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烽煙望五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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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仲寧徑自走到牢門前,示意獄卒打開結實糾纏著的鐵鎖。在他彎腰進入低矮牢門的瞬間,收在袖子裏的匕首一閃而現。
潮腐嗆人的氣息彌漫在他的鼻端,他難掩嫌惡地皺了皺眉,轉而舒展眉目,一副旖旎的明亮笑容。葉仲寧半蹲下身子,用刀背挑起夏侯元的下顎,映著他的瞳仁,含著遊離的笑意,字字分明地說著:“我就是你在關西要找的那個人。”
夏侯元猛地抬頭,臉上的刀疤糾曲著,在淩亂的發和憤怒的表情的綴飾下顯得更為猙獰可怖,他沉著幹涸的嗓子低吼道:“是你殺了我二弟!”
葉仲寧收了笑容,他揚手褪去匕首的鞘殼,亮著雪光的白刃抵在夏侯元的喉嚨,稍一用力,已染了血絲:“他早該死,我隻不過是替天行道!”
守在牢外的獄卒見狀抓了鐵欄,輕聲又急促地叫道:“將軍,王爺吩咐了,留活口……”
“她在哪裏?你把她怎麼樣了?”葉仲寧並未鬆手,反而更用力,濃腥的血順著白刃流下,滴在夏侯元沾滿汙漬的戰袍上。獄底的茅草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黴氣。
牢房裏很安靜,隻有夜風灌湧進來的哨音,晃得半明半滅的燭火更為晦暗。圓臉獄卒急得想衝進來,瘦長臉使了個眼色,又拉了下他的衣角,兩人默默地退到角落裏。
“她好好的……”夏侯元疲倦虛弱的聲音沉悶地遊在濕冷的獄中。他龐大壯實的身軀蜷縮在牢獄的一角,無以言表的疲累和屈辱。
“啊!”
葉夫人的一聲尖叫驚醒了酣睡中的葉老爺,他骨碌一下坐了起來,顫聲問道:“夫人,你怎麼了?”
葉夫人捂著胸口,急促地喘著氣,腦門上滲了細密的汗,哭聲道:“我夢見寧兒了……”
“夢見寧兒怎麼了?”
“抓著把匕首,滿身是血,還若無其事地笑……嚇死我了!”葉夫人還未從夢境中醒過味來,回想時一身戰栗。她擦了下掛在眼角的淚,推了把葉老爺:“你起來,別睡了,去問問周吳,有沒有寧兒的信。”
“不是剛收到封麼,初戰告捷。”葉老爺也沒了睡意,起身披好了長袍。
“隻是初戰,還不知道有多少場呢……”葉夫人坐在榻上,攏了攏散亂的頭發,目光又變得深遠哀傷:“好好的,打什麼戰啊,刀光劍影一落,斷胳膊斷腿的……”
“一大清早,別說這些晦氣的話了。寧兒是將軍,又是駙馬,將士們還不拚死保護他?再說了,夢隻是夢,別多心了。”
“話是這麼說,”葉夫人也離了榻,幫葉老爺整了整長袍,係好了衣帶,感慨地說著:“誰不是娘生的,上戰場的都還是些孩子,這會兒,不知道有多少個娘在傷心呢!”
葉夫人說著,來到窗邊支起了窗頁。斜風細雨輕打著窗欞上雕刻的木蝙蝠,一枝鮮豔的桃花探出牆外,掬其沁涼與幽香,愉快地浸潤在早春一汀淺綠的煙雨中。
“我還是去看看公主。”葉夫人心神不寧地咕噥著。她轉身喚了杏兒:“公主醒了麼?”
“聽留春說,公主一早就去鶴唳山了。”
“去鶴唳山做什麼?”
“說是去青淩觀見明遠道長。”
鶴唳山逶迤的山道,兩襲淺淡的身影徐行於空闊的春意中。細雨點點潤紅了杏梢,一江煙水疊疊複春光,漏泄在新催的柳色深處。春花爛漫似錦,踏歌椎鼓回音於空穀,搖曳一山斑斕暖色。
雨絲漸收,偶有三兩點雨調皮地打在行人的青箬笠上。
明遠道長披著綠蓑衣,一枝青竹杖在手,躡芒鞋上沾滿濕泥,一臉寧和地漫步在山路間,他伸手攙扶:“公主請小心……”
“道長不必擔心。”趙楚楚微笑著,同樣一身細致蓑衣:“這點山路難不倒我。”
明遠道長寬慰一笑,舉步上了石階。山腰處素湍綠潭,掩映著行雲與朝露的豐姿,他舉目遙望,喟歎道:“時光如梭。想當年為先帝煉丹之時,日夜候在煉丹爐前,不明這世間還有如此美色。轉眼又是近二十年……”
道長略微一頓,低聲問道:“公主此次前來,可是為了駙馬?”
趙楚楚的眉梢沾了雨露,她點點頭,垂首間似結著安靜如水的愁怨。
“公主不必憂慮,駙馬吉人天相,靜候佳音便是。”道長朗聲說道。
一隻仙鶴優美地掠過古鬆流水,朝日已圓滿。晨風起時,遍山鬆針滴露。趙楚楚微展眉心,仍是不語。
明遠道長摘了青箬笠,擱在胸前,笑意盈盈地說道:“貧道從公主的臉上讀到了一個念想。”
“什麼念想?”
“公主可是歎‘情花不開’?”道長抖抖箬笠上的水珠,重又戴好。他伸手指向山對麵的秀麗景致,語重心長地說著:“公主請看,人置山中,最美好的景色卻永遠在山外。這猶如盤踞在人心裏的那份美麗,隻不過是因為拉長了距離而愈顯動人,使人欲罷不能。所謂,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道長說得極是。”
“公主明白。貧道認為,駙馬終有一天也會明白,最美麗的景致其實就在他身邊。”明遠道長清和地說道。他深歎了口氣,把竹杖擱在岩石上,語氣綿遠:“道家迷戀於肌肉堅實,膚色豐美的青春,孜孜不倦地攻研不老丹藥。其實,時間流逝,美並不隻是停留在紅顏少年的齒牙春色……”
山風撲麵,明遠道長止了話。他躬身引手:“春寒料峭,公主請回吧。”
“多謝道長指點。”趙楚楚轉身下山。
山道旁漉濕的草葉籠著軟煙,花枝曳動。一蓬發垢麵的瘋癲道士坐在道口,他瞟了眼昌樂公主,嘿嘿地傻笑著,伸出髒膩的手扯了幾縷帶雨的枝條,向山穀裏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