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雨停了。媽濃妝豔抹地離開了家。高跟鞋的聲音劃破了靜謐的夜色。菁菁從窗口望下去，目送著火樹銀花的女人離開。她和她年輕時的模樣是那樣的相像。清秀可人，天生的直發長達腰際，總是素麵朝天，如落盡鉛華的脫俗玉器。
    母親一天要做兩份工。白天，她是醫院裏的護士長；晚上，她成了百貨公司裏化妝品櫃台的收貨小姐，每晚都得濃妝豔抹，穿製服裙。菁菁曾不止一次地說，媽，我們搬家吧，我們供不起這房子。然而，媽卻執意不肯。
    她們所住的地區是都市裏最富裕的地方。左鄰右裏從來都是互不相幹的，她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鄰居是誰，隻知道那裏住的都是有錢人。
    她知道，媽的執意是為了一個男人。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他們搬進了這裏；在他落魄潦倒，離家出走後，這屋子便成了她們母女的負資產。
    母親是半夜回來的。天還沒亮的透徹，菁菁便拿著洗好的衣服上了天台，木屐的聲音發出清脆嘹亮的響音，她喜歡這份早晨的安逸，清新的空氣讓她覺得一切都隻是在不斷地開始。沒來由的動力讓她充滿了與生活搏鬥的力量。她深深吸了口氣，身上披著小學校服——淺綠色的外套，土的厲害。
    嗨，你終於來拉。
    突如而來的聲音著實嚇了她一跳。很熟悉的側麵，隻是換了衣服，但依舊打扮幹淨。他身上蓋著菁菁的中學校服，半躺在秋千椅上，身邊是畫板。
    上學不是要穿校服的嗎？我怕你沒校服上不了學，就給你送來了，但等了一晚上都沒見到你。你不用上學嗎？
    我……
    還你。他把校服遞給她，收起畫架離開了。
    她想向他解釋，她已經高中畢業了，剛高考結束，現在正在家等大學錄取通知書呢。可她沒那麼做，畢竟他們並不熟稔。
    六月的雨天，依舊透著寒氣。她裹著校服，穿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她夢想當一名服裝設計師，可她從沒學過畫畫，因為經濟拮據的緣故。但她遺傳了父親的畫畫天賦，常常躲在房間裏畫畫，因為母親見不得她畫畫，她隻好偷偷地畫，畫她的房間，她的家，還有她記憶裏的父親。
    菁菁的爸爸是個有名的設計師，而且畫畫一流。他在南方的小鎮結識了菁菁媽。正是這個有著立體五官的男人把菁菁媽領出了古韻豐腴的家鄉，去了北方的都市。那時，菁菁還不滿一歲。
    沒多久，男人落魄了。他向女人保證，等他事業有成，一定會回來的。於是，他離開了，一走便是十幾年。可女人，卻甘之如飴地守著那個承諾。
    為了還清債務，減輕母親的負擔，菁菁把自己的畫賣給了畫室。畫室老板說，畫倒是不錯，但不夠專業，很難賣出個好價錢。在菁菁的百般央求下，老板還是勉為其難地收下了畫。
    A大的通知書不期而至。那是菁菁的夢想。可這也意味著即將付出更大一筆錢。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菁菁決定去打工。正巧，某家大型服裝店正在招聘銷售人員。那是她最崇拜的設計師設計的衣服，以黑色和白色為主，簡單幹淨，但又不缺乏新穎。她對那裏的款式了如指掌，於是很快便被錄取了。她偷偷用母親的化妝品，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化妝，學著媽媽的樣子，那樣的美麗清秀。
    菁菁的媽媽出差了，偌大的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她拿著畫紙跑到天台，因為沒有畫板，隻好把畫紙鋪在地上。她閉上眼睛，想著服裝店裏的衣服，思緒舞動，如春季的柳絮。
    你也會畫畫。
    菁菁轉過頭，是那張熟悉的側臉，不過這次她卻看到了他的正麵，就像他的穿著一樣，很幹淨的長相。有著很立體的五官。她連忙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地上墊著她的小學校服。
    沒畫板嗎？恩。等我一會兒。
    沒多久，一塊嶄新的畫板遞到菁菁麵前。謝謝。
    他時不時地仰望天空，手中的筆似乎和他是一體的。出於好奇，她問，我能看看嗎？他說，可以。
    菁菁把臉貼近他，是很好看的設計，和她的畫相比，他的才叫服裝設計，而她的，隻能算是普通的畫。菁菁狐疑，為什麼畫衣服要看天空呢？他說，我在給天空設計衣服呢。她笑出了聲，覺得這男子挺奇怪的。隨後，她也跟著莫名其妙起來。她問，你說，飛機和小鳥比，哪個更快。飛機。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錯，是小鳥，因為小鳥更快樂啊。
    我叫柳菁，你呢？
    許俊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