連插手權都沒有的。
    殷螭心態從不消沉,當這種時候卻難免有深深的無力感。可是他倒也不是個一遇挫折,就隻長籲短歎愁恨萬端的性子,碰上這等憋屈無奈的情勢,就以一個字來對付之——吵!於是同林鳳致翻天覆地大吵一場,陳年舊帳又樁樁清算了一回,最後連自己也覺得這等吵鬧頗是無聊,簡直有小肚雞腸的潑婦架勢,可是卻繼續拿無稽的猜測當作話柄,就是一口咬定林鳳致定是想把昆明城送給俞汝成,又或者想趁機同俞汝成攜手私奔。終於吵得林鳳致丟了一句狠話:“好!那我立即去投昆明,自己送給他們俘獲,你也就安穩了!”
    殷螭大怒道:“你敢!”林鳳致冷笑道:“這不是眼下最好的主意麼?反正四下裏搜捕最緊的也正是我,我送上門去,你便可以趁機脫身——小臣為陛下捐軀赴難,日後莫要忘了一道身後封贈,便是陛下聖德了。”
    這一個主意其實很正確,卻又無比可怕,使得殷螭全身顫抖了半晌,然後繼續暴跳如雷,咬牙切齒的威脅林鳳致膽敢付諸行動——便是親手殺了他,便是兩個人一道死,也不許付諸行動!
    吵了這一場的結果,就是最終決定還是去投左軍劉秉忠,在偽造的急報送來之前,劉秉忠一直駐紮在曲靖,眼下消息斷絕,也不知他是否已經率眾開拔,也隻好往曲靖一路過去,想來大軍行動,不可能無蹤跡可尋,總能當頭撞上。而且殷螭也想到另一層,既然左軍遇險的消息是假的,那麼袁百勝率軍趕到屏山,便會發現上當,自必要回頭稟報,看見昆明城陷,聖駕失蹤,難道不忙著四下找尋自己?所以也許不用等到與左軍會合,便能碰到中軍隊伍。
    當然,比較危險的是,這四下裏更多的乃是正在搜捕追緝逃亡者的叛黨,其中通緝最緊的自然是林鳳致,然而自己的身份他們也不會不想拿獲,沒有繪影圖形的緣故,也無非是他們缺乏畫像而已——畢竟龍顏不是每個人都瞻仰過的,俞汝成縱使記得自己麵貌,也未必能有畫林鳳致那樣畫得惟妙惟肖。
    所以還是得盡量避開城鎮,隱姓埋名的走。幸好殷螭出奔那日換了便裝,林鳳致也是常服,服裝決不打眼,再掩飾一下本來麵目,或許在一些偏僻冷落的村莊,還能打聽一下路程,順便購一些食物,如果能有坐騎代步,那就更加好了。
    殷螭平生哪裏走過這麼多路,雖然這幾個月在軍中磨練得已經較能吃苦耐勞,到底徒步走長路也是極其吃不消的事;林鳳致少年在外遊學,走路倒是曾經慣了的事,但如今體質虛弱,極易疲累,行路久了便得歇上一歇。所以兩人這一番路途,走得頗是辛苦,好不容易到下午才又看見一個小村落,窺查良久無兵搜捕,這才決定進去問路。林鳳致的相貌太出眾,殷螭到底怕這裏也有人見過通緝畫像,隻有自己過去找村民詢問。他幾曾同百姓打過交道,又兼當地方言難懂,問了半晌,才勉強弄清所處之地在澄江縣下麵的一個村莊,再往東就是石林,曲靖則在東北方向,徒步還有好幾日的路程。
    於是兩人折而向東北,殷螭沒找到坐騎,但問到了路,倒也頗是得意,走路無聊之中,居然又忽生奇想:“我看這裏百姓不甚開化,多半見了告示也讀不懂,我們何不找同樣的小村子晚上借宿,免得在野外受露水,你也不肯同我好——我其實早想試試在野外做是什麼滋味,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偏生你又迂腐無趣。”林鳳致隻能慪得瞠目以對,道:“我們是逃亡,你當作踏青郊遊?”
    但殷螭的奇想向來比較多,過一陣又尋著新點子,非逼林鳳致和自己兄弟相稱:“上回去你家,我們冒充過同僚,現下連官身都不敢說出來了,不如冒充兄弟?”林鳳致心道做你的兄弟可不是好事,先帝就是最大的榜樣——就算你實則沒有加害他,也生前身後都被你背叛得不輕!可是想到嘉平帝,便想到那個溫柔的皇帝臨終時在自己耳旁的殷切囑咐,心頭微微酸楚,居然一時也失去了刻薄的心情。
    殷螭兀自興致勃勃在那裏研究這個兄弟相稱的提議,問道:“小林,咱們是同年生,卻不知道誰月份大一點,誰兄誰弟?你幾月生的?”林鳳致道:“二月。”殷螭嘖嘖道:“好大的生日——幸虧我生日更大,我是正月生的。”林鳳致瞥他一眼,道:“宗室玉牒上,明明記著是六月。”
    殷螭謊話被當場揭穿,倒也不臉紅,笑道:“記性這麼好做甚!也不過大我幾個月,我可不會叫你哥。”林鳳致道:“哪裏敢當。”殷螭笑道:“不服氣?實在不服氣我就叫你一聲好了,反正這些年在床上你也被我占盡便宜了,我便讓你占我一點口頭便宜也成。”林鳳致道:“誰要這種虛便宜,無聊。”殷螭叫道:“不要虛便宜,難道你想要更實在的?這樣的主意你給我少打!”
    林鳳致心道我幾曾打什麼實在主意?一時不知他言下之指,索性自顧自走路,誰知殷螭笑嘻嘻的湊過來攬住自己,說出的話卻著實一聽一驚:“好了,小林,我也知道你被我壓了幾年,心裏一直不服,要不然……”他居然還思考了一下,狠下決心似的,說道:“要不然,我讓你在上麵一次,扯平便是——隻許一次!”
    林鳳致轉頭看他,皺眉上上下下打量,殷螭覺得他大有讚同提議之意,不覺有點忐忑起來,也隻好硬著頭皮強笑,誰知林鳳致瞧了自己半晌,隻給出一句評語:“你?我沒胃口。”
    這樣鄙夷不屑的評語使殷螭大受打擊,一路抱怨連聲,直說林鳳致太沒眼光,瞧不起人,朕乃堂堂天子,英俊瀟灑,都自願送上門了還不肯要——多半也非不識好歹,而是床笫功夫不行,不會做而已!當然,下麵一句“不會我教你”,那是打死也不說的,被小林鄙夷固然不爽,但是他若欣然從命,真的要求上位一次,那麼自己一言已出,反悔不得,豈非更加不妙?
    林鳳致覺得跟這麼一個整日異想天開的家夥在一起,便得習慣他的奇談怪論,索性遵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的準則,多聽少搭理也就是了。其實殷螭不糾纏自己交歡的時候,林鳳致也並不是一直厭煩他,卻感到他也有可親可愛的地方,至少這長途跋涉之中,有他在旁邊胡說八道,倒也頗能解除苦楚勞累。
    但是殷螭的想法與言論,也不是能讓林鳳致一直保持著見怪不怪的心態,相反,他竟會忽然說出石破天驚之語,讓林鳳致再從容鎮定,也震撼驚恐不已。
    這句石破天驚之語說出來那日,他們已經進入了一片綿延數十裏的山林之中,不再走官道的緣故,卻是這幾日道上追捕自己的亂黨兵士越來越多,有幾回竟見著他們持著摹寫下來的林鳳致畫像,在道上盤詰行人,若非林鳳致機靈躲藏得快,隻怕早已被拿獲。兩人分析這種情勢,顯然是俞汝成的勢力範圍大增,而且多半前幾日在村落問路和借宿,留下了行蹤,使他們一路追蹤過來。因此不敢再在大路行走,隻有竄入山林去抄小路。
    進入人煙稀至的所在,追兵暫時擺脫,口糧卻大大成了難題,雖然前幾日在村莊也求購了些,到底不足支持,在山林中也隻有盡量搜尋野果與野味補充。林鳳致聽說過雲南多瘴,草木果實難保不含毒素,剛剛提醒過殷螭當心,自己就先撞上了——采到一種紫黑色的小果實時,才淺嚐一口,登時舌尖一麻,一股軟痹的感覺直通咽喉竄了下去。
    殷螭看見他臉色有異,急忙來問,林鳳致摔掉紫果,業已說不出話,向他急打手勢,示意萬萬吃不得,誰知殷螭沒有理會,還疑惑著自己拿起紫果來也大咬了一口,自然也是同樣一陣麻痹,立時啞了。
    林鳳致跑到溪水上遊漱了好半晌的口,口舌的麻痹感才漸漸消退,驚歎道:“好厲害!這果子竟能使人致啞的——幸好不是一嚐就永遠啞了。”他咬得淺,恢複得快,殷螭則冒失太甚,這一口咬下去,居然啞了半天,氣得手舞足蹈直比畫,抱怨林鳳致提醒不當。
    林鳳致沉吟了一晌,居然回頭又去采集這種紫果,還仔細拿幾片大樹葉包裹好了,藏在懷裏。殷螭好不容易能說話了,忙問:“這種有毒的東西,你采來作甚?”林鳳致正惱他看不懂自己意思還要怪人,順口道:“你太聒噪,我準備好這啞果,什麼時候看你不對,索性就給你下藥!”
    殷螭那一句令人震撼驚恐的說話,在這時便也順口說了出來:“小林,還要這麼發狠作甚?你都給我下了三年的藥,害我斷子絕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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