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樂坊浮沉恩義燃  第二十三章 巨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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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數日,許夭一直在心情忐忑中渡過。那一夜的恣情放縱,在他周身留下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吻痕,若是歐陽公子瞧見了,絕對大事不妙。
    偏偏一連兩周的時間,公子都沒有在坊中出現。許夭暗自慶幸的同時,又不免心中牽掛。
    天氣漸漸冷了下來,冬日的氣息愈發濃鬱。
    當眾人紛紛往身上添加衣物之時,第三周伊始,天壑國傳出了驚天巨變。
    當朝丞相盧廷貴因叛國罪被宏拓太子打入死牢,短短三日之內滿門抄斬。朝中與之關係甚密的重臣紛紛落馬,一時間人人自危。世人皆傳,天壑國要改朝換代了。
    果不其然,數日後便傳出久病多年的驪皇駕崩的消息。國喪整整操辦了七七四十九日,期間暫停一切娛樂活動。人人素衣黑衫,交談也皆是低聲細語。各大樂坊閉門歇業,許夭由此渡過了入坊以來最為閑適的一段時間。
    國葬之後,便是宏拓太子的登基大典。大街小巷極目的黑轉瞬變成鋪天蓋地的紅,紅得肆無忌憚,紅得懾人心魄。得勢的重臣們揚眉吐氣、春風得意,再加一些官場新貴嶄露頭角,趕著好時機逢迎拍馬,一連數月慶祝新皇登基的大小盛典不斷,熱鬧非凡。
    天頤樂坊一恢複營業,也是夜夜笙歌,每日暮色初降,接踵而來的車馬聲就不曾停歇過。
    這一夜淩晨時分,天頤坊寢閣三樓。
    許夭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陣,終又爬起身來,臨窗遠眺。
    鄰近的天頤坊彩樓中,歌聲、樂聲不絕於耳。對於易然他們來說,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適才自己推脫身體不適,早早就下了場。張坊主倒也十分體諒,並不多問,隻是叮囑好生休息。
    月下,波光起伏的湖麵似真似幻。
    夜風拂麵,隱隱帶著寒意。
    許夭凝望了一會,又將目光投向不遠處張燈結彩的街巷。
    在這熱鬧景象的背後,會有多少腥風血雨?看似歌舞升平的夜幕下,又有多少枉死的冤魂在嚶嚶哀泣?
    繁華也好,衰亡也罷,自己不過是獨倚小樓的一介看客,足不出這方寸之地。
    自袖口中掏出那支瑩白光潤的玉笛,許夭低低地吹奏起來。
    最近這段時日來,張坊主越發和顏悅色,什麼事都遂著自己的意,還隔三差五就幫著添置些新衣。他的好意,許夭豈能不知?隻是,胸口的惆悵卻未得緩解。
    笛音幾個起落,漸趨悠揚。眼前隱隱浮現出玉笛的前主人俊逸出塵的容顏,唇角猶帶著笑意。
    藍……
    許夭的心底發出了一聲低歎。
    你離開樂坊已一年有餘,不知此刻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隻望有生之年,能再見上你一麵……親眼看到你平安無憂,夭才真正放得下心。
    思緒輾轉中,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個人。卻是不久前,被自己親手趕走的沈放。
    笛音嘎然而止,心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沈放……如同寂寂寒冬中的一輪驕陽,光芒萬丈。那股熱力,那束當年照亮過自己心靈的赤光,始終徜徉在胸口,揮之不去。沈放的率性奔放、粗莽可愛,每每回味起來,總是令自己忍俊不禁,笑到最後,卻已淚濕衣襟。
    搖了搖頭,許夭將漫溢上胸口的酸楚強行壓下。
    那個有著一雙獵鷹眼睛的男子,從今往後,自己是不該去想,更不能去想的了。
    將玉笛移開了唇邊,許夭斜倚著窗台。
    如今,最令自己憂心的還是歐陽公子。
    公子又是數月杳無音信。此次朝廷巨變波及甚廣,位高權重的盧丞相身首異處,株連九族,足見新王的行事狠辣。新王登基,意氣風發,扶植親信、打壓異己,隻怕皇室宗族之中早已是一片翻天覆地。
    歐陽公子……隻希望曆經這場狂風驟雨,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能有事……
    這一夜,許夭好不容易才睡著,卻是噩夢不斷。
    眼前盡是公子染血的麵容,忽遠忽近,忽明忽暗,胸口更似壓著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
    正在夢魘中苦苦掙紮,房門被人重重拍響。
    “歌兒,歌兒!快起來!”
    冷汗淋漓的許夭驚醒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公子出事了!
    腦袋嗡地一聲,許夭急急翻身下床,在一片昏暗中連鞋也不及穿便衝到了門邊。
    開門一看,門前立著衣冠楚楚的張坊主,另一人則是歐陽公子身邊的張護衛。
    乍見許夭失魂落魄的樣,張坊主一愣,隨即笑容滿麵:“歌兒,快快梳妝打扮一番,歐陽公子派人接你來了!”
    “接我?去哪?!”許夭還沒回過神來,手指兀自緊緊攫著門扉,“公子爺……他還好嗎?”
    “公子好得很呐。”張坊主笑意盈盈,“至於去哪,過一會你就知道了。”
    此時天剛蒙蒙亮,不明就裏的許夭草草梳洗、穿戴齊整,便跟著張坊主來到樂坊門口。
    門前等候著一輛朱紅色的華貴馬車,車前的四匹高頭大馬威風凜凜,隨行的還有六輛副車。見了許夭,馬車前的十二位青衣侍衛齊齊躬身施禮,這幅架勢不免讓許夭心驚。
    張護衛上前一步欲扶他登車,許夭何曾受過這樣的禮遇,慌忙紅著臉擺了擺手,自行跨上了馬車。
    見許夭在車門處回身,張坊主拱手深深作了個揖:“天頤樂坊張合德,恭送鳳歌公子!鳳公子今日出人頭地,還望不要忘了小的,不要忘了天頤坊諸位舊識!”
    許夭窘迫地回禮:“張坊主何必這麼客氣!坊主的恩情,鳳歌沒齒難忘!隻是,來不及與易然他們告別……”
    “鳳公子若是想見,以後自有機會。請公子盡快啟程,不要讓主人久等!”一旁的張護衛沉聲提醒。
    許夭點了點頭,轉身進入車廂。車廂內甚為華麗奢靡,正是歐陽公子素來喜歡的風格,一絲一線均為珍品。榻上還鋪著雪白的獸皮,柔軟猶如置身雲端。待他安坐之後,張護衛即關上車門,揚鞭策馬。
    獨坐車中的許夭掀起布簾,回望張坊主迅速縮小的身影和漸漸遠去的天頤樂坊,思緒萬千。
    此刻方知朝中巨變並未撼動歐陽公子,心裏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釋然之餘,卻又難掩惆悵。何曾料到,這座棲身五年的畫樓,那些朝夕相處的夥伴,今日竟然就這樣匆匆離開?
    心頭又隱隱有些喜悅。
    公子派貼身侍衛接自己進府,又擺出這麼大的陣勢,足見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龍涎玉,耳畔響起公子含笑的話語:“以後,你就是爺的人了,戴在你身上和爺身上,又有什麼分別?”
    這麼貴重的物事,平日公子在時自己才舍得戴上。今後恐怕就很難摘下了吧?
    許夭深深吸了一口氣。
    隻是,在那未知的顯貴之地,等待著自己的又將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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