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碧落胭脂紅(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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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莫覺得冷。在漂移的夢境中,她渾身浸沁在深夜清冷的月光下,腳下是漫地鋪延開來的與月光同色的凝厚雪霜。她用左手抓了把雪,輕盈的雪花在她指尖融化,流聚到腕間,再點點嘀嗒在雪地上,濕漉漉地帶走了她一息尚存的餘溫。
     雪水汩汩,寒冷像一支靈光閃爍的利箭,迅速刺穿了她的身體。朦朧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在水下,她豔麗的紅色嫁衣如夏日裏肆意綻放的牡丹一樣吐著柔軟的花瓣,徐徐地盛開,濃鬱的黑發絲絲分明,洋洋灑灑地在水底浮散著,美豔而不祥。
     莫莫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了,指尖相觸時是徹骨的陰冷。碧蓮的聲音從水底深處微弱地傳來,伴著細小的氣泡:“你來這裏幹什麼!快回去,回去!”說完,她轉身衝她展開一個嫵媚的笑容,消失了。
     莫莫睜開了眼。房間裏變得很安靜。銅盆裏的炭火很旺,炸出一兩點入耳微廖的火星末子。日光已西斜,火雲如燒,流金似的在窗欞上灑了層多愁善感的夕陽餘暉。
     室內溫暖如春。
     離榻不遠的地方坐著個人,思緒萬千地看著榻上的姑娘,斜陽勾勒出他被金色浸染的側影。他見她醒了,匆忙起了身。
     夏侯淵在椅子前站了會兒,麵對眼前的姑娘警戒而驚慌的神色,他遲疑著。躊躇不定間,他努力地向她表示出友好親善的神態,用盡量輕柔的聲音對她說著話,卻因為激動和酸楚而表達地有些語無倫次:“我隻是想問問……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你別過來!”她衝他尖利地叫著。
     “好好,我不過來,你別亂動……”夏侯淵忙揮著手退了幾步,手足無措地扶著椅子把手坐下,臉上浮起擔憂而為難的神色。
     莫莫憤憤地盯著他。無疑,夏侯元完好無損地繼承了他父親健碩壯實的身軀,都長著經長年武鬥而顯得拙實的肌肉。這點,讓她非常討厭眼前的男人,甚至是恨。雖然由於年邁而讓夏侯淵更顯得沉穩親和些,但改變不了他身上隱隱浮動著的那個深得她厭惡的影子。
     她抑製不住地開始抽泣。
     夏侯淵慌了神,坐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過了會兒,莫莫停止了抽噎。她覺得他並沒有敵意,轉而換了語氣,淚水漣漣地對著此時如孩子般不安的夏侯淵乞求道:“請讓我回去……”
     “可以,可以。”夏侯淵連連應道,他鬆了口氣,認為總算找到了談話的突破口。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覺得不妥,又坐了下來,搓了搓手掌,柔緩了口氣,麵色莊重地問道:“姑娘的母親是……”
     莫莫料不到他問這個,意外之餘順口回答著:“我不知道。我沒見過我娘。”說完扭過頭又加了句:“她死了。”
     “哦……”夏侯淵竟感傷地長歎了口氣,徐徐,又問道:“姑娘的父親是何許人士?”
     莫莫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滿麵不解,不知為何他會這麼問,她的父親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她凝睇了半晌夏侯淵愈趨沉重的臉色,回了話:“我也不知道……”
     一種刺痛無聲無息地攀援在夏侯淵的心尖,渴求印證的願望更加強烈,他微顫著聲音,輕輕地開口問著:“姑娘的生辰八字是?”
     “甲子辛未庚戌辛巳。”
     這是二娘告訴她的。二娘並沒有大意她的生辰,雖然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二娘的眼神就變得蒼茫淒婉。
     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夏侯淵的情緒,他想竭力穩住自己激動的心緒,卻止不住洶湧而來的混雜了深切憐愛和極度欣喜的情感,眼裏就漸漸地含了淚水。
     夕陽沉了半截身子,拖長了窗欞晦暗的影子,室內的光線昏黃不清。
     “你真的答應放我走?”莫莫沒發現夏侯淵的異常情緒,她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答應,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你……”
     雪光流金暮照時分,記憶裏人影婉轉。
    
     十七年前。
     上元燈節。青城華燈初掌,光明燦熳。柳梢上的素娥月勾畫著人間新一輪圓滿的幸福。
     周吳打著燈籠,躬身站在髹了油亮朱漆的葉府大門前,低聲問著正偷偷摸摸往馬車上爬的葉鴻儒:“老爺,是否需要下人候在門口?”
     葉鴻儒正了正帽子,拍拍袖口,不耐煩地回著話:“免了,我晚些就回來。”他瞅瞅燈火零星的府內,悄聲問道:“二夫人睡了麼?”
     “晚膳的時候突發腹痛,早早歇下了。”
     “明早叫郎中再開副安胎藥,好生伺候著。”
     “是。”
     “大夫人呢?”
     “在偏房念佛打坐呢,大少爺今晚就歇在大夫人房裏,說是發了點燒。”
     “明日順勢叫郎中看看伯寧……總不能讓人省心。二少爺呢?”
     “打碎了二夫人的一個花瓶兒,還在哭鬧……”
     “叫王媽好好哄著,可不能驚醒了二夫人。快去!”
     周吳應聲下去,轉身輕闔上了葉府大門。聲動處,碰落了府前燈籠上的積雪,簌簌落在門前台階上,撩著湖水般的月色。
     馬蹄踢踏著積雪,笨拙的藍布車廂輕微搖晃著。馬車裏陸陸續續地傳出些葉鴻儒溫軟甜膩的話語:
     “……容兒,我的心全在你身上,你是明白的……”
     “我這不是陪你去金陵看花燈了麼……別氣了,我是怕那醋缸子翻了醋,咱倆就去不成了……”
     “……連生氣的樣子都惹得人心癢癢的,怪不得皇帝老子急成那樣,連下了兩道旨招你進宮!”
     “……你明日就進宮了……別哭了,我恨不能帶著你飛往廣寒宮,做吳剛和嫦娥……今晚的月色就屬於咱倆的……”
    馬車顛簸著前行。車廂的簾子被掀起,月色雪影搖窗而入,灑在一張憂戚的絕世容顏上。女子臉上淚痕尚尤在,額前一點朱砂耀眼,美好得仿佛是夢中才能降臨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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